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见过方公子,贫道乃是道人,当不得大师二字!”
“希直所言的大师,乃是因为姚大师的学问,而不是大师以前的身份!
大师在日月时报上的政文章虽然少,但针砭时弊,读着让人酣畅淋漓。
学生一直想见见大师,进入有缘,属实荣幸!”
方孝孺对姚广孝的态度,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饶是姚广孝城府深,也被他一顿彩虹屁给说得老脸一红。
“阿弥……无量寿佛!”
姚广孝差点破功,这模样惹得张异哈哈大笑。
姚广孝的本事,自然不容置疑,以前的他,没有发声渠道且也低调,只有在朱棣造反成功之后,他才获得名垂青史的机会。
而这一世,掌握着日月时报的编审的权力。
他哪怕尽量低调,但发表出去的言论,已经足够获得别人的青睐和崇拜。
一行人有说有笑,就来到了朱标落脚的房间。
房间大门开着,陈珂谄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侍卫禀告之后,陈珂走出房间,张异朝他挤眉弄眼,陈珂老脸一红。
他示意几人进去,便是恭敬站在一边。
“贫道姚广孝,见过太子殿下!”
姚广孝跟了张异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朱标。
只是如此正式拜见太子,也确实是第一次。
“姚道长免礼,都坐下吧!”
朱标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朱元璋不同,主打就是一个平易近人。
姚广孝坐下之后,他开门见山:
“久闻道长之名,如今才得以一见!
本宫在来京城的路上,又将道长以前的文章看过一遍。
大师之才,只是当个道士算是埋没了!”
姚广孝闻言,登时警觉起来。
他第一时间望向张异,眼中有问询之意。
朱标见着师徒二人的眼神交流,不由莞尔。
师徒俩都是一个德行,本来他透露出来的意思,换成其他人闻言,恐怕已经喜出望外。
只是放在姚广孝身上,他的态度却颇为抗拒。
这做派,跟张异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明明都有本事,却都不想卖给帝王家。
朱标估摸着,如果老朱在这里,大概又要气得半死。
“不别这样看着为师,贫道可没把你卖了……”
张异一开口,朱标和周围的锦衣卫更加尴尬了。
朝廷的官,你们师徒二人就这么不想当?
就算你不想,也别这么赤裸裸好吧?
“其实是这样的,陛下要发行纸币,殿下跟贫道聊了一下,贫道觉得,这纸币如果乱发行,就是在收割百姓的利益……”
张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姚广孝。
姚广孝马上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师徒二人对于通货膨胀之类的事情,迅速交换了自己的看法。
正如张异所言,关于经济学这方面,其实姚广孝的理解比他更胜一筹。
张异能和姚广孝聊下去,是因为他积累了数百年的金融学知识,比姚广孝这个古人更多。
但对于金融学的理解,他确实不如。
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姚广孝才明白张异并非要出卖他。
“这件事,殿下交给我去办,回头很有可能,贫道要参与大明宝钞的发行……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个三分钟热度……
回头,具体的执行事宜,还要看你!”
朱标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觉得有些好笑。
张异是吃准了姚广孝,如果是他亲自过来,想要封姚广孝一个官当当,姚广孝大概率是不肯的。
当年朱棣都逼不得他还俗,朱元璋和朱标就更不行。
但如果自己挂个名,将改革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再让姚广孝当副手,姚广孝就不会拒绝。
至于张异,他当个甩手掌柜,姚广孝也是事实上的负责人。
关于发行货币这件事,师徒二人很快交换了意见,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让朱标和方孝孺满是懵逼。
张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能听懂,可是连起来的意思,他们却完全听不懂。
终于,师徒二人经过简单的交流,将这件事确定下来。
“姚道长,等本宫回南京,会通知你……”
“殿下,您舟车劳顿,不如休息一下,明天再说?”
朱标点头,张异带着姚广孝和方孝孺出去。
他喊来陈珂,让陈珂安排好方孝孺的住处,就找了一个静处,师徒二人对视而坐。
“师尊,您千方百计让徒儿顶上去,可谓是用心良苦!”
姚广孝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终于将自己心中的怨气发出来。
张异讪笑,想要瞒过他,自然是不太可能。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而出除了你,贫道也做不好……
你乃是真正的将相之才,也熟悉我那些关于金融的书籍,
一个合格的货币体系,对于未来的世道很重要!
金融安全了,才不会拖生产力的后腿!”
“可是师父,您也知道,在家天下的叙事下,任何所谓的规矩,都不过是一言就能改的东西!
所谓的铸币权,就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哪有人舍得不用?
就算当今陛下不用,难道后世的皇帝,就都有陛下的英明神武?
不是徒儿不想帮忙,而是徒儿觉得这件事,终归是无用功!”
张异默然。
很多从西方兴起的东西,放在东方的环境里未必适用。
纸币本质上,还是以朝廷的信用背书。
可是信用这种东西,实在有点难搞。
家天下的封建王朝,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无论是统治阶级的士大夫还是皇帝本人,想要让他们尊重金融规则,而不是破坏规则,太难了。
西方能成,是因为西方没有大一统的王朝。
可以说,姚广孝一句话,就说出了关于纸币推广的难题。
朱元璋就是难题本身。
大明宝钞就是被他和朱棣一起玩死的。
“如果想要陛下能接受的话,告诉他乱用货币政策,会引发的后果就好了!
陛下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点我有把握!
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老朱家的人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杀鸡取卵的事情吗,他做不出来了。
至于下一代,太子殿下把政策延续下去,问题不大……
至于第三代皇帝……”
张异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朱雄英如果能顺利上位,他也预测不到这位皇太孙的性子。
“只要有六十年时间,够了……
六十年,足以产生一个新的利益集团,也足以将一些规矩给定下来!
天下的规矩,终归还是角力之后,彼此妥协的结果。
为什么士大夫阶层可以当着皇帝面说士子与君王共天下?
因为他们背后的阶层,就是他们的底气。
而一个新的利益阶级,或者利益集团的诞生,也会制约后世的君王。
到时候,天下是不是家天下,或者由不由一个皇帝说了算,那就是另说了……”
张异的话,如果放在外边,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就算被朱标听见,恐怕朱标也要也要对张异产生别的想法。
只有姚广孝,他听张异这等大逆不道之话,却升起吾道不孤的感觉。
自己这位师父,其实也是个疯子。
他从心底,压根就瞧不上封建王朝那一套。
为了他心中的改革,他估计会毫不犹豫献祭掉朱家王朝。
“师父不曾妇人之仁,那贫道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