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玩蛇怪
他们看到了广袤无边的田园,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森林,看到了远处起伏的山峦,车顺着郑水北岸前行,坐在火车里早上的朝阳洒落,那水面波光粼粼,犹如金色铺满大地。
还有更远的地方村庄栖息,袅袅炊烟升起,庄稼汉们扛着锄头走进了田地。听到火车的轰鸣声音,便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便又埋头进了地里。
赵祯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何时嘴巴都微微张了起来。
即便车速不算快,不过四五十码,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场景,是那个就算站在汴梁皇宫最高处拿望远镜看,也永远看不到的风景。
“朕从未坐过火车。”
许久之后,赵祯才轻声说道:“以前只知道它很快,但现在才知道,坐在车上看外面,与坐在马车上看外面,是两个模样。应接不暇,说的就是这种吧。”
赵骏笑了笑道:“在我们后世有句话是形容火车的。”
“什么话?”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
“沿途的风景?”
赵祯若有所思。
赵骏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轻声说道:“就像不要去看一个人活了多大岁数,而要看这个人一生当中做了什么,人生中间的这一段,才是最有意义的时候。”
赵祯转过头,远方的山峦越来越近,早上的太阳从东方洒落,照亮了整个嵩山,那山顶之上,都好像出现了一抹霞光,令人心情荡漾。
第515章 赵祯走在实践的路上
“隆隆”的火车还在行驶。
它越过山丘,越过田野,越过村庄,最终抵达了城市。
这里是洛阳,距离汴梁约170公里,如果是从前,靠人走路,至少得两三天的时间。
但现在,在洛阳渡口坐船,或者坐火车的话,几个小时就能来往两地。
时代的飞速变迁已经让人应接不暇,最近这些日子,汴梁报纸写新时代的诗词不计其数,赞扬的便是这大宋盛世。
火车进了洛阳站,随后停在了车站专门设立的停车轨道上,而此时,也不过是才晌午而已。
洛阳本地官员匆忙来迎接,赵祯和赵骏在他们的陪同下于当地吃了饭,并且还走上了街,亲眼看看这座古老的十三朝故都,亦是这般雄壮。
由于五代十国的影响,曾经的东都洛阳人口大幅度下降,但这些年来日益发展,街头巷尾同样是人头攒动。
百姓看到很多人簇拥着一行人,纷纷以为是什么大官,远远地不敢靠近。
然而赵祯却并不避讳,他走进每家店,看看卖的货,问问老板生意怎么样。也会远远去看街边的行人,看他们的穿衣打扮,看他们的生活习惯。
甚至还会亲自走到街头主动去跟百姓搭讪,聊些家长里短,想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已经衣食无忧。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当地官员肯定会安排各类一些托之类的。可一来这种主干道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根本不好安排。
二来皇城司都盯着呢,如果他们提前驱赶当地穷人,安排一些托欺瞒皇帝,或者说他们能欺瞒皇帝,但如果敢欺瞒赵骏的话,那么下场毋庸置疑。
因此地方官员都是战战兢兢,一路小心翼翼地陪同。周边皇城司禁卫军虎视眈眈,时刻保护着赵祯的安全。
不过赵祯并没有什么事情,穿着中山装便服,也没有与当地百姓透露身份,就只是亲切地拉着他们的手聊了一会儿,笑着问问当地治理,家里有没有分田,生活过得如何之类。
虽然在城里问多少有些失真,要问也应该去农村问。然而在城里的人不代表就住城里,很多人都是进城卖菜,或者进城找份活干,同样也有贫穷百姓。
所以他总是能得到一些很有用的信息,让赵祯明白很多事情。
下午时分,赵祯不仅去看了洛阳博物馆,看了其中的珍藏,还去了邙山,看了看那么多古代帝皇的埋葬之地,又令他生出另一番感受。
傍晚一行人又回到了火车上,火车将再次启程。
这一次的行程就长了很多,洛阳到长安光直线距离就有三百多公里,而火车距离则有五百多公里,需要十多个小时。
严格来说,蒸汽火车的速度达到每小时一百多公里并不难,甚至极限能达到一百七十多公里。
而平时运行的时候速度都维持在七十公里每小时,从汴梁到长安总里程七百余公里,大概要十个小时,而洛阳到长安则只需要七个小时左右。
但赵祯在车上,可不敢开那么快速度,因此不仅延缓了前后车的发车速度,还保持匀速在四五十公里左右,速度还是很慢。
沿途铁道兵时时刻刻在维护,电报响个没停,时刻保持着联络,防止任何可能造成铁轨失事的情况出现。
赵骏出行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
不过也没办法。
除了赵祯坐在火车上以外,赵骏也在。
这俩人不管是权势地位还是国民声望都是宋帝国排名前二的人物,范仲淹都只能排在第三。
因此负责保护皇帝和知院的皇城司还有负责铁路运营的铁道部,都必须保持着警惕,哪怕一丝差错都不敢出,不然就可能掉脑袋。
傍晚夕阳下山,黑暗笼罩了世间,只留下一片绚烂的霞彩。远方的秦岭山脉起伏不定,在夕阳剪影下显得朦胧有致。
赵骏端起一杯茶,中午的时候孩子们玩累了,现在曹皇后和曹苗芯姐妹带着她们在隔壁车厢里睡着了。
自己和赵祯依旧坐在这个车厢里看风景。
“朕其实有点想明白了。”
赵祯也端起一杯茶,忽然说道。
“明白什么了?”
