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所以我说呀,如果让我主张科举如何改革,我一定将算学加进去!”
朱元璋低下头,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张异没有那道测算国运的数学题,他对算学的认可肯定不会那么高。
道与术,
在华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向来是抬高道,轻视术……
可是术法用得好,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可以媲美仙神。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甚至你的亲人,你的妻子会欺骗你,唯独算学不会,因为你不会就是不会……
这就是术与道的不同,道是圣贤对世界的认识,他们尝试用他们的领悟去解释世界的本质!于是孔圣人有了论语,佛陀于菩提树下证道,传下佛经,老子西出函关,留下道的五千言……
就算是后世,我家祖师以道德经悟道,传下五斗米教、达摩祖师立了禅宗、而程朱为挽救儒家的颓势,理学横空出世!
所谓道,是先贤们尝试对世界本质的解释,其实我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解释世界的道,是不是一定就是真理?”
张异试探性地抛出一个问题,朱元璋和朱标死死盯着他。
这小子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质疑那些先贤的道理?
这可是叛经离道!
“那术是什么?”
朱元璋问。
第123章 小术可窥大道,皇帝的请求
“术是检验道的方法……别人也许不这么理解,但小侄我是这么想的!”
张异低头沉思了一下,给朱元璋一个很新奇的答案。
“道是先贤主观上对世界的解释,就如同我认为叔叔是一个好人……”
张异说:
“但我认为叔叔是好人,不一定等于叔叔一定是个好人!
你也许是一个披着商人面具的江洋大盗,也许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善者,甚至你还有可能是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陛下……”
张异随口一说,却吓了老朱父子一跳,这家伙在暗示什么?
只是看张异平静的表情,朱家父子二人才知道自己多想了!
“如果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我就要自己去观察,去验证,这就是术……可是我观察不一定是准确的,因为这种观察方法不够客观!
叔叔可能对我很好,却不是一个孝顺之人,你对我真心实意,却可能在另外一个地方坑蒙拐骗!
所谓术,其实就是对自我认知的检验!
而这个所谓的检验,同样可以不客观……
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客观的工具,这个工具可以是算学,也可以是其他……”
“你在质疑圣人之言不是真理?”
张异这番发言,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若是一个道学家在这里,估计要指着张异破口大骂。
可老朱本身就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他对于张异这番说辞还隐约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真理是什么?太阳东升西落,便是客观存在,老者见日升月落,感慨时间流逝,伤春悲秋是真理?小儿望日升月落,数着手指期望长大,欢呼雀跃是真理?
如今我大明奉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妇人要守妇道,要当烈女……可汉武帝刘彻的母亲又如何?为何同样独尊儒术,汉时的圣人言和理学谁是真理?
就如陛下的科举改革,让读书人不可变,但如果不变,哪来的程朱理学?而就算陛下想要不变,就能挡住这世间变化?
其实小侄觉得,这世间唯一的真理,就是变化才是唯一的不变!
所以与其去想那些高屋建瓴的道理,小侄更在意那些能改变生活的东西,不是小侄自负,
一个种痘法,小侄对这世间的贡献,胜过当世所有大儒!”
张异很少有张狂的时候,哪怕他给人指点江山,他都留着一线。
可如今他张狂起来,老朱和朱标也侧目不言。
他有张狂的本钱,一个七岁小儿,利用了龙虎山,甚至利用了他这个皇帝将种痘法推广出去。
如今大明的国土之上,百姓诵念《太上说围观妙法真经》的声音不绝于耳。
民间种痘的行为,已经蔚然形成。
可以预见的是,洪武朝之后的未来,虽然不敢说天花绝迹,但肯定能活人无数!
张异说天下大儒绑在一起,都不如他,这话从某种程度上说没错!
“其实小侄认为,这世界一点点的改变,大多数是那些士大夫们看不起的小术积累而成的,马镫的出现,使得骑兵成为兵中之王、曲辕犁出现使得生产力提升了数倍……,
造纸术、印刷术、算盘,织布机……这些东西哪个不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世界?
没有造纸术,现在那些士大夫们还用着竹简写字,没有印刷术,知识的传播就无从说起!
那些士大夫阶层,享受着下里巴人给世界带来的改变,却整天说着大道,吾不喜也!”
