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玩蛇怪
他们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为什么地上会突然出现那么多挑衅官府和百姓的告示呢?
令人费解。
鬼樊楼的左掌鞭把情况报告给了楼主,楼主也不明白官府到底想做什么,便吩咐下去静观其变。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汴梁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察子们四处挑拨民愤。
已经出现了有人不断举报的苗头。
虽然还未出现大规模举报,但藏在民间的黑恶势力,能够感觉到不对劲。
新宋门内大街,位于汴河东水门南角门子坊区,这里是汴河分支西汴河所在,汴河在内城御街州桥一带就一分为二,淌出两条水渠。
西汴河流量相对少一点,但每日漕运依旧不断,临街坊市里,清晨时分,天还未亮,三个身影从外面回到了家。
为首的这人约四十上下,膀大腰圆,面目凶悍。但此时却如过街老鼠般,昼伏夜出,不敢招摇。
因为他明面上的身份是斧头社的老大,暗地里身份则是无忧洞一处分会会长。
这些日子开封府和皇城司封了一样抓捕城内的黑帮成员,但凡收保护费、打砸商铺、欺压民众,有黑社会属性的社团、帮会,都遭到了清洗。
一时间很多黑社会成员都不得不隐藏起来,有些转入地下,还有些较为隐蔽地藏在地上,负责打探消息和为地下输送物资。
如今这斧头社老大,外号叫混江龙的李三郎手下被抓了不少,加上逃的逃散的散,身边基本上只有小猫几只。
回到家之后,剩余的几个人就凑了过来,七嘴八舌问道:“大兄,怎么样了?”
“皇城司和开封府那些人还在到处抓我们吗?”
“现在我们连门都不敢出了。”
“想起当初咱们兄弟威风,现在却虎落平阳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院子里聚集了八个人,由于开封府现在正在悬赏,李三郎怕手下兄弟出卖他,所以物资都是亲自去采购。
他把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骂咧咧道:“直娘贼的,这赵骏是真不给咱们留活路,各个坊市、街区,到处都有人巡逻,这些吃食还是我从夜市里买来的。”
“大兄,感觉不对啊。”
其中一个跟着他出去的兄弟皱眉道:“咱们昨天去夜市的时候,有些认出我们的街坊看着我们指指点点,他们会不会去官府检举咱们?”
“呸。”
李三郎冷笑了一声道:“给他们几个胆,那些人我也认得他们,平日里见了我们都跟孙子似的,去官府检举咱们?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众人一想也是。
他们斧头社成员上百来号人,控制了好几条街,老大还是无忧洞的人。
周围街坊邻居虽然常年被他们欺压,但也正是如此更知道他们的威风,要是去官府举报,就不怕他们事后报复吗?
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兄,六郎他们今天就要被皇城司的人处决了,就在东街,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有人哀伤说道:“要不要过去再看他们最后一眼?”
李三郎脸上就抽搐起来。
汴梁黑帮人数数万,最近这段时间官府抓了好几千人。
被开封府抓到还好,只是免不了皮肉之苦和牢狱之灾,被皇城司抓到那就惨了。
一旦被他们查到手底下犯有人命、绑架、拐卖妇女儿童等重罪,直接宣判死刑,这次皇城司处决一批犯人,竟多达二百余众。
并且今天中午就要在东街外城处死。
六郎是他的一个得力手下,帮他拐过十几个女子,一朝不慎被叛徒出卖,让皇城司给一锅端,处决名单里就有他和另外两个兄弟。
“去。”
李三郎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去送六郎他们最后一程吧。”
上午时分,李三郎等人吃了早餐,稍微休息了一下,到午时初的时候就乔装打扮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此刻外城东街靠近新宋门的方向已是人山人海。
处决的地点选在城外。
汴梁的城外并不是荒山野岭,而是一片类似于城镇一样的地方。
整个汴梁外城已经构建出了封建时代的城市规模,城外则依旧有人居住,犹如后世城市边缘的城中村。
成千上万的汴梁百姓蜂拥到了城外去看热闹。
汴河岸,北面不到百米便是柳永作词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沿岸的杨柳枝叶发黄,随风轻摆,青草也是一片枯色。
两岸聚集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周围有亭舍、棚户、木屋,家家户户都出来,眺望着这边的情况。
而在大路中央,一架架囚车关押着大量犯人缓缓出城。
左右两侧都是武装到牙齿的皇城司禁卫军在旁边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戒备森严。
出了外城约一里处,便到了法场上,那是片空旷的草地,皇城司在这里搭建了一些临时帐篷设施,又做高台,圈出一块约两三亩的空地。
空地外用拒马围起来,士兵们守在拒马后面,禁止一切人员入法场。外面已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汴梁市民。
差不多到晌午时分,囚车上的犯人被捆绑着,戴着脚镣押下了车,一个个背上都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满了罪名,每个人都被两名士兵押着,站在高台下。
这次主斩官是新上任的皇城司副使高继敏,此人是宋初大将高琼的十三子,原是内殿承制,在王世隆被开除后,由曹修举荐进了皇城司。
随着高继敏拍了一下惊堂木,皇城司押司陈忠拿着个大喇叭走上了台,叉着腰大喊道:“肃静!肃静!肃静!”
