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鲁肃胸脯尤自跌宕起伏,沉吟了半天,他方才道:“交州……交州陆家军败了……”
啊……
骆统一怔,还不及他醒转过来,鲁肃的声音再度传出,“步骘将军死了,陆家族长陆绩也死了,就连陆伯言也……也被擒住了,却又被放了出来”
这……
鲁肃的话让骆统只感觉,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前段时间,刚刚传来陆绩被救了,陆逊可以进攻了。
整个东吴,所有的文武都翘首期盼着一场郁林郡的大捷,期盼着冬至之前能平定交州,振奋士气……然后合军北上与曹贼一决雌雄。
可现在……这……这啥情况啊?
咋……咋就败了呢?
说起来,骆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五岁的时候,袁术向陈国借粮,陈国不借,袁术就刺杀了陈国国主刘宠与骆统的父亲骆俊。
八岁的时候,骆统的母亲被东吴重臣华歆看重,纳为妾室,后来华歆与母亲投了曹操,不愿跟继父一起生活的骆统独自一人留在东吴。
与母亲诀别时,母亲一直在车后哭着,喊着,跟着,可骆统头也不回,马夫问他,骆统说,“不想增加母亲更多的思念与悲哀!”
从那以后,骆统学文习武整整十二载,因为从小过的凄惨,故而怀有一颗仁人之心。
这点,被鲁肃与诸葛瑾看重,举荐给孙权,颇受孙权的信任与赏识,是除了陆逊、诸葛恪外,东吴少有的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
按理说,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儿,遇到事儿时该能沉得住气。
可偏偏,交州的战局,陆逊、陆家军败了……
这一计重锤,还是震撼到他了。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张口:“鲁大都督所言,那必是惨败……可如何败了呢?交州几十年就没打过仗,纵是守城的一方,如何是身经百战的陆家军的对手?”
鲁肃的眼帘低垂“急件上只写八百步外天降神箭?可这等话……你信么?我信么?吴侯会信么?”
他的一双眼瞳中饱含着的是深深的担忧。
“大都督是怕吴侯发落了伯言?”同为年轻一辈的翘楚,骆统与陆逊私交不错,问出这话时,他也担忧了起来。
“不至于。”鲁肃沉吟道,“主公或许会震怒,会发落伯言,但他身边还有元叹(顾雍),还有子布(张昭),还有子纲(张纮),有他们在,主上究是震怒也会冷静下来,等真相传回去!”
“真相?”
“吕子明就在郁林,他最清楚真相。”说到吕蒙,鲁肃的心情还平静了不少,“除非伯言真的有鬼,真的有二心,否则,依着子明的性子当不会对自己人落井下石,何况,还有诸葛子瑜……他已经带着我的书信去见吕子明,料想也该到了吧……”
话虽这么说,可莫名的,鲁肃的心头“砰砰”的跳个不停,像是有小鹿乱撞一般,始终搅的他不得安宁。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鲁肃收回了望向骆统的眼芒,他重重的叹出口气,他的心头深深的沉吟着:
——『希望……希望是我多心了!』
——『希望一切相安无事!』
……
……
苍梧郡的治所广信城。
所谓苍梧,又名刺桐,乃是一种枝干间有圆锥形棘刺的乔木,岭南多此物,故以此物为郡名。
此刻,这座蒙江从中穿过的城郡;
这座远古舜帝南巡狩猎,驾崩于此的城郡。
几天的时间内,许多匹快马呼啸疾驰而来。
这些快马的背后是不同的势力,这些快马的背后又藏匿着一个个阴谋诡计,纵横博弈……
让人这一刻尚为执棋者,下一刻就能沦为棋子。
此刻,吕蒙正在与诸葛瑾弈棋……
说起来,诸葛瑾是他今日见的第二个“外人”!
前面一个是陆延……
如今陆逊收拾残军,粮草已断,暂时驻扎在苍梧与郁林郡之间,他派他的儿子陆延送来信笺,态度很明确,就是来阐述事情的真相。
他陆逊是败了,却从未做过不臣之举,从未有过诛杀异己之行径。
当然,这所谓的真相中包括的内容嘛。
——有郁林郡的布山城八百步开外射出神箭,宛若天降神箭……
——有神箭击垮了木塔楼,也击崩了山峦,任凭石阶坠落,将陆家军淹没。
——也有步骘与陆绩的惨死,有陆家军的分崩离析,更有他陆逊被埋于石阶中,被交州俘虏,受尽重刑后,将他放出。
而面对这样的信笺,这样的回答。
吕蒙只是淡淡的反问。
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弩能射出八百步距离,威力巨大的神箭?”
第二个问题——“那石阶坠落,怎么偏偏砸中的是陆绩,是步骘?你跟你爹?怎么就没事儿?”
第三个问题——“为何交州士家对你爹用了重刑后?却放了你爹?你爹与交州这是在演的哪一出?排除异己,却玩砸了么?”
