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终明一朝,文官大多数来自于南方。
虽然后来有了南北榜,但挽回局面也难了。
官员来自南方,经济中心也来自南方,等于朱家的皇帝,刀刀都砍在天下读书人的脖子上,这还想有个好名声?
你活着的时候人家不敢怎么样,你亡了,大家的新仇旧恨直接就上来了。
但这依然不是问题的根源。
根源在……
“传播权!”
朱元璋并不需要朱标的答案,答案显而易见。
读书人垄断了知识的传播权,史书也是这群人写的。
在知识等于儒家的时候,这个社会的运转规则也是儒家人制定的。
甚至用张异的赐予来说,这个名为华夏的平台,都是依托儒家的世界观来搭建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帝也不过是这个平台上的暂时的管理者。
他可以在这个平台上威风一时,但依然逃不离过往的宿命。
这套规则,几乎无解。
哪怕朱元璋不想去面对,但这依然是个残酷的事实。
老朱很不服气,他想变一变,可张异告诉他,皇帝也是这个规则的受益者。
如果他打破了,他自己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
这就是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
但皇帝很憋屈,他并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状态,在史书上留名。
在不改变这套底层规则的情况下,他想为自己尽量多争取一些权力。
推广简体字,提高生产力……
让天下像张异说的那样,因为生产力改变华夏的生产关系?
然后,打破皇帝身上这层限制?
这种改变,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后果,这点朱元璋也很迷茫。
可未知的未来,总比眼下的憋屈好。
朱元璋自言自语:
“朝天宫那边,也该给它增加一点权柄了!”
“父皇您要抬道教?”
朱标愣住,这父皇才刚定下打压佛道二门的政策,这不是朝令夕改。
“也不是,朕只是觉得龙虎山的办学做得不错,可以推广开来!”
朱标登时明白,朱元璋要的是正一道这个平台,为他打断如今天下由儒家垄断知识传播权的途径,
至少目前来说,龙虎山还是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朕被污蔑没有关系,可是咱们老朱家都要被人泼脏水,那就太过了……
朕必须给子孙留点什么,哪怕是最后证明无用功,也不能不试!
标儿……”
朱元璋郑重其事:
“朕知道,朕有很多想法你并不认同!
可是咱们家的出生,就注定了咱们不能和别人一般!
其他皇帝,那是出身高贵,咱们老朱家是什么成色,你也明白!
朕也很想学着那些门阀出生皇帝一般,跟百官好好相处!
但朕毕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有些东西,朕过不去!
所以,万一以后朕给你留下什么骂名,那也是咱们老朱家的宿命!
你只能委屈着,受着,可别有什么怨言!”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儿臣并不觉得父皇有错,更不敢怪罪父皇……”
朱标赶紧跪下去,狭小的马车中没有多大的空间,他显得有些憋屈。
但朱元璋能感受到朱标这一跪的真诚。
这就是父子二人多年来培养出来的感情和默契。
这种衣钵传承的情感,是其他儿子无法带给他的。
他让太子起来,说:
“第二件事,建州女真是什么玩意?
这些东西下作!
虽然朕也明白一个王朝败亡,总归还是自身出了问题,改朝换代这事,朕也尝试去理解!
修史污蔑咱们老朱家,那可不行!
蒙古人入关,也没去黑宋朝的皇帝,
咱老朱虽然是草莽出身,可也明白不能干涉史官的道理!
行这等下贱之事,可见这王朝的国风也不正!
既然如此,朕不介意帮后世子孙处理一下麻烦,至少,也要出口气!”
张异只说了建州女真四个字,却已经决定了东北方某个少数民族的命运。
朱元璋的车马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
“你们掉头,去个地方!”
“陛下,咱们去哪?”
“去章府!”
朱元璋定了目标,马车便改变方向,朝着章府去。
章溢府上。
浙东派的大佬们,大多都在。
张异的老师许存仁,也在这里。
宋濂、刘基、章溢、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叶琛,浙东四先生齐聚一堂。
章溢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气。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想起去年张异的预言,对这老友的情况颇为担心。
“三益兄,节哀顺变!
生老病死,乃是正常之事,你且不可为了此事,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濂主动开口,安抚章溢。
章溢摆摆手,勉强提振一些心情。
“宋兄放心,老夫没事没事!
我家老母亲去世,老夫确实悲痛莫名,但也要感谢一个小子,若非他,恐怕今日我真的过不去……”
几个人愣住,旋即脑海中都浮现出张异的样子。
“张异那小子可是跟章兄说过什么?”
“去年杨宪挑起孔府事件,老夫作为御史中丞,跟清心观那小道士有过一段交往!
我老母亲之死,他有预言!
当时老夫只是不信,尤其是他说我也有一劫,恐怕会随着我母亲离去!
后来,因为张异救了孔老夫子,老夫还曾经请教过他,为什么会告诉老夫这些!
他说,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如果我心有准备,大概可以逃过一劫!
老夫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却是理解了!
今年母亲生病,老夫想起那道士的话,就感觉我老母亲恐怕过不了这关!
所以老夫去找陛下请辞,就是想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奈何世事无常,这事终归耽搁了!
可我听到存厚说出噩耗的时候,老夫虽然悲痛,但也有了心理准备!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老夫这悲伤之情,目前尚可控制……”
章溢一番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
人最怕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如果章溢没有做好他母亲死去的心理准备,很有可能真的会抗不过去。
刘基若有所思,他此时才明白,张异那小子的苦心。
刘基,许存仁,是知道张异的本事,
可宋濂跟张异的交集不多,他倒是知道,算学入科举就是这个小道士给推动的……
其他的东西,也是道听途说。
众人听章溢自述,终是放心下来。
“说起来,那小子对老夫,也算有救命之恩,回头我要去清心观,亲自感谢!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老夫当务之急,是要向陛下请辞!”
章溢旧事重提,其他几人都沉默了。
朱元璋的性子古怪,他会不会答应章溢,其他人都说不好。
毕竟今天章溢的请辞刚被皇帝驳斥了,而许存仁也因此遭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