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菇凉
而魏越,手臂中箭,刀创十三,又一直战斗在最前线,还没回到大寨就昏厥过去了,是将士们把他抬回去的,军医看过后也是直摇头,表示只能是尽量救治了。
吕布坐在中军帐处苦涩的喝着闷酒,再没有了冲出东林口时的意气风发。
他知道这一仗自己会中了埋伏,会有折损,可怎么也想不到伤亡竟是这般惨重。
只怕要比夏侯惇在安丰县内被火烧毒攻还狼狈。
其实,要是在一年多以前,这样的败仗,吕布当然也会很难受,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就好像,对一切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一切的军规军纪。
明明是他下了严令禁酒,偏偏却不是在自己帐内喝,还跑到了中军帐处肆无忌惮的喝了起来。
也不是第一次打败仗了,今日我是怎么了……
吕布也在内心里反问自己。
这酒,越喝越清醒,烦恼不减反增。
终于,他好像明白了今日这般是为何。
一年多了,从小沛城外的埋伏战开始,足足一年多了。
自从林墨辅佐以来,纵横两州,收复三郡,无往不利,未尝一败,有哪次不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呢。
吕布自己也一度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对手了,什么挟天子令诸侯的曹操,四世三公雄踞北国四州的袁绍,单骑入荆州手握十八万大军的刘表,都等着我一个个去收拾吧。
遑论在关中苟延残喘的李傕郭汜等各部,江东区区孙策,羌胡混乱的西凉。
今日一败啊,折损的不仅仅是这几千兵马,更是让吕布迎面挨了一闷棍,把所有的憧憬都敲的支离破碎。
他看着帅案上的地图发呆。
呵……
曹操的后方还有十几万人马,前线不过是区区三万而已,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若是他心一横,直接大军压境,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吕布可没有曹操的底蕴,他的身后虽然也有九郡之地,也有世家豪强支持,可相比于曹操的底蕴,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如果是以这样的战损进行交换,最后败的一定是自己。
逐渐的冷静,深刻的分析,不仅没有让吕布心慌,反倒是让一开始萦绕在心头的无力感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太顺利了,这一年多来,无论是人才的收拢,军队的增长,地盘的扩张都太顺利了,以至于让人生出了骄怠。
这种骄怠,不仅仅是在自己的身上,更主要的是,它已经蔓延在了整支军队里,魏越、张绣、徐盛他们,再到下面的校尉、都尉,甚至是最底层的军士。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可是当世最强大的对手,可以雄踞中原,纵横南北的对手。
所以,当战败的消息传遍大寨的时候,军营里的士气直接跌落了谷底。
打败仗后,士气低迷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方才去看望魏越他们的时候,吕布从将士们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那是不应该有的低迷。
就如同最开始的自己,不是因为这场败仗而难受,是内心生出了强烈的无力感。
吕布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觉得这一败,败的还是很有价值的。
不过,只有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可不行,他需要让所有人都领悟其中奥妙。
想到就要去做,吕布站起身来便准备出去召集所有屯长以上的武将训话。
军营里还有一万多人呢,总不可能都聚集起来上政治课的,当然是一级传一级了。
他才刚刚走出军帐,一名军士便兴匆匆的跑了过来,“温侯,林主簿和高将军到了,如今刚刚进营!”
有意思的是,军中报禀,是按官职大小来排序的,军士先报的是林主簿,然后才是高将军,吕布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的角度,这样当然是最好的,可他似乎也没察觉到,自家女婿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就盖过了高顺。
“允文终于来了!”
