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
…
张辽已经输了六阵。
这不可怕…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
但可怕的是,没有人能看出,在这样“不公平”的斗将中,张辽有任何得胜的希望。
没有希望,这才是最可怕的!
酸枣县城内,这支最后的魏军也已是心情低迷,士气涣散。
张辽托着那沉重的、无法破防的月牙戟,茫然无措的走在街道上。
“踏…”
“踏…”
“踏…”
沉重步伐下的张辽,留下的是一个落寞的背影,一个空荡荡的灵魂。
“将军,这不怪你…”高柔凝视着张辽,他知道张辽已经尽力,可…“将军你也感受到敌将手中的神兵、宝甲,那刀枪不入,削铁如泥,莫说是将军,即便是昔日的吕布吕奉先来此,也断不是这些汉军的一合之敌!”
“将军你可还注意到了那些敌将驱马时脚踩之物,像是一个镫子,将军的马术本是远胜于他们,可因为这镫子的缘故,他们驱马时的平衡竟反倒是超过了将军!将军即便是输…也是输在了这些东西上啊!”
高柔的话使得张辽脚步一顿,他自嘲道:“这些,我都知道,但输了就是输了,曾经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可现在…因为那关麟,我已不是这些败将的对手!”
张辽的声音永远带着一抹萧索,就像是英雄迟暮。
“文远将军…”高柔嘶哑道。
张辽却还在自嘲,“文惠,替我发一道军令,打开城门,谁若是想要投降,便放他们出去投降吧…还有…”
说到这儿,张辽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文慧,你也投降吧,我不怪你们,大魏也不会怪你们,唯是我张辽无能,对不起你们!”
这…
随着张辽这落寞声音,他托着月牙戟一步步的向前,背影更加萧索。
当夜,酸枣县的城门洞开。
已经有不少兵士出城投降…
黑夜降临,秋风拂面,唯是这酸枣县的县署大堂依旧灯火通明。一名兵士蹑手蹑脚的走入大堂,看着满地的酒坛微微一愣。
却在这时,“呼哧”一声,张辽在大椅上翻了个身,手中的酒坛坠落在地,发出“砰”的一道声响。
可这剧烈的声响下,张辽依旧是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一般。
这兵士连忙将木架上的披风取下来,为张辽披在身上,而后郑重的行了一礼。
“我吴老六因为与将军同乡,被将军提携做了亲卫,而今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可同乡的张忠、李勇、赵刚、王猛、郭锐…他们都投降了,我跟他们一样都尚有家儿老小,不能死在这里,也无法追随将军!末将对不起将军,也…也…”
说到这里时…这名名唤吴老六的亲卫已是泣不成声,他只能将脑袋重重的磕在地面上,以此来表达他内心中对将军的愧疚。
“好酒,好酒…”
“云长,好一个降汉不降曹,这一碗我敬你…敬你的忠义!”
“公明,咱们均来自并州,咱们与云长一道同起!”
张辽翻了个身,仿佛梦回当年,梦回他们并州三兄弟在曹营里一并饮酒、吃肉的日子。
这名唤吴老六的亲卫咬着牙,他没有打扰张辽,而是再度重重的行了一礼,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大堂。
随着他的人影消失,张辽的眸子这才睁开,脸色满是愧疚,方才的他是在装醉。
“走了…”
“降了,也好,也好——”
喃喃一声,他从地上捞起酒坛大饮一口。
十万并州狼骑,数郡都尉,是丁原从并州带到了洛阳。
其后,吕布杀了丁原,带着并州狼骑转投董卓麾下,那一刻,张辽也曾质疑过吕布的决策。
可局势使然,当这支残存的并州狼骑最终交到他手上的一刻,他感受到的是莫大的压力与责任感。
并州?那是什么地方!
光合元年,乌拉山山岸崩裂,乌桓、鲜卑入侵并州…
雁门郡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惨死,而他也是从那时候起,带着人与吕奉先一道厮杀在乌拉山沿岸,厮杀在雁门关前,他俩固然是一战成名,可无法阻止的是并州十室九空!
