作者:一梦黄粱
男子胸前别着一朵红花,红花下挂着一道小穗,小穗上还有一张红色的字条,上面写着:“新郎”!
男子的头上还有礼炮打出来的碎屑,一头的发胶却依然无法让发型保持整齐,反而显得格外的凌乱。
看到这里,方正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不过方正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男子也没说话,眼神很乱,似乎脑子里乱成了麻,有很多话,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或许感受到了对面僧人的平静,男子看向方正。
看着方正那双平静如星空的眼睛,那微微的笑意,宛若阳光一般的温暖。感受着这淡淡的温暖,男子的心终于开始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男子尝尝的叹了口气,这才道:“我叫余年,今年29岁,我是一名网络作家。大师,你知道网络作家是什么吗?”
方正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余年苦笑道:“果然……那大师看过网络么?”
方正愕然道:“你是写网络的?”
余年点点头道:“嗯。”
方正顿时来了兴趣,笑道:“贫僧还是很佩服你们的,你们的想象力,简直太棒了。而且,写作的速度快的吓人。”
被方正这么一夸,余年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毕竟,眼前这人,可是全国都有名的方正住持!全国的名人,说是大明星也不为过,被他这么夸,少有几个人会没感觉。
余年道:“也还好,吃这碗饭的,所以每天睡觉做梦都在想剧情。至于速度,每年写几百万字,谁的速度都能快起来,所以我们自称码字狗。”
方正道:“谦虚了。”
余年摇头道:“我们这个行业很苦逼,几乎就是全天对着电脑,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想剧情,有了剧情就要赶紧动笔记录下来,或者直接开始写。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浪淘沙,我算是剩下的那一个,收入还不错。可以靠写书,过日子……”
方正惊讶的问道:“你们这一行很赚钱?”
余年摇头道:“怎么说呢……我写书十年了,去年的时候,我一个月的稿费是一千二,扣掉税后,一千多一点。”
方正道:“怎么可能?现在个税不是已经提起来了么?”
余年继续摇头道:“不一样,作家普遍赚不到钱,所以都是八百起征。这还多亏了网络的出现,否则像以前的传统写作方式,一个作家每个月能弄到百八十块已经很厉害了。就算是现在,我知道的很多传统作家,其实都是不赚钱在创作,偶尔发出去了,也就赚五块十块的稿费。
网络作家比传统作家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在网络上直接售卖,赚钱。所以日子比他们好过一点……
但是网络作家门槛太低了,只要你想写,有台电脑就可以写。
所以,网络作家的数量,多的吓人,已经快达到八百万了!”
方正一听,着实吓了一跳:“八百万?这么多?可是……贫僧怎么感觉,身边没几个网络作家啊?”
余年道:“网络作家的门槛太低了,只要在网络文学网站,发过书的,都算。但是八百万人当中,可能有五六百万人,都是一时兴起,写了几章就再也不写了,或者断断续续,偶尔写写。这些人一分钱不赚,还要倒贴时间,再加上没有读者,基本算是扑街了。
谁会宣扬自己扑街的书呢?所以,他们都隐藏了起来。”
方正哑然……继续问道:“那剩下的呢?”
余年道:“剩下的两百多万人,估计有两百万人是无法签约的。就好像,他们出产了产品,但是超市不给他们卖的意思。”
方正秒懂……
余年道:“再剩下的几十万人,能够签约,但是签约不等于上架卖钱。能够上架的开始卖钱的,就更少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的作者当中,很多是上不了架的。那么算多一点,二十万人上架吧。这二十万人中又有十几万人,上架之后却卖不出多少钱的,就像去年的我一样,一个月九百块,一千多块的。然后剩下几万人能够赚到几千块,几千人每个月能赚上万快,不足一千人赚十万块,不足几十人甚至更少的,赚那几十万和更多。”
方正听完之后,咋舌不已,道:“这……概率也太低了吧。”
余年道:“是啊,概率太低了。整个网文圈每年创造的产值,可能还没有一档综艺节目创造的多……所以,网文作者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世界也不会太关注我们,我们算是那种,经常被遗忘的一批人。”
第1339章 死水
方正道:“呃……没那么惨吧。”
余年苦笑着摇摇头道:“只会比你想的更惨,你知道么?我今天结婚。”
方正点头,表示明白。
余年道:“但是你一定不知道我相亲了多少次,才走到这一步的。”
方正道:“多少次?”
余年道:“三年前开始相亲,每个月五次,一年六十次,三年一百八十次!基本上,身边的资源都用的差不多了,才找到一个肯跟我多谈两句的。大多数的情况下,女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是网络作家,基本上这件事就完蛋了。”
方正道:“这么惨?”
余年道:“差不多吧,在大多数女孩子眼中,网络作家就是一群穷的掉渣的宅男。因为她们不了解你,她们只能去问身边的朋友。身边的朋友认识的网络作家,大多数都是五六百万人中的一个,又或者勉强度日的那种。所以得到的反馈就是……这日子没法过。”
方正道:“那你恨他们么?”
余年摇头道:“不恨,恨人家干啥?人家本来也没错啊,相亲而已,又不是背叛。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我不能因为我的不幸,就要求别人将就我吧。”
方正听到这,笑了:“你能这么想,很好。你之前说,你去年还是一千二,那今年多少了?”
