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脑被掏空
随着开门,外面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声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待客了,怎么还是这般拘谨,像个死人一样。”
小蟾缩了缩,但还是挺起脊背,小声叫道:“妈妈……”话语之间,她看向了老鸨。
说是八十来岁了,但实际上,这位澧州城的风月教母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
这都是功法的妙用,她修为已经来到了八品,修行的是残缺的巫道法门,驻颜效果惊人,并且来到八品,已是有身中神护体,寒暑瘴气都近不得身,没了这些外界之气对小天地的袭扰,自然身体衰老极慢,寿如小神,能活三百年。
如今才八十岁,自然不会显老。
那位老鸨继续说道:“你这般作态,怎好说得是花魁?昨晚那位可是从清雾城来的老爷,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人家出去,说一说,你的身价可就往下掉了,以后要是因为这个吃了苦头,可别又求着我,拉着我的裤腿,让妈妈我再给你一个台子,让你上去弹琵琶。”
“我呀,见过的多了,你们之前学艺辛苦,我也是懂的,但学成了,总得是要变成银钱的,这世上,对你我这般人来说,什么都靠不住,天靠不住,地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这一身本事,还有兜里的银钱,有了这个,谁都是你闺女,没了这个,谁都是你妈妈。”
“你不为了别的,单单是为了这东西,也该知道动一动,练功那么苦,怎么上了场就怯成那样?”
老鸨絮絮叨叨的,说的小蟾埋头下去,像是要把自己淹死。
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每到这时候,脑子里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做不了。
老鸨最后叮嘱了几句:“好了,看你的样子,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来,别真把自己憋死了,还有,身上的伤,妈妈打你是为了你好,如今你的修为,这身本事,可都是这么来的,记得以后不要再偷懒了,入了九品,可就不是凡人了。”
说完,她摇着扇子走了,步履款款,优雅有致。
其实老鸨也是有价格的,正如她所说,这世上只有银钱和本事值得信赖,想来对出身这行的老鸨来说,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但对小蟾来说不是这样。
她洗漱完毕,清理干净之后,侍女们离开。
小蟾一个人待在阁楼之上,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周围没人之后,她拿出了纸笔。
然后,她开始写信。
她写的很简略,甚至都没有写主语和自己的名称。
“海运军士,三月十五日起、至九月十五日止、每军支行粮三石六斗,是一日二升,今自正月起,以至于十一月尽,无日不在运中。”
“而止与三石之行粮,运速则费省运迟则费多,以此论工食是有一倍之差也,是一日约得九合有余之米而浆洗衣服,薪塩医药,岁时醵饮,皆出其中。”
“轻赍银数,酌为三等,东海最远,每石再留与耗米三升随船,自北州稍近,每石再留与耗米二升随船,而句勾最近,每石再留与耗米一升随船,每升折银一分。”
“甲不得过帮,帮不得过卫,卫不得过总,剩四船则自为一甲,剩三船则分付各甲之下千百户指挥提督本管之甲,而把总则通加提撕焉,兑米入船之后即将圆牌送监兑主事花押。”
“每岁约以三百万石入运而恒出一百万以收其盈。每石以八钱折。而以五钱放。计得三钱则一百万石。当得三十万金。再加减存军船三千二百五十余只,近勘左右等仓,见有米二百二十余万石,所贮尤多,仓廪充盈,随便露积。”
只是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写的是澧水的交通情况和各种粮仓的排布。
这是……军情!
一个娼妇,为什么会记这种东西?要知道,这些除了达官贵人们谈笑之事偶尔泄露,还要就是必须时时刻刻在窗边观察,暗记窗外河边的船只数目。
正常的娼妇可不会干这种事情,如果被人看见了,恐怕很难解释。
但也没什么,因为对小蟾自己来说,这些都是她自愿去做的。
妈妈说,这个世上只有自己的本事和银钱值得信任。
可是对小蟾来说,不是这样。
世界上还有别的值得信任的东西,比如那些要帮助自己脱困,帮助千千万万干这一行的苦难人脱困的组织。
组织的名字是……自救会。
自救,救人,最终将这些苦命人救出来。
这个名字很直白,也很有用。
这个组织,是小蟾十岁的时候接触到的。
那个时候,是她被卖给妈妈的第三年,她每日都要练功,妈妈和她们说,练功是福气,外面的人,哪里有机会习练这种功法?