陆延对此的回答,只能是父亲陆逊也被石阶砸住,至今左腿没有知觉。
至于第一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陆延实在回答不出来。
那时候的吕蒙淡淡的点头,这一封阐述真相的信,让他愈发觉得陆逊心里有鬼!
这太像是一场戏了……
一场借敌之手排除异己的戏。
吕蒙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事实胜于雄辩,谣言也会毁于行动,吴侯定下的一月之期如今尚未到,你爹可能率残兵攻下郁林郡?一雪前耻,也证自身的清白?”
吕蒙这是在给陆逊机会。
只是,陆延只能无奈的摇头,他提出了一个“恐惧”的概念。
是啊,在搞懂那八百步外的天降神箭之前?陆家军人人惶惶不已,士气低落,早已没有半分斗志,这样的兵?还能攻城么?还敢郁林郡的布山城么?
除此之外,陆延也提出,父亲陆逊的腿。
如此情形之下。
父亲能指挥么?
能统率么?
——将不能统,兵不能战?这郁林郡如何攻下?一月之期如何如约履行?
聊到这儿,整个话题就僵住了……
再聊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进展了,吕蒙只说知道了,便要陆延下去休息,等他调查过后再说。
当然了,陆延如何不知道,此名为休息,实为幽禁哪!
说起来,他不怕幽禁……
可他怕陆家军断了粮食啊!
陆延当即向吕蒙请粮食,可吕蒙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等事情调查清楚之后,才会发粮!
之后,便是部下告知,诸葛瑾来了……带来了鲁大都督的信笺。
吕蒙不敢怠慢……吩咐部下“好生对待”陆延公子,然后就匆匆离开了那军帐。
之后,便是吕蒙与诸葛瑾的对弈。
至于这弈棋,是诸葛瑾是看出吕蒙的心情颇为沉重……
于是,他主动提议,一边下棋,放松下心情,一边聊正事儿。
此刻,纵横十七道上黑白错落,局势交缠……
吕蒙锁眉考虑良久仍无法落子,心神不宁地将棋子投入棋奁(lian二声),诸葛瑾仿佛看穿了什么,问道:“看来伯言这案子不好断哪……”
弈棋间,两人已经聊了一会儿,聊到了鲁肃的话,聊到了吴郡的这些大族看重的东西,聊到了一个陆绩,的确足以让陆逊投鼠忌器……
此前进攻的迟缓,这些都不怪陆逊。
可偏偏,局势的发展已经不是“陆绩”的问题,不是进军迟缓的问题了。
甚而有之,如今是陆家军大败,是交州郁林守住了,更是陆绩凉了……被砸成肉泥了,就连监军步骘也死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真相,只剩下他陆逊与陆家军的一张嘴了,这怎么查?
陆家军若是上下一致,他吕蒙岂能查出“真相”?
“大都督的意思我知道,他是想保住陆伯言,可步骘的死,陆绩的死不能算了呀,一个是主上宠幸姬妾的族人,一个是东吴的大族,影响太大了……这种时候,我若是状告他陆逊,不用任何证据,必定是响应者甚众,一呼百应……可……”
“可若是我替陆逊说情,那若是没有直接的证明,保不齐就得被人说成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乃至于我吕蒙也要被拖下水,众叛亲离,如今的情形下,这帽子可不敢乱戴呀!”
“我懂……”诸葛瑾重重的颔首,他如何会不知道吕蒙的为难呢,“现在一是真相不容易调查,二是调查出来了,若是对陆逊有利,那谁信哪?还有那八百步外的天降神箭,还有那箭矢凿碎山峦,这种说书人才会胡乱编纂的话……莫说是说服不了别人,就是我自己……也说服不了啊!可是……”
诸葛瑾将手中的棋子也放入棋奁内,他的话音压低,“大都督的意思,东吴年轻一辈的翘楚不多了,能保全一个还是保全一个吧,就算是伯言有些私心……想要除掉一些人,可至少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对东吴不忠吧?”
“何况……子明手中握着的可不止是一个陆伯言的性命,更是三万陆家军,更是十万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百姓……他们的性命啊!如今,淮南战事一触即发,吴郡大族可不能乱,更不能动荡啊!”
说到这儿,诸葛瑾语气变得郑重,变得一丝不苟,“子明也不想看到,诸如太史慈当年在扬州时,那扬州以南血腥洗劫的一幕吧!”
诸葛瑾一番说的很重。
特别是提到太史慈的时候,吕蒙俨然有些被说服了,他百感交集的自语道:“鲁大都督还是深谋远虑,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只是要为这陆伯言洗刷清楚,于我吕蒙,可并不轻松啊!若然引火上身,到时候就能鲁大都督出马了。”
吕蒙像是最终妥协了。
就在这时……
一名副官闯入此间营帐,看到吕蒙本要禀报,可又看到诸葛瑾,连忙收回了要说的话。
“子瑜不是外人,但说无妨……”吕蒙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