场外原本嘈杂的声音就慢慢平息下来。
陈忠高喊道:“大宋立国七十余年,汴梁城中,天子脚下,帮会横行。他们欺压良善,为祸地方,让汴梁很多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黑社帮会,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诸位汴梁百姓们想想,你拖家带口,来汴梁讨生活,好不容易发了月禄,手里有几贯钱,想给妻儿安置点衣物,却突然被这些帮会份子抢了,落得身无分文。”
“所以没有这些黑社帮会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官家得知城中帮匪肆掠,忧心忡忡,特令皇城司及开封府,抓捕城内作奸犯科之众,以正视听。赵知院亲自下令,斩首重犯,明正典刑!”
“望诸位汴梁百姓,踊跃检举。若是发现匪徒,千万不要害怕,向就近皇城司或者开封府衙役检举,若发现匪首,有重赏!”
说完之后,陈忠下了台。
那高继敏是个人狠话不多的类型,等他说完之后,扔出红签,冷声道:“斩!”
“斩!”
禁卫军们纷纷高喊。
顷刻间下面的犯人们顿时吓尿了裤子。
很多人都瘫软在地上,被禁卫军士兵几乎是强行架到高台上。
接着四周拒马边上,就数十名文职人员,手里拿着公文,当众向百姓们宣读死刑犯们的罪状。
赵骏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皇城司抓了两三千人了,目前审判后直接不经过大理寺、刑部审核的死刑犯约二百多人,都是重罪。
其中就包括当初赵骏遇到的那些人贩子,还有那个国字脸的衙役,都没得跑。
随着每念一个人的罪状,上面就轮番砍头,下面的百姓们就爆发出一阵惊呼声音,也有咬牙切齿,拍手称快着。
这里很多过来的人都是被黑帮份子欺压的百姓,今日见到这一幕,知道官府是在动真格的了,顿时情绪沸腾起来,周围百姓竟是山呼海啸一样高喊。
李三郎他们此刻就夹在人群当中,他们并没有在意周围百姓们的情绪变化,只是目光忌惮地扫了眼附近的皇城司禁卫军,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的情况。
对于陈忠的话,他们也当耳边风。
因为他们是黑帮份子,只会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立场上天然相对,自然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有严厉的法律告诉你,一旦你继续为非作歹,那么官府必将严惩。
所以他们不会去听,也懒得听,只是看着场上被杀的兄弟,眼眸中流露出哀伤的表情。
“六郎!”
李三郎一直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砍下了脑袋,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兄,走吧。”
“唉。”
李三郎叹了口气,扭过头离开。
几个人从人群往外钻。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挤着挤着,竟差点摔倒。
有人不小心推了一下李三郎,令他踉跄了两步,凶悍性子不改,回头怒斥道:“直娘贼,你想死吗?”
可他回头一看,才忽然看到一个惊愕的眼神正盯着他,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李三郎眉头皱了一下,不想节外生枝,便扭过头准备离开。
人群当中,突然身后的人发出凄厉的呐喊:“禁卫军,我要检举,这人是斧头社的大档头,他还是无忧洞的人,快抓住他,活剐了他!”
这声惊叫让李三郎顿时惶恐了起来。
因为他终于想了那个人是谁。
是原来南街的一个卖布的小老板,姓王,王老板先是经营了摊贩,后来赚了点小钱竟买下了个铺面。
见到对方赚了钱,李三郎于是设计跟王老板赌博,把对方弄得倾家荡产,还欠了他一百八十多贯利钱,没钱还的时候,他带着人把王老板的妻女抢走,卖去了勾栏。
他到现在还记得王老板被他打断腿,去报开封府,开封府的衙役来后却跟他称兄道弟时悲愤的眼神。
那时他就在哈哈大笑,告诉对方,你不过是一头羊。
一头养肥了就宰的肥羊。
你能拿我怎么样?
什么时候羊也能咬死人了?
现在他忽然觉得。
原来。
羊要是不怕死,也有咬死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