吕布当即喜上心头,有他在,总能让人心安,“走,迎他们去。”
辕门处,陈宫、刘晔和贾诩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吕布走来,林墨、吕玲绮和高顺三人迎面走来,“岳丈大人、父亲、温侯……”
三人分别行礼,吕布先是环视了三人,随后大手压在林墨的肩头,感慨道:“你总算到了!”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千骑兵,至此,所有的骑兵都集结到位了。
“岳丈大人,刚才他们已经与我说明了情况。”
林墨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谁也想不到曹操竟然敢这样用兵,把仅有的兵马都调去了东林口,而且是有意的设了两道埋伏线,此败,怨不得任何人。”
陈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也是主张去救援的,说起来是有责任的。
所以,林墨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陈宫看着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感激。
“所幸文和最后提醒了我,总归没有让他们全军覆没。”
“听将士们说,温侯是以一己之力阻断了曹军的追击,此战全赖温侯神勇,在下不敢居功。”
贾诩一直都是这么低调,不过吕布的话,显然也是有意拔高他在军营里的地位,这一点,贾诩心里是明白的。
事实上,在他愿意采纳第三计补救措施的时候,贾诩就知道,以后在这吕营里,自己是有一席之地的。
林墨与贾诩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点头示好。
他就是名动三国的毒士贾诩啊,果然没有辜负盛名。
贾诩的上中下三策林墨还不清楚,只是在辕门守卫处了解了今日的败仗,不过吕布刚才的话听来,明显是贾诩立了大功了。
“岳丈大人,我想先去看看他们。”现在显然不是熟络彼此的时候,林墨想去看看徐盛。
“走吧。”
吕布在前头开路。
行了一段,还没到伤兵营帐,林墨看着周遭,忍不住感慨,“岳丈大人真是治兵有方,寻常军队吃了这么大个败仗,必然是士气低迷,军心不振。
可我军军容严整,丝毫不像打了败仗的样子。”
咋听吕布还以为林墨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却看他一脸敬佩的模样,不像挖苦。
他举目四顾打量,赫然才发现,无论是巡夜的军士,还是站岗的哨骑,无不是执戟荷戈,昂首挺胸,眼神沉着。
啊这……
不对吧。
入夜时分,这些家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迷茫,还有带着几分恐惧的,所以自己才会想着召集屯长以上武将训话来着。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都像打了胜仗这般雄赳赳气昂昂了。
莫不是在自己喝酒领悟骄兵必败的时间里,他们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么有默契了吗……
吕布纳闷的挠了挠头,想上前问几句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陈宫、贾诩几人尴尬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内里乾坤。
这哪里是什么领悟到了是时候吃个败仗了,分明就是因为林墨的到来,振奋了整支队伍的军心啊。
他林墨,不仅仅是我的女婿,不仅仅是我的仰仗,这一年多来的连胜,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军中树立了不败神话的口碑。
所以他一来,将士们立刻变换了个心态。
恍惚间,今日东林口战场上因为自己的出现,将士们忽的奋起杀敌的画面浮现,道理都是一样的啊。
难怪这几个家伙这样看着我,怎么滴,你们是觉得我会嫉妒我女婿?
笑话!他可是我女婿,吕家基业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吕布大大方方的承认,“允文啊,实不相瞒,你没来之前,他们可是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这副军容,都是拜你所赐,你现在在军中的威望,怕是不在我之下咯。”
林墨愕然的看着周遭,有些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厉害?
瞥见陈宫肯定的眼神后,林墨才讪讪一笑道:“都是岳丈大人教导有方啊。”
吕布原本有些骄傲的眼神有了几分幽怨,我怎么听来像是在揶揄我?
吕玲绮本来是心情很凝重的,她不打仗也知道这样的惨败对于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可是当她也明白了林墨在军中成为了可以扛纛的人后,心里不由就有了几分傲娇。
这才能配做我的男人,不说像父亲这般天下无敌,但是在军中的威望也要无人能及才行。
穿过伤兵营,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周遭都是痛苦的呻吟,不时还能听到突然发出的惨叫,然后就是一股焦肉味。
这个时代治愈手段是非常粗暴的,对于一些严重的刀创,会选择烙铁直接压上去消毒止血,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缘分了。
漫长的过道让人很压抑。
走到最里面,是魏越养伤的地方。
此时,魏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脸色发白。
旁边是用粗布挂着臂膀的张绣和趴在榻上的徐盛。
张绣还好,除了挂彩外,就是有些神情恍惚。
可徐盛,趴在榻上,整个人都像丢了魂,眼眶湿润,明显是哭过,不时还会像梦魇一样突然抽动一下。
对此吕布、张绣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没经过像样战斗的人,忽遭遇绝境般的恶战,都会有这种战后惊吓的反应。
广陵城的那一战,说到底还是打的太轻松了。
东林口这一战,真正让徐盛第一次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
众人入内后,由于张绣并没见过林墨,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吕布行礼,可徐盛却激动的要爬起来,哽咽的喊了声:“公子……”
“别起来了,趴着吧。”
军中最忌讳就是有远近亲疏,林墨也一直是这样要求吕布不要对于张辽和魏续有过于明显的偏袒。
可人呢,毕竟是感性的动物,徐盛对于林墨而言,终归是与其他人不同。
他坐到了徐盛身旁,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足足七道啊,触目惊心。
“我没事,死不了,可是手底下的那帮兄弟……”
看到林墨后,徐盛有种见到家人的亲切感,万般委屈都涌了出来,直接痛哭了起来,“他们就死在我的面前,一个一个的倒下,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林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语,他只是从辕门护卫处得知了战场伤亡的大概数字,当然没有办法像徐盛这种身临其境之人那种冲击感。
想来也是。
广陵城下,自己只是看着百十号人被烧死砸死就出现了不适的反应,徐盛身边倒下的,可是三四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