这些并州狼骑…是那片土地,那个时代最后的种啊——
“关麟…关麟,你成功了,你成功逼得我并州男儿望风而降,你厉害啊,你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凌厉啊,但你…但你这一桩事儿做的好,做得对…”
说到这儿,张辽又满饮一口,然后那目光中透着精芒,他接着说,只是这一道声音变得低垂、厚重。
“但关麟,你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你以为并州男儿归降,我便会归降,错了,错了…我张辽虽是大魏降将,可决计不是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之人…大王对我重恩器重,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也不知道是酒醉时的呓语,还是张辽闷在心头许久、许久的话。
这一夜,张辽独自喃喃,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
渐渐地,他醉了,醉了,真的醉到不省人事。
…
…
除了曹操以外,随行的张卫、张琪瑛、张玉兰、程武、程延,他们都是第一次坐飞球。
自打这飞球升空起,他们便觉得天旋地转。
半空之中,风呼呼刮得很厉害,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的耳膜有些疼,等到有心思往下看时,骊山脚下的那千余兵卒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小点,甚至…飞球越飞越高,就连骊山,就连渭水,就连这关中之地所有的山川、河流、关隘都变得越来越小。
或许是因为魏王曹操就在身边,他们一个个咬着牙,努力的压制住自己那几乎吓尿的心情,但脸色却是不由自主的苍白了起来,特别是张琪瑛与张玉兰,因为是女子…四处“呼呼”刮向身子的劲风,让她俩一阵颤粟。
张琪瑛忍不住问张玉兰,“姑母,这…这飞球真的能飞回去么?”
张玉兰下意识的颔首,“我们应该相信魏王,相信这位…飞球营的少年将军…”
相信么?
也便是“相信”这两个字让张琪瑛闭上了嘴巴。
可很快…“阿嚏”张琪瑛又打出一个喷嚏,好冷…真的好冷。
倒是这时的关兴察觉到了这两位女子,他提醒道:“这藤筐内有毯子,大王,还有诸位…不妨披上这毯子,就不冷了。”
张琪瑛与张玉兰冷的受不了,于是寻得毯子,蜷在藤筐里…
可透过缝隙,张琪瑛往下望,那么高…她感觉她不止冷,还畏高,她不由得颤巍巍的问道:“我们…我们不会掉下去吧!”
关兴表现的很沉稳,他一手拿着罗盘,以此辨别方向,一面道,“相信我,我是受过训练的,这里距离并州尚有一段距离,诸位不妨歇了,等睁开眼时…多半便已经抵达并州了!”
关兴说的很轻松…
可包括曹操在内,莫说休息了,他们都不敢闭上眼睛,毕竟飞在这天穹中…不可避免的让人心生紧张与胆寒。
甚至,程武与程延还密切的望着脚下,他们要确保…飞行路线是正确的。
只是…随着这飞球越飞越高,穿过云层…哪里还能看清楚脚下的境况,有那么一刻钟,甚至连东南西北都无法看清楚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那“李秋”手中的罗盘。
曹操原本也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可随着四处的劲风,他也有些受不住,特别是那额头,因为被风吹,已是有些微弱的痛感。
于是,不由得,他也寻了毯子,将身子包裹在其中,也将头埋在那藤筐里。
飞行的时光总是枯燥的…
因为这气流与劲风,众人彼此间对话很少,时间一长,连日的奔波、逃亡…不免让曹操困意席卷。
渐渐地,渐渐地,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太疲倦了?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曹操竟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
他梦到汉末皇室成殇,遍地荒凉,黎民悲怆;
他梦到天光乍降,那个谯县少年郎;
他梦到桓灵帝荒淫无度,官宦贿殃,到处都是豪强;
他梦到他自己,他少时机敏,任侠放荡,举孝廉入仕,秉持正道,五色大棒棒打权贵,颁十罪疏还百姓青天,捣毁邪庙,消淫祀清赃,可谓——初展露锋芒!
他梦到,他直言谏阻董卓入京,他陈留起兵灭奸贼,收黄巾,编余党…
他梦到他与旧友袁绍兵戈相向,他梦到张绣归降,孙伯符暴亡,梦到在徐州收强将…
他梦到战官渡,奇谋以弱胜强,攻乌巢,身先士卒破城立邦。
他梦到他的铁骑平残党,四州尽入囊,踏乌桓千里奔袭神兵降,还有那斩蹋顿,名将立功彰。
他梦到…他意气风发,魏武挥鞭,遥望荆襄九郡,南下渡江,东风吹,战鼓擂,烈焰烧…铁索连江…立雄图霸业,终是一梦黄梁。
然后是渭水旁,孤身亲往,割须断袍,隔岸相抗;
是陈仓入,破军斩将,虎豹平西凉;
是荆襄战场,五子良将三出战云长;
是汉中战场,定军变阵…马失前蹄亏良将…
他梦中甚至在呓想,何谓英雄?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他曹操就是英雄!
不过是又输了一次的英雄,一如那三讨吕布,一如那赤壁旁,一如那渭水岸,一如那襄樊战场…
英雄从不会被“输”字打败。
只要那斗志残存不灭,便可再逐疆场——
何况,他是曹操啊!
少时愿,抚绥万方,拓土开疆,做一个征西将军,百年后入庙堂——
谁曾想,后筑高台,出将入相,雄踞九州,九锡封为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