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张异的声音悠然,却有些刺耳。
观音奴冷声道:
“看不出来,你还很崇拜那位皇帝?
他夺了你们家的天师位,你却如此崇拜他,说起来,也是人心犯贱!”
张异带着观音奴走了一圈,应天府百姓的欢声笑语,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她从小长在舅舅身边,察罕帖木儿最开始也不过是个地方豪强,民间之人罢了。
正因为她见证过百姓曾经的苦,如今大明百姓的安居乐业,才显得如此刺眼。
她记得王保保说过,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他们要护佑着黄金家族的血脉,再一次夺回这片土地。
在王保保的认知中,这些义军不过是反贼,只要他拨乱反正,他就是蒙古人的英雄。
可是张异却带着她,用另一个视角去见证一切。
也许,这些人,并不需要蒙古人再来。
他们只想活下去!
成吉思汗子孙们再次南下,对于这片土地来说,是灾难。
他们并不是受欢迎的人。
观音奴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蒙古女子,她也许会这件事感觉理所当然。
可是,她是个受过汉家教化,理学荼毒之人。
比起血脉中的蒙古传统,她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更深。
当听到张异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反应也比想象中大……
“天师,有两层意思……”
张异对于观音奴的应激反应,其实并不在意,他悠然解释:
“其一,是前朝南下之前,我张家在民间的自称,虽然历朝历代对我张家人多有封赏,但天师这个名号,其实也从未得到官方的承认!
蒙古人确实给了我张家泼天的富贵,也给天师之名,带上另一层意义!
只是如今汉家人主政,皇帝拿掉天师位,也无可厚非!
毕竟,我们老张家在那八十年中,也确实算不上光彩!”
张异一副我躺平的模样,让观音奴无可奈何。
华夏人崇古,崇拜祖先,天师一脉传承至今,对于祖师的崇拜还超过神仙。
可是天师家就出了张异这么个异类,他对天师的名号,或者给祖宗脸上贴金一点兴趣都没有。
观音奴自以为刺激到张异的痛处,但见他风轻云淡的模样,自己却气得半死。
“蒙古人给的天师,我们张家人去了!
如果未来我张家人还有机缘得到天师之名,那也是我们应得的!
蒙古人给了我们八十年的富贵,也让我们张家辜负了天下民心!
所以,新朝的正一道,我张家人也在自我救赎……”
张异的坦诚,让观音奴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她很想讽刺龙虎山在沽名钓誉,讨好皇帝。
可是,他也知道,这些年龙虎山确实做了许多事。
小孟瑶,没少给她诉说张异做的一切。
未来开启民智,所以推广简体字。
为了百姓安居,龙虎山上学学着古怪的知识,去帮助百姓。
张异在田间,那些农民宁愿停下繁忙的农活,去与他打闹。
也是张家人,一点一滴,用六年时间,却扭转的民心。
他们不再是百姓心中的道爷,而是济世度人的仙长。
观音奴再次掀开帘子,看着应天府的闹市,她曾经很渴望自由,此时却觉得很是刺眼。
“回去吧!”
她道了一句,张异敲敲马车的壁板。
赶车的锦衣卫听到后,主动往回走。
一直跟在后边的周通,吁了一口气。
张道长这场小小的任性,却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总算将这对麻烦的男女送回清心观,他恨不得让前边的人加速,只是走到一半,周通似乎想起什么,回头望了后边的集市一眼,若有所思。
“是郡主殿下!”
集市中,一个垂垂老朽的老人,在马车远去之后,激动不已。
他连门都来不及关,赶紧冲入店铺的里边。
从秘密处找出一张画像,老者身体越发颤抖,画像上那个人,赫然是观音奴。
“郡主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她能随意行走?”
老者跟疯了一般,在店里游走,他终于咬牙,让人过来:
“去找那个胖子……”
……
张异也许不知道,也许是故意的,反正他小小坑了陈珂一把。
在回去的路上,他心情还算不错。
而与之相反的观音奴,却受了一肚子气,她盯着张异,越发觉得委屈。
她本来只是提醒张异,朱家人不可亲近。
为什么被这货一顿忽悠,给带到沟里。
关于谁代表大势的问题,观音奴其实心里也明白。
田间的百姓,街上的商贩,路过儿童的笑语,都代表着大明的民心。
不过观音奴依然不觉得她哥哥是错的。
也许蒙古人已经失去了汉地百姓的民心,他却依然守护着黄金血脉的延续。
张异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呵呵笑。
“你笑什么?”
“贫道猜你在自我感动,感觉自己的哥哥是在守护着漠北的族人……”
观音奴道:
“难道这样不值得尊重?”
“值得,陛下都说他是奇男子,贫道又有什么好说?
只是值不值,不由他说了算!
他在守护着那些人的时候,对方可曾给过他应有的回馈?”
如果没有必要,张异也不会去特意否认王保保,一个能守护摇摇欲坠的王朝的人,总值得别人尊重。
只是他今天挑起这场争论,有他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继续刺激:
“漠北那些王爷,可没把你们这种汉化的蒙古人,当成自己人?”
这句话十分扎心,观音奴也知道王保保的现状。
也许从洪武五年岭北之战后,他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只是她实在受不了张异的冷嘲热讽,回怼一句:
“你怎么事事都知道,那当年你怎么不阻止你爹入京?”
“贫道阻止过,没拦住呀!”
张异一脸无辜,回道:
“当时就告诉他,此去京城,我张家必失天师位,人家把我煞星,压根不信我……”
提起这件事,张异也是郁闷。
观音奴瞠目结舌,却不曾想当年还有这么一桩公案?
她回忆起孟瑶的话语,还有关于张异的传说。
杨宪的中山狼,胡惟庸……
这些人似乎都和眼前人有些交集。
“你能算前程?”
观音奴忍不住询问,张异似笑非笑:
“能,但不给你算……”
“为什么?”
观音奴那点小心思,却被张异一眼看透。
“一来,你不信!
二来,你是刚改过命之人,算不准!”
“我看你是沽名钓誉……”
观音奴故意刺激他,张异突然,抓住她的手。
“那我给你看看手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