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哪曾想,震怒之下的曹操,突然面色沉寂了下来,只是,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的意思是,迁都洛阳,然后把许都城打回来——”
李藐郑重点头,“我一个文人,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但我却知道,当年官渡之战后,大王北征,袁谭、袁尚抵抗大王,可袁熙远遁幽州远离大王,妄图做个幽州的土皇帝,可最后呢?就是躲在幽州,难道大王就会放过他?绕过他?他的退缩,只会让大魏的铁骑觉得他懦弱可欺,继而肆意的欺辱……今时今日的大魏不就如昔日昔日官渡之战后的袁氏么?大王啊……这一次割让许都城还情有可原,可洛阳城?大王割让的起么?再退缩一次,天下人都要道,我大魏懦弱无能,人尽可欺——”
这……
李藐的话让曹操沉默了,他沉默了许久,“可那飞球如何解决?”
“飞球是无敌的么?飞球他关麟能造出来,我大魏就造不出来么?”李藐愤愤然的张口,“躲,只会让大魏的创造力持续的打瞌睡,只有那火烧到眉毛了,大魏的创造力才会被激发出来,纵使大王造不出飞球?那能不能改良投石、抛石、霹雳车去抛击?就不能……选择同归于尽?咱们必须得打痛那关麟一次!去咬、去撕、去啃下那关麟的耳朵、鼻子,戳瞎他的眼睛,不管我们挨了多少打,但一定得让那关麟付出惨痛的代价!”
“……”
俨然,曹操有些微微的动容,李藐的话仿佛在唤醒十年前、乃至于二十年前的曹操,那个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那个手握长剑,独立高峰,眼望波涛汹涌的大海,那份挥斥方遒的气概,那份舍我其谁的担当……这一刻悉数又回来了。
对曹操而言,久违的自己又回来了。
当年进攻徐州,兖州大本营被吕布偷袭?难不难?是不是绝境?
当年官渡之战,强弱立判,粮草告急……战况危如累卵?难不难?是不是绝境?
当年华容道,那大雨伴着泥泞,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让每一个魏军都觉得再也回不去了,那……是不是绝境?
怎么这次,面对关麟……曹操就怯弱了呢?
是老了么?不……曹操只是老了,不是死了!他曹操还能打,还能战——
想到这一节,曹操的语调变得铿锵了不少,“李先生就不怕那关麟再效仿一次谋取樊城的方略,烈焰焚城?”
“飞球漫天,烈焰焚城,是很厉害……”李藐低了低头,旋即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天上,“但,那飞球并不是无敌的,他的速度并不快,此前的得胜也只是仰赖突袭,仰赖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罢了,臣有种感觉,哪怕是那关麟要效仿樊城烈焰焚洛阳,可只要我们发现的够快,那损失就不会太大……同样的,这种威胁只要存在,就会让每一个大魏的文武、子民寻找破解的方法,这样才能逼出最可怕的大魏!逼出万众一心的大魏!”
曹操闻言深思着,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马车内因为看到李藐这“女装”礼物而一脸如丧考妣之色的程昱、贾诩……他斟酌了片刻,虎目徒然凝起。
然后,在程昱与贾诩的望眼欲穿下,曹操一把抓住了李藐的双手,“若非李先生,孤险些一念之间,失去了孤与大魏的脊梁和骨气,李先生不愧是我大魏国士!若有朝一日,我大魏转危为安,孤当先拜李先生,来人,给李先生加两千精兵作为亲卫!”
一字一顿,言真意切。
李藐这才收回狂士的模样,拱手回道:“大王缪赞……”
曹操则立刻吩咐,“传孤军令迁都洛阳,计划不变,除此之外,凡我大魏之人,能提及方略破那关麟者、能想方设法取那关麟首级者,孤赏万金,封县侯——”
随着曹操的一番话……
迁都的归属尘埃落定。
程昱与贾诩无比佩服的看了一眼李藐,然后拱手朝向曹操,“大王明鉴,大王万岁!”
