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吾亦想过,若兄长哪一日在江东过的不快,大可以来此荆州与我、均弟,一道躬耕于南阳,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可直到,我遇到了玄德!他三顾我于草庐之间,咨我以天下之事,我与他彻夜长叹,论及《隆