余年道:“我算是笨鸟后飞吧,苦练了十年的文学功底,去年后半年终于爆发了。我现在一个月能有两万多三万块。再加上渠道费,和实体出版的费用,我最多的一个月拿到了十几万。”
说到这,余年颇有些骄傲,然后还不忘补充一句道:“而且,我的版权也在谈了,如果成功了,我应该能分到一百万左右。”
方正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厉害,这么说来,你的条件应该很好了。至少,比咱们松武县里的大多数人都好吧?”
余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是结婚这事情,光我觉得没用。得女方也这么觉得才行……”
方正道:“对了,你今天大婚对么?却怎么跑到贫僧这里来了?”
说到这,余年原本精神起来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苦涩的道:“大师,我其实是想来问问你,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写网文了。”
方正道:“为什么要问贫僧?”
余年下意识的摸出一盒烟,想要抽,结果掏出来了,才想起这是寺院,不能抽烟。
方正微笑道:“出去走走吧,外面能抽烟。”
余年感激的点点头,跟着方正出去了。
山上的积雪虽然厚实,但是连续好多天没下雪了,山风够劲,将厚厚的积雪吹出了一层如同石板似的雪壳,踩在上面,已经不会陷下去了,如同走在水泥地上似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点滑……
再加上,游客众多,每天来的人,光靠双脚,就将山上很多地方踩出了一条路来。
因此,两个人走起来并不困难。
余年点燃了一根烟,用力的吸了口,这才道:“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继续下去了。”
方正没说话,安静的等着。
余年继续道:“我喜欢写作,从小就喜欢,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渠道可以让我靠些东西过日子。你知道的,传统刊物本身销量就不高,给的稿酬又少的可怜。最重要的是,没如果没关系,想要入选是很难的。所以,哪怕只是那几块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方正深有感触的点点头,因为以前一指村就有一个老先生,以前是教私塾的,满口的之乎者也,每句话都绕绕的。当时,方正觉得对方酸,但是等方正长大了,才知道,人家老先生那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说的十分精彩。
方正还记得,老先生有一次暴怒,站在街上骂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直接朗诵了一篇文章,当时方正好奇,就听了,但是没记住。
后来上学了,学到了这篇文章,才明白那是当年闻一多老先生用来骂人的诗——死水!
而老先生当时给县里的刊物投了一篇稿子,结果被驳回了。
驳回了也没什么,老先生刚开始还和别人说,世界优秀的文人太多了,自己写的那东西,还是不行……
但是当那一期刊物出来后,老先生一看,顶替他位置的诗词,竟是……
“啊,天空,你很蓝。
你是那么蓝……
我做梦都想飞上去,
可惜没有机会。”
没错,就是这样一首诗,顶替了老先生揣摩了一个月的诗。
于是老先生火了,连夜跑到县城里,堵在刊物门口和里面的人大骂了一场,后来才知道,写那首诗的是一名退休干部,闲着没事,但是也想当个文人,陶冶一下情操。
那首诗不仅仅顶替了老先生的诗,还获得了当年市里的大奖,那位干部当时自己都懵了,去领奖的时候直接将奖状扔了,扔下一句:“什么玩意……我那破东西还能获奖?你们逗我呢?还是骂我呢?”
然后老干部拂袖而去……
那也成了当时的一段笑话。
老先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反正那件事之后,回来就开骂了,也是在那一天朗诵起了死水。
死水全部的内容,方正记不住了,但是最后一两句,他一直觉得十分痛快,所以印象无比的深刻,现在还能背出来: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想到这,方正也随口说了一句。
余年一听,颇为感慨的道:“哎,虽然不全都那样,但是只要运气差,碰上一个,估计也没心情写作了。”
方正微微点头,当年的老先生,自从那件事后,就离开了一指村,后来就没了音信。
估计也是对某些事绝望了吧……
余年道:“好在,后来网文出现了,我又看到了机会。当我从网文中赚到第一笔稿酬,全勤两百块的时候,我就认定这条路了,这是我的爱好,而且努力下去是有可能养活我自己的,这就足够了。一晃十年过去了,突然让我放弃,我真的好难……”
第1340章 结婚
方正道:“既然是你的爱好,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呢?”
余年道:“不是我要放弃,而是……有的时候,梦想和现实,总要二选一的。”
方正更加不解了:“你已经赚了很多钱了,还不够么?”
余年一口气将口中的烟吸干了,再次掏出一根,又是一口气,吸了半根,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浓烟,仿佛呼出去多大的闷气一般,低声道:“我说过,网络作家,并不被主流社会认可。所以,我和我女友认识的时候,根本没抱希望,相了太多次的亲了,还能有啥指望。
不过好在,那时候我付了首付在县里买了房子,又全款买了一辆十几万的小车,口袋里也有了些钱,不像最早的时候那么窘迫了。
我女友也,所以听到我是写的,挺有兴趣的。后来越聊越投机,也就在一起了。
原本我以为我的春天来了,没想到,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麻烦也来了。
第一次见到他们父母的场景,你无法想象,我连他们家的门都没进去。”
方正哑然:“为啥?”
余年苦笑道:“我在她们家门口,听到她爸说:‘什么狗屁作家?都是下水道里的老鼠,有一本能畅销到国外去么?有一本能流芳百世么?今天能赚钱,鬼知道他明天会不会饿死!我跟你说,你找个他那样的,不如找个公务员,铁饭碗,各方面福利待遇都好。我给你介绍了一个,你明天去看看。’”
方正愕然……
余年道:“哎,现在明白了么?过了年轻人这一关,父母那一关更难过,他们根本不认可我的职业。
第二次上门,他爸直接把我堵在了门口,阴阳怪气的说:‘要想娶他女儿,先买一套房子,写她女儿的名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