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能力是这个时代T0,而且一点物欲都没有。
哪怕如刘基,虽然能守得住自身的清廉,却也不免要为背后的浙东父老谋取福利。
唯有姚广孝,除了他心中的理想之外,外物皆可抛。
这种臣子,可太对老朱胃口了。
简直就是社畜的典范。
“你来了!”
和姚广孝相处这么多年,张异与他早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如果说徐家丫头他人生路上的道侣。
姚广孝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他最好的道友。
两个人都是老朱口中所谓的疯子,而且至少在前进的道路上,他们有一段路是同行的。
“你等一等我,我这赶路回来,都没好好洗漱过,等我洗个澡,回头咱们一起吃饭!”
张异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朝廷如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留在原地。
姚广孝笑了笑,比起其他人的奉承,似乎与自己这位便宜师父的相处,更让他觉得舒服。
“姚大师,您先喝杯茶候着!”
“多谢师母!”
姚广孝在礼节上,让人无可挑剔。
张异也没有让他等多久,沐浴更衣之后,师徒二人上了饭桌。
本来孟瑶等人,是希望和刚回来的张异好好吃个饭,但知道姚广孝和张异有事要说,干脆都回避了。
大冬天的,张异饮了一口白酒,身子感觉也暖了些。
他没有给姚广孝倒酒。
这些年虽然他成了道士,但他的起居,一直都在守着清规戒律。
除非避不过,不然他很少会喝酒。
张异自然也不会去勉强他。
“货币改革这边,怎么样?”
“很好,也在一步步推进,若陛下能忍得了贫道十年,贫道有信心能推动改革成功……”
“贫道?”
张异笑了笑,换成一脸八卦的表情:
“难道,皇帝就没打着让你还俗的主意?”
姚广孝神色不变,说:
“倒是有,上次微臣忙到深夜,陛下给臣送了两个美人过去……”
“结果呢?”
张异饶有兴趣,打听八卦,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贫僧问她们识不识字?她们说识字,刚好贫僧有一些资料需要别人誊抄……”
“哈哈哈!”
张异笑得前俯后仰,这个决定,非常姚广孝。
他不得不佩服,老朱家的人想拉人下水,用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
不过可以想象,朱元璋对姚广孝的本事,确实非常满意。
人性犯贱。
当别人有所求时,老朱担心别人私心太重,处处防着。
可是遇上姚广孝这款,什么都不要,无欲无求。
老朱也觉得不放心。
张异笑着笑着,就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朱元璋上次对他的试探,何尝不是如此?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他和老朱之间的交情,也要注意分寸。
这件事只当是玩笑,姚广孝继续给张异汇报朝堂上的情况。
张异注意到的问题,姚广孝同样注意到了。
那就是皇帝对文官集团的施压,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以前朱元璋没有选择,天下精英,尽出儒家!
哪怕老朱,最多也只能选择用谁或者不用谁,但不能挑战儒家人定下来的条条框框。
所以他选择了提拔勋贵阶层,用来对抗文官集团。
可勋贵集团最大的问题,就是后续无人。
土木堡事件之后,这个集团彻底没落,但在张异看来,就是没有土木堡,勋贵集团依然会没落下去。
随着天下和平,战功获取功勋的路子会逐渐堵死。
而靠着血脉延续的勋贵,跟从科举中造血的文官压根不能比。
所以想要让文官变得不可替代,另一个能造血,能胜任统治工作的利益集团必须出现。
皇帝有了选择,才有博弈的筹码。
现在很显然,张异的春秋学院,就让老朱看到了另一种选择。
也许它不能和现有的文官集团媲美,但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警告某些人,你们不是不可替代。
皇帝希望儒家妥协,但千百年的惯例,哪是那么容易的?
这其中的碰撞,让老朱在极限操作上,也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而姚广孝这个被朱元璋推出去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老朱需要他有弱点掌握自己手中,无论是美人,还是其他。
姚广孝说道此处的时候,默默呈上一个本子。
张异只看上边的名字,登时愣住。
《道余录》。
张异默然,他不用翻开这本书,却也知道姚广孝里边写着什么?
《道余录》这本书,乃是姚广孝晚年的著作,书的内容,大概就是直指北宋二程、南宋朱熹在文章中对佛道二门的批判。
这件事在张异看来正常,程朱理学本身就是儒家完成神性,往泛宗教化转变的过程。
而程朱为首的大儒,逼着转型儒家,也是来自于佛老的竞争。
理学与宋元大兴,如今早就成了世间的主流思想。
这百年来,只有儒家人指着佛门和道门的鼻子上骂,却少有佛道之人去反驳儒者,或者说,他们的声音,也被掌握了话语权的儒家人给无视了。
在姚广孝原来的命运轨迹中,他也是在晚年,才将心里话说出来,写下这本书。
只不过,他也低估了当时的社会影响。
大概是因为他位高权重的缘故,当他以青衣宰相的身份写下这本书问世之后。
甚至他的姐姐,都与他绝交。
由此可知,程朱二人的地位。
而如今,道衍提前了至少三十年,将这本书给写出来。
他是不知道这件事会引发重重后果,让他众叛亲离吗?
张异将书拿过来,仔细读了一番。
姚广孝虽然当了道士,可他这本书依然从佛门的角度去批判程朱。
程朱,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媲美孔子这位至圣先师。
天下读书人,都是程朱的信徒,而就算不读书的百姓,也同样被儒家的条条框框,规定了如何生活。
孔讷身为未来的衍圣公,只是提出新儒家的理念,
都被攻击成什么样。
姚广孝交出去的东西,就是送给朱元璋的投名状。
你皇帝不是不放心我吗,那我将自己变成众叛亲离,总不会错吧?
“你这是何苦?”
张异将书放下,叹息一声。
姚广孝却呵呵笑起来:
“师父,宫里那位的疑心病太重了,如果有选择,贫道也不会如此。
只是,既然答应了师父,牵扯到这因果之中,贫道就不会畏首畏尾……”
张异闻言,道:
“那如果亲人离散,你也在所不惜?”
姚广孝的瞳孔收缩,他不明白张异这句话的意思。
再看眼前的《道余录》,姚广孝笑起来:
“既然想跟着师尊,改换这天地,有什么好在乎的?”
张异无声点头,姚广孝眼中闪现出来的疯狂,他自己都感觉心悸。
后世的他读到姚广孝的时候,曾经跟朋友开过玩笑,说这货除了喜欢造反,其实一切都好。
如今,他自己造孽,将姚广孝的志向忽悠丞随着他改变这个世道。
姚广孝相信了,而且,比起造反这种伺机而动的事,他在此事上显得更加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