李藐也拱手,“大王明鉴,大魏势必转危为安——”
别看他说的是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可事实上,李藐的心里头慌得一匹。
但,至少这一次,他还是赌对了。
关麟说的没错啊——
晚年的曹操,他最怀念的,最无法拒绝的、永恒的、一如既往的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那个——魏武扬鞭,豪情万丈、挥斥方遒的模样
只要这一条大方略不变,他李藐的谏言谏策……无论有多么狂,就都不会有任何纰漏!不会有任何事!
——『呵呵……』
李藐尤自一阵心有余悸。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我还是赌赢了!』
是啊?
话说回来,谁又会拒绝自己年轻时、那最高光时,最顶峰时的模样——
……
……
第505章 ——徐公明将军,幸会!
许都城迁往洛阳的官道上。
浩浩荡荡的北迁大军之中,有一处三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格外的引人瞩目,十八驾马车按照礼法与排序,井然有序的排列着,行驶者。
这些拉着马车的马儿也被称之为“玉虬、素虬、龙、骏駮、白虎、先景”,每个名字的马儿有六匹……各个彰显尊贵。
这是唯有天子出行时,才会拥有的仪仗,彰显出的是汉天子的高高在上与神圣不可侵犯。
不得不说,尽管……在曹操这里,汉天子难逃傀儡的命运,但一切汉家天子该拥有的礼法、规矩,曹操从不曾懈怠半分。
“啾啾……啾啾——”
此刻,当中最奢华的一处马车内,天子刘协坐在其中,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龙案,案牍上没有笔墨纸砚,唯有一只金色的雀儿。
雀儿外形美丽,羽毛华贵,吃的也是上好的口粮,但……唯有一点,这雀儿是被锁在牢笼里,哪怕这牢笼也是金边镶嵌,也显得华贵异常,但……这依旧无法遮掩他,永远失去的自由。
“啾啾……啾啾——”
这金色的雀儿似乎因为吃饱而欢快的歌唱,但这悦耳的鸣啼在刘协听来却是万般苦涩、万般讽刺、万般嘲弄……
“朕与你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待在这笼中,任凭羽毛再高贵?却也难逃成为别人傀儡的命运……区别在于,朕意识到了这点,反抗过、挣扎过……可你,呵呵……就一辈子甘心如此,话说回来,或许你是对的……反正就没有得到过自由……何必去追逐?去向往呢?”
刘协的声音不大,可一句话中,表情却是格外的复杂,当然……最终所有的表情皆归于苦涩。
也是无人能聆听这位天子的倾诉了,他竟在向一只鸟儿在诉说,“有些时候,朕……朕觉得,朕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朕听宫里的老人说,朕的母亲王美人也是名门之后,但时运不济……偏生那时执掌后宫的是何皇后那个毒妇!”
“朕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这何皇后就逼迫母亲喝下了无数碗堕胎药,可偏偏,朕在这么多的药力作用下还是活下来了……然后,何皇后愤怒之下,便一杯毒酒毒死了朕的母亲……朕也从此养在了董太后的膝下!”
“后来……父皇有意让朕继承大统,更将遗诏交给了西门八校尉之首的蹇硕……可惜的是,大将军何进掌权,何皇后又与十常侍密谋……加害了蹇硕,扶朕那不成器的兄长刘辩继位……朕那时就觉得,一切都算了吧,当个陈留王也挺好……至少,朕是自由的啊!唯有朕的祖母董太后在临死前告诉朕,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一切都才刚开始。”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神中多出了几许落寞。
“果然,好景不长……十常侍与何进因为权利的争夺厮杀于皇宫,整个洛阳大乱,董卓入京,把持朝纲……董卓又因为与董太后有亲的缘故,将刘辩废除,立朕为皇帝……从而引发了朝局的震动……引发了十八路诸侯讨董……”
“之后,便是董卓兵败,朕被挟持着往长安,再然后是董卓被杀,朕被李傕、郭汜争来争去,他们争的是权利,可谁在乎过朕?在乎过朕那段时间饥肠辘辘,朝不保夕的感受……得亏之后在张杨、杨奉、董承等几番势力的斡旋下……朕又重新踏上了南归的路,那时候……百官、朕……一路上风餐露宿,朕记得吃的最好的一顿是一个馊了的面饼,朕剥去那绿色的一层,一口咀嚼……那味道别提多美味了!”