赵骏问。
“想明白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来民间走一走。”
赵祯笑道。
赵骏好奇道:“哦,老哥说来听听。”
“荀子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祯沉吟着说道:“以前我也理解这句话,但我常常把这些话停留在表面,希望的是勤政爱民,对百姓宽仁以德,但现在看来,道理并不是如此。”
“唔。”
赵骏应了一声,轻抿了一嘴茶水,示意赵祯继续。
赵祯又道:“我之所以停在表面,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下来民间看看,连民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如何对百姓宽仁以德。”
他对自己的称呼没有说是朕,而是自称为我,这即便是私下里聊天,也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显然赵祯这次出来,确实有了不少新的感悟。
就听到他继续说道:“只有亲自去看看,了解百姓需要什么,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才能够真正地为百姓做事,让天下庶黎安心。”
“就如同今天我跟一位进城卖菜的老人聊天,他也说起了三十多年前,家中过得有多凄惨,妻子患病无钱医治,儿子被地主活活打死,儿媳难产离世,拉扯着一个孙子到如今。”
“但十多年前当地官府给他分田了,还帮他免除了欠地主的租子,现在家里不仅有几亩良田,孙子还找了一份修铁路的工作,赚了不少钱可以让他颐养天年。”
“而这些其实就是大孙你帮助他们带来的变化,可如果放在十多年前没有大孙的出行,我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生活困顿,又如何对他们施以仁心?”
赵祯望向窗外,已是万分感慨:“文官们不让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美其名曰在保护我,实际上是在编织一个罗网,让我看到的是他们告诉我的世界,好在朝廷也有一些正直的官员,不然我还真以为世界充满了美好,人间就没有苦难。但哪怕是今天,我也才明白受苦受难的人依旧大有人在,这是我的过失,没有早一点认清楚这些,只知道瞎想武断,同样也是我的问题啊。”
赵骏笑了笑道:“老哥能有这份认识,就已经不止是超越历史上所有帝王那么简单,而是已经上升到了辩证看待的高度,令人敬佩。”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这其实是他以前常说的事情,也是他在赵祯面前编排文官集团的手段之一。
所以赵祯现在有这样的认识,虽然难得,却并不意外。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超乎赵骏想象。
赵祯问道:“汉龙,你觉得应该怎么才能做到更加群众化的方式?让皇室更贴近百姓?”
“这。”
赵骏迟疑,被难倒了。
别说他,就算是后世也是个老大难题。
全世界那么多保留皇室的国家,就没见几个皇室选择与百姓站在一起。
英国皇室倒是要讨好百姓,不然英国人闹腾起来,要进一步削弱皇室乃至于废除皇室,那皇室就遭殃了。
可再怎么讨好百姓,那也是多作秀,毕竟皇室没有治理权,也没有必要深入民间了解疾苦。
而大宋现在还是个实权皇室,又暂时不存在政治危机,即便是想深入基层,也最多就是赵祯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让赵家皇室代代如此?
除非赵骏活个几百上千年,能够以相权压制皇权,否则就不可能完成。 他摇摇头道:“不可能实现的,老哥你能像现在这样,还是因为你是你,也许你能做到,换了你的后代,会选择融入百姓当中去吗?这是个死命题。”
“这样啊。”
赵祯有些失望,然后又说道:“那如果皇室的继承人必须每年多次上山下乡,了解民间疾苦呢?”
“这也不现实。”
赵骏摆摆手:“不谈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单就以后只会形式化,做做样子,真的能了解民间疾苦吗?我看未必,恐怕早就有官员给他们准备好一切。”
“是啊。”
赵祯一想也是,苦笑道:“果然皇室的掣肘就是多,想要与百姓一起,还是有些困难。”
赵骏虽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但也是安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因为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解决办法,没有发言权。但并不代表没有方法,或许可以找找。”
“汉龙。”
“嗯?”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你哪一点吗?”
“什么?”
“就是你从来都不会说大话。”
赵祯笑道:“你一开始,就一直在强调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事情,所以你后来几番离京,深入民间,这也让我想起了那句话。”
赵骏纳闷道:“什么话?”
“你对于某个问题没有调查,就停止你对于某个问题的发言权。这不太野蛮了吗?一点也不野蛮。你对那个问题的现实情况和历史情况既然没有调查,不知底里,对于那个问题的发言便一定是瞎说一顿。瞎说一顿之不能解决问题是大家明了的,那末,停止你的发言权有什么不公道呢?许多的同志都成天地闭着眼睛在那里瞎说,这是我们的耻辱,岂有可以闭着眼睛瞎说一顿的吗?”
赵祯神秘一笑:“要不得!要不得!注重调查!反对瞎说!”
赵骏先是一愣,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
接着细细思索片刻,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刹那间瞳孔一缩,扭过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祯。
车窗外轰隆隆的列车依旧在行驶,不知道何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洒落了一地银辉,从窗户里照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