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这家伙果然如父皇说的一般毒舌,这还是因为自己是亲王,他有所收敛。
恐怕要是在“黄家父子”面前,他的话语还会更加歹毒。
朱老二第一次见证火力全开的张异,冷汗直冒。
不过这话糙理不糙,朱樉不如朱标那般了解朱元璋,可这些年也逐渐帮家里做点事,对父皇的行事风格看在眼中……
张异这番话,有他的道理。
他正思索着,张异再说:
“而且科举选上来的人,真如陛下说的不好用?其实我觉得也未必!
陛下觉得举荐上来的人才好用,但却没想过,举荐上来的人,他们本身就有恩师,有门路……
那些举荐人,是他们的恩人,也是他们的靠山!
如果去地方执政,有人靠着,为什么不好用?
可科举上来的人吧,尤其是北方士子。
他们在朝中孤立无援,又没有人帮衬着,自然看起来没有举荐的人才好用!
他们的靠山是陛下,陛下却不曾给他们真正的支持,他们自然看起来不好用……
可是不好用,就不用了吗?”
张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天下的人才,有天才,有良才,有庸才,也有蠢材……
科举制度,本就择优录取,哪来那么多天才,能通过科举者,至少已经是良才了!
只是陛下见惯了开朝那些大臣,以他们的标准去选拔人才,可那些人都是从元末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人!
用这个要求去治理国家,这不是……”
张异差点将有病说出来,可最终还是给咽回去。
不过他说的内容,已经足够朱樉震惊。
朱樉低下头沉思,张异其实表达了三个思想,其一,科举是君王取士的最好手段,举荐制度,反而后患无穷。
其二、举荐上来的人才,本身就有结党营私的弊端。
第三、是皇帝在选拔人才上,太过急功近利。
张异虽然说得相对客气,只是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他的意思。
自己真要给完整转述张异的话?
这家伙真敢说。
其实张异反对停掉科举最核心的原因,就是举荐制度会带来相权过大的问题。
就这一点,也能让父皇警戒。
“你果然如……”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张异,却差点说漏嘴,见张异被他话音吸引,朱樉强行改口:
“果然如本王猜测的那样,请教你肯定能得出不一样的答案,父皇要是考教本王的时候,本王会给父皇建言!
如果他认可本王的看法,本王就举荐你!”
张异闻言,点头。
举荐不举荐是其次,但认识到科举的问题,至关重要。
只是他自己也不觉得,朱樉能说服皇帝。
老朱这个人,个性太分明了。
他这种封建大家长,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一定的认知。
想要改变这个认知,还真不容易。
但是如果能改变的话,他大概会高看自己一眼,召见自己吧?
朱樉解决了一个问题,又问另一个:
“上次你说的关于武举的改革,又如何说?”
既然已经说了,张异也不避讳!
他笑道:
“陛下大封功臣,殿下可曾注意到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除李善长,刘基和汪广洋实在有军功之外,其他文臣皆不得封赏,且文官封赏,哪怕功劳滔天,也止步于伯爵?”
朱樉闻言点头,朱元璋在制定爵位制度开始,就已经定下了这条规矩。
文臣不封爵,张异提到的几个人算是例外之中的例外。
“陛下如此,其实心思不难猜!
文官掌握相权,如果再封爵,权利太过大!
这种权力,必须得到制约,而文武权衡,就是陛下定下来的手段!
除了李善长这个例外,陛下封赏的那些勋贵,就是陛下用来防止相权过大的!
可是军权,陛下不可能去给他们那些人,所以只能用军功爵位,区分文武!
武将立功,得爵位!
文臣入仕,得权柄!
陛下文武分权的心思是好的,但勋贵这玩意,靠不住……”
张异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勋贵一番的不满……
洪武年间,确实也有许多人因为军功封侯,可是这些勋贵,在第二代,第三代的时候,就逐渐因为他们的出身,逐渐占据了军中升迁的通道。
他将自己的道理说出来,朱樉闻言,低头沉思。
难怪那天徐达问他,张异选择避而不谈。
因为徐达本身也是勋贵的一员,他的立场,自然和张异不一样。
“这些矛盾,不会一开始就体现出来!
因为咱们大明军队如今征战四方,并不少升迁的机会!
只是战争迟早要打完的,至少会越打越少!
而等到天下承平,而老一辈的勋贵褪去之后,这陛下留下来的后患,才会逐渐显现出来!
所以,这危机不在战乱之时,而在和平之后!
若是陛下不解决这个问题,未来肯定要出大事的!”
张异说得斩钉截铁,他自然知道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土木堡之后,由于武将集团的整体无能,勋贵彻底退出大明政治的舞台,开启了大明文官最彪悍时代……
其实勋贵集团的没落,和宗室制度大概类似。
当文官代表的相权彻底占据主动之后,朱元璋苦心经营的局面,朝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说到这里,张异也点到为止了。
毕竟自己不可能如对黄家父子一般口无遮拦。
“多谢了,有你这两策,我应该能压下弟弟他们了!”
朱樉朝着张异拜谢,张异赶紧回礼。
“喝酒吧,你我也有日子没聚了!”
朱樉让人送来酒水,和张异畅饮起来。
在张异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锦衣卫的人正在飞速记录二人的对话。
锦衣卫不能监视藩王,但这场对话本身就是朱元璋和朱樉特意安排的。
朱樉和张异陷害家常的时候,老朱派过来的锦衣卫无声退场。
“你今晚就住在我这边吧,反正你回去也没什么事……”
天色渐暗,朱樉挽留张异。
张异想着反正回去还是要跟观音奴各自尴尬,还不如留在这里。
他见朱樉心情正好,刚好有一事求到他头上:
“殿下,如今我无法面圣,但有个请求,您可以帮我转达陛下?”
朱樉问:
“什么事?”
张异苦笑:
“陛下要留那位郡主在道观,贫道也管不了!
但这样毕竟不方便,贫道想稍微扩建一下道观,让她独自有个院子,可行?
二来,陛下也杀了她的婢女,不若再派一个婢女过去?
毕竟人家是千金之躯,没人照顾,也是麻烦事!”
朱樉想了一下,这也是小事,他就答应下来。
张异再让人去清心观给孟瑶母女报个平安,就安心留在秦王府。
酒过三巡!
朱樉不胜酒力,让人安排张异住下。
只是等张异走后,朱樉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
“殿下!”
王府的侍卫来到朱樉身边,朱樉道了一句:
“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