“最后……最后朕就落到这曹操的手里,曹操礼敬于朕……朕以为找到了忠臣义士,可不曾想,这曹操竟是装的,他只是想利用朕……帮助他占据礼法、大义上的上风,然后将一个个对手铲除……呵呵,朕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人!朕总是被人利用了许久后才后知后觉,朕相信过董卓、李傕、郭汜,相信过杨奉、张杨、韩暹……也相信过曹操,可到最后,他们一个个都不装了,他们都是在利用朕……利用朕这皇帝的身份,利用朕这大汉天子之名……去替他们铲平道路罢了!”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眶中已经饱含着泪意……
他的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言语间带着更多落寞与悲鸣,“朕……朕是不是从一出生起就……就注定这一生的悲剧,朕是不是……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是啊……
刘协从娘胎里就跟堕胎药斗;
小时候跟“辩少无威仪,不配为人主”的兄长刘辩争夺皇位;
长大一点……就卷入何皇后与董太后的两宫之争,卷入外戚与宦官的厮杀;
然后……成了董卓祸乱下扶持而起的傀儡,成为了李傕、郭汜争抢的筹码,成为了曹操把玩的一个玩具。
如果说三国中,有一个人是最惨的,那无疑……唯有刘协,他的人生经历,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说到最后,刘协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宛若那断了线的珠链般,“啪嗒”、“啪嗒”的就往外涌……
“朕苦啊,朕……朕这半生好苦啊,董美人……伏皇后,你们……你们都跟错人了——”
一边努力隐忍着哭泣,刘协一边轻声的感叹,仿佛……哪怕是这感叹声,他都不敢抬得太高,生怕曹操的人听到。
最后,刘协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提起了那镶着金边的鸟笼,然后打开了笼子的大门,里面金色的雀儿先是吓了一跳……
可最终确保没有危险后,这雀儿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走向这笼子外面,满心好奇……
“走吧……走吧……”
“飞吧,飞吧……”
刘协继续张口:“朕知道当傀儡,被人囚禁在这笼子的滋味儿,朕如何又要让你与朕一样……一生被囚禁在这金色的牢笼里呢?去吧……去吧,朕还你自由……自由……”
刘协将这金色的雀儿捧在手心,然后经由窗子放飞了出去。
雀儿仿佛第一次领略到这世界的广大,一时间迅速的扑棱着翅膀,想要翱翔于天际……
但最终,长久时间关押于牢笼之中,仿佛让它早已失去了飞行的天赋,它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被后面的马蹄踩踏,很快……沦为了一摊软泥!
“这……”
刘协的心头咯噔一响。
他万万没有想到,哪怕这金色的雀儿离开了这牢笼,自以为能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际,可外面的世界……或许远比这笼更残忍!
“呵呵……呵呵呵呵……”
这下,刘协不由得苦笑,笑声凄惨、落寞至极。
就在这时……“嘎吱”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刘协感觉听到了什么,是一道很清脆的声音,可四下去看,哪里有什么动静?
这硕大的马车车厢内唯独他一个……
再仔细去找,是那“笼”……是这鸟笼的门上有一个卷起的字条,因为打开这鸟笼,字条才落了下去。
这下,刘协本能的一惊,他先是左右环视,乃至余光瞟向马车车窗外,确保没有人注意后,这才从笼中取出了这字条。
随着他缓缓的展开字条……一行小字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荆州来信?”
刘协惊愕张口,可这话还没说完,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继而,一双眼眸紧紧的凝于那字条上,“是……是那关家四郎?他……他要帮我?”
刘协的这一道声音极轻极细,乃至于还带着许多不可思议……
但……无疑,这一条字条,是他在这‘寂暗’的世界里唯一能寻觅到的色彩了,无论如何,他……他都会深深的抓住。
而随着刘协的眼眸向下,他看到了这字条上一些熟悉的名字,这是关麟留给他的,值得信赖的人。
比如……太医令吉平,及其子太医署的吉邈、吉穆;
比如……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
再比如……相国府西曹掾魏讽!
前面的几个,刘协并不陌生,至于这魏讽……刘协回忆起来,他不就是长乐卫尉陈祎举荐的名士、贤才么?
如果是陈祎举荐的,也怪不得……那关家四郎在这份可靠者名单上会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