她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就很刻苦,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练功是真的很苦,但比起外面来说,还是好了很多。
他们不缺吃,不缺穿,甚至还有各种宝贵的珍馐佳肴可以吃。
所以,三年里,她和其他姐妹一样,对妈妈言听计从,视为人生理想,练功再苦,学习再累,也都忍了下来。
后来,小蟾更是高傲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姐妹等人,个个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甚至就连修为和战力都远远胜出许多外面的所谓的帮派首脑,商会大家。
这间青楼,说是青楼,实则本身就是一个大型门派,这也契合百越以往的情况。
各行各业,都有功法壁垒,没有对应的功法,你根本没办法加入这个行业,想要得到功法,也必须经受各种筛选和考验。
于是,在九岁的时候,小蟾就生出了她的名声,也就是:“其性虽温但傲,见客不拜,高谈雄辨,惊其座人。”
妈妈对此很喜欢,告诉她,有这么一个名声是很好的,她做的不错。
小蟾便更加欢喜起来,那时她对妈妈是很敬仰的。
但后来,当妈妈发现她是真的“傲”时,便狠狠的敲打了她。
那时候她跪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生这么大的气。
但是,妈妈揪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她可以傲气,但不能真的傲。
物有所好,乃有所出,如此高端大气,时尚高雅,有模有样,都只不过是揽客手段而已,不管外人们,和她们自己,如何把狎妓描绘得高大上,其仍不过只是为了床榻那点事儿而已,下三路永远是她的本职工作。
这话说的露骨极了,让以往沉浸在高大上幻想中的小蟾一下惊醒了。
她当时选择了“离家出走”,妈妈对此冷眼旁观,并没有阻拦她,而是告诉她,随时可以回来。
出去的日子,她最开始是很快活的。
但很快,残酷的百越生活就给了她沉重一击。
她毕竟只是个不入品的九岁小女孩,被掳掠,被奸淫,甚至数次险些身死。
最后,她死里逃生后,真的很想回到“家里”。
她的傲气全无,妈妈说的对,是她错了。
那时候,她十岁。
她失魂落魄的准备回“家”。
只是,这时候,她遇到了自救会。
自救会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
她不理解这种差异,她询问自救会,是不是和妈妈一样,要她做什么。
自救会的人则告诉她,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想问问她从什么地方来,一个小女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第799章 深不见底的缩影
自救会的成员有许多,他们的年龄大小不一,为首的那个大叔,年龄四十岁上下,另外的几个介乎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有男有女。
由于房子的地方小,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他们就这样蜷缩在房子里,但似乎并不觉得痛苦,却好像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
甚至有个年轻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小蟾,因为小蟾虽然还小,但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然也不会被妈妈选中了。
看见那个男孩的模样,其他人也纷纷打趣起来,说着一些女人和婚姻的问题。
这让小蟾惊异极了,因为在青楼出身,她对此知道的很多,只是……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厌恶。
这就是惊异的点,因为……她发现,尽管都是谈论这些,可他们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让小蟾厌恶。
他们快活地相互倾诉婚姻有关的事,但绝无下流的内容。
他们谈的是未婚者的结婚计划,或是自己参加婚宴上发生的趣事,有时他们一面大笑,一面冒出几句有点过份坦率的关于爱情享受的暗示。
似乎在这些受着这种艰苦磨练的人们看来,爱情总是神圣的,即使赤裸裸地说出来,也仍然算得上是纯洁的。
这种对“床榻之事”完全不同的观念,让小蟾感受到了一种新奇。
或许是这种谈话带来的好感,所以面对自救会的人,小蟾把自己的过往说了。
她的这辈子,确实非常悲惨。
七岁之前,她出生在一个小村落,苟且偷生在贫瘠的土地上,加上还有战争,天灾人祸频繁,生路陡绝,物价高居不下,加之人口贩卖猖獗,这却为青楼这一行的蓬勃发展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
所以理所当然的,懵懵懂懂的,只有六岁的她,就被卖给了“妈妈”。
而且,这还算是运气好的。
在他们村,几乎每个女孩子都向往能够被“妈妈”给选中,父母们总是想方设法把年轻的女孩送到“妈妈”那里,哪怕是先从婢女干起也行,稍大一点就跟着妈妈过活,以期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这可真是好日子啊,在妈妈那里的日子,比在村里强多了。
学功法,学那些诗词歌赋,坐姿礼仪,知识涵养,再苦再累,和村里的日子比起来,那都不觉得苦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从业人口数量庞大的直接后果就是僧多粥少,全行业竞争激烈,并导致行业内部等级森严。
妈妈是绝对的领袖,往下各个层级,都得一层一层往上爬。
她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才终于爬了上来,以为自己终于有脸面了,有了傲气。
然后就被妈妈揪着头发告诉她,不管怎么样,她始终低人一等。
从妈妈那里逃走之后,她又经历了很多,最终才接触到自救会。
她觉得自己很凄惨,运气很差,甚至萌发了想回妈妈那里的想法。
说着说着,她对自救会的人哭了出来,梨花带雨。
不过,这个时候,却听见自救会的那个大叔,淡淡的说:“你这个仇,小得很,别哭了,吵得心慌。”
小蟾的心态当场就炸了。
她转哭为怒,立刻对自救会那个大叔输出,把无能的怒火倾泻在对方身上。
凭什么?
她已经这样了,却还要受人的讥讽?
但是,那个大叔却只是淡淡的说:“我们自救会里,都是你这样的人,比你仇大的,多了去了。”
这话让小蟾噎住了。
然后,她表示不信,强烈的怀疑对方的说法。
对这个十岁小女孩来说,她觉得自己已经是最苦难的了,自己遭受的已经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比自己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