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许存仁喊了一声,他没想到刘基竟然会来找他,这可不容易。
如今的他,因为算学入科举的事情,早就变成过街老鼠,其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别说外边官场,就是国子学也有其他同僚,都有些排斥他。
“许兄,不请自来,还请怪罪!”
“你说的这是哪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内子呢?”
许存仁张望,想要寻找许夫人的身影。
“老嫂子刚出门,是她给我开的门!”
“妇道人家,一点都不懂待客之道,我去给你泡茶!”
“先生,我来吧!”
许存仁夫妇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连仆人都不找一个。
张异也主动接过泡茶的活,一溜烟跑了。
“刘兄,请!”
许存仁带着刘基进了大厅,二人安坐。
曾经彼此的好友,如今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旋即,刘基打破沉默:
“许兄,刚才我在窗外听说,算学入科举的事可是真的?”
许存仁顿时尴尬住了,能推动算学入科举,他本身都有点意外。
他无声点头。
刘伯温怒从心起:
“你竟然将科举当成如此儿戏之事?你可知我们多少同乡,可能会因为你的轻浮名落孙山?
此事若是传出去,一个龙虎山的小儿主导了我大明的科举改革,这让我们这些人如何还有脸面面对先贤?”
许存仁尴尬不已,跟刘伯温共事多年,他是知道这位同乡的习性。
虽然不缺乏手段的圆滑,可刘基本质上还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
和许存仁跳脱的性子不同,刘基对于正统二字看得比他重。
而他对龙虎山的成见,加上算学入科举背后产生的影响,都足以他对张异的厌恶。
“怎么,道士吃你家大米了?”
许存仁尴尬得不敢说话,争议讽刺的从刘伯温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却见张异寒着脸,追上挂着讽刺的微笑。
刘伯温满脸铁青,这孩子竟然敢顶撞自己?
虽然被人撞见自己说龙虎山的坏话有些尴尬,可一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刘伯温冷哼,不想跟张异一般见识。
许存仁也赶紧说:
“张异,你怎么对刘大人说话的?”
只可惜,他不了解张异。
张异真发起狠来,连张正常都说不动他,更何况是许存仁?
老张常说,张异身上有魔性,
只要他执拗起来,天都敢捅一捅。
“龙虎山四十三代传人张异,拜见刘大人!”
张异脱去身上的俗服,露出里边穿的道袍,他煞有介事拜在刘伯温面前,不卑不亢。
刘伯温面色微寒。
这小子的脾气不小。
“小子本是山野道士,不学无术,这段日子蒙皇帝不弃,让贫道在国子学读书认字,先生教过我,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这件事,咱们就先放到一边!
贫道久仰先生大名,对先生也颇为尊重,只是今日一见,
也不过如此……”
刘伯温被张异怼着,也是笑起来:
“小道士,你对我有意见?”
张异不卑不亢,沉声回答:
“本来没有,我问刘伯温之时,对你还颇有尊重!
只是今日听先生一言,方知先生格调太低,想想我以前对先生的崇拜,真是瞎了眼!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先生连这点胸怀都没有,却未免让人看不起。
贫道禀先生知道,算学入科举正是贫道提议,若先生对此有意见,就事论事就好!
可您一口一个道士,一口一个龙虎山,这哪是就事论事?
贫道分明看到一个,利益被侵犯而狗急跳墙之人在狂吠!
贫道就想问先生一句,坐而论道,也需要排资论辈?”
张异这种模样,别说许存仁,恐怕黄家父子都没见过。
刘伯温被他一顿怼,差点气背过去。
他不是那种被人骂了就会气急败坏之人,只是这次确实是他理亏。
而且张异骂得没毛病,你若就事论事,他可以跟你论证算学入科举的利弊,
可你上来就扣龙虎山的帽子,真当龙虎山的人好欺负?
张异的性子古怪,他可以厌恶龙虎山,吐槽张正常,但别人敢说他就敢怼。
刘伯温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急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怼过了,偏偏他还不能还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了,
这种尴尬的情况,让刘伯温差点想死。
但他终究是明是非之人,冷哼一声之后,道:
“老夫确实对你龙虎山的身份不满,也不满算学入科举,这点我不会隐瞒,你若觉得不适,老夫再次向你道歉……”
他也知道如果在这事情上纠缠,尤其是跟一个孩子纠缠,最后难看的是他自己。
抱个拳,算是道过歉了,刘伯温话锋一转:
“但你说坐而论道,你觉得你有资格?”
张异笑:“先生若觉得我没资格,又何苦对许先生恼羞成怒?
可见算学入科举,确实动了先生的利益!
我猜猜吧,是不是那个曾经谋算深远的刘先生,在朝堂之上被下边人裹挟,已经变得找不到初心了?
先生满口圣学,但心里有几分是苟且,几分是理想?”
他一番话,落在刘伯温耳中,却是惊雷炸响。
张异这些话换做其他时候,绝对不会让刘伯温有半分波澜,可是他今天才刚听到朱元璋一句,朕对你很失望……
朱元璋的失望,是让刘基进退失据,心绪大乱的主要原因。
刘伯温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朱元璋用他的主要原因。
论出身,他拍马不及李善长,
论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他同样不如他。
朱元璋将他放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隐约已经暗示了皇帝对他的期许。
但如果他破坏了这份期许,也许就是皇帝放弃他的时候。
老刘今日被朱元璋敲打,让他迅速惊醒,
今日再看这孩子说出同样的话,不管张异是无心还是有意,他忍不住对张异刮目相看。
可就算如此,身为大明事实上的文官第二人的他,也不可能在许存仁面前丢了面子。
他道:
“那你说说,算学入科举有什么好处?”
“若是许先生我大概还当他不懂,先生本就是擅长数理之人,你心里还不明白?只靠科举选出来的人,真能成为合格的官员?
你刘伯温就不是一个走寻常路之人,何必明知故问?”
张异的冷嘲热讽,让刘基再次面红耳赤。他发现他斗嘴竟然斗不过一个黄口小儿。
“先生瞧不起我龙虎山,这是你自己的事,但我龙虎山好歹也为苍生做过事,恩泽过天下!
先生心有抱负,想要百年后留名,是想留下一个清名,还是浙东一派党首的名声?”
张异的话句句扎心,听得许存仁都心惊肉跳。
他是第一次见张家逆子发威,将刘伯温按在地上使劲磨砺。
当然,许存仁也知道,并非刘伯温说不过张异,而是他背后说人坏话理亏。
许存仁赶紧出来打圆场:
“行了,少说一句,张异你把茶放下,去我书房练字帖去!”
张异低头,将茶放在桌子上,为刘伯温到一杯茶,然后,他转身,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拂袖而去。
刘基心里堵着一块石头,半天压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