也许已经很久没有表达过自己真心的想法,张异说完脸色有点红,他赶紧喝了一口开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唇舌。
朱元璋和朱标被他一顿输出,听得目瞪口呆。
老朱此时前来,本来只是想问一问关于他心中科举改革的看法,可谁想到张异至少给他扔了两个大炸弹。
一个是算学入科举,一个是宗室弊病。
而由此衍生出来的小术和大道之间的讨论,也让老朱陷入沉思。
他本就是农民出身,对于道和术没有什么分别心。
儒家的士子,从读书开始,他们就有了人上人的思想,无论出身贫寒,还是出生高贵,
那些人的教育中很少关注在小术的变化之上。
可老朱不一样,他本就不是什么士子出身,他读书识字,学习经典,也是后边马皇后手把手教,再加上跟李善长,刘伯温这些人耳濡目染学的。
别看他尊崇理学,尊崇儒家,那是因为他统治需要。
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叛经离道之人,对于所谓的儒教更是缺乏尊重。
反而是张异的道理,朱元璋心中颇为认同。
“算学,是【术】之母,好像有点道理!”
张异今天难得说了很多,老朱觉得自己要好好消化一下。
尤其是关于宗室的那个问题,让朱元璋郁闷不已。
想要让子孙过得好点,想朱家开枝散叶,是一个老农民最纯朴的愿望。
可张异这个臭小子,让老朱的梦还没做,就直接一巴掌给拍碎了。
玛德,都当了皇帝,为什么连子孙都养不起?
朱元璋此时早就不去想八股文那点小事了,张异见他闷闷不乐,笑道:
“叔叔您心烦啥,您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上层人的事,咱们这些不入流的人背后议论议论就行,又不能改变什么,何必杞人忧天!”
“什么叫杞人忧天,咱们这些老百姓的命运本就和国运绑定在一起,国家兴亡,百姓也受影响,就不说别的,你黄家哥哥科举的事,都指望你指路呢,结果听你这么一说,我心更烦了!”
张异看了朱标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家这位哥哥学的如何?
可是以概率来说,科举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后世考上清北可难多了,黄木这资质大概率进士没戏,但他也不去揭破。
反正能考上秀才,举人,对于一个商人家庭来说,就是光宗耀祖了,
尤其是举人,在明朝政治地位更是有质的飞跃。
“张异,也许你可以尝试着改变科举!”
朱元璋突然提醒一句,把朱标和张异都吓了一跳。
朱标怔怔地看着父皇,他这是准备做什么?
而张异更被老朱的胆大包天吓坏了,这商人为了利益还真眼红?
科举这种事,谁碰谁死,他一个小道士何德何能去改变科举?
“你忘了,你老师许存仁?我听说他被陛下下令,要给出一个科举改革的方案!你若能影响许存仁,也许能影响到我大明科举改革的方向!”
老朱红着眼,跟张异对视。
张异都被老朱的脑洞折服,许存仁的性子洒脱,确实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可不管他如何洒脱,他毕竟是程朱理学熏陶之下的儒生,哪怕他喜欢心学,心学本质上还是程朱理学基础之上的修修补补。
让许存仁接受他刚才的那番道理,张异估计自己刚说出来,许存仁就要跟他翻脸。
他正想拒绝,朱元璋道:
“你对这世间有如此多的不平,你也能窥见历史变迁,为什么你不尝试改变一下现状?
我听你说洪武皇帝背负着弥合南北的历史责任,你张异得了天书的仙缘,身上何尝没有你的责任?
若能尽看红尘,不动本心,我估摸着你也不会寻机会下山,
若你能漠视时间变化,你也不会将龙虎山拖下水,为谋划种痘法机关算尽!
你若不说道与术和科举对后世的影响,我也不会劝你这句!
可你有本事,也有机会,为什么不推动一下历史的发展?”
朱元璋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张异发现自己话到嘴边,却无法推辞。
他下山之时,确实打算静看红尘,不沾因果,可是机缘巧合下来,其实他不知不觉改变外界的事情也做了不少。
张异是个凡人,至少他是这样定义自己。
凡人会为情义舍身,也会为利益退避,
他时刻提醒自己,他并没有多高的智商,也没有多深的城府,静静的看着历史变迁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黄和这一番话下来,张异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发热,似乎有种叫冲动的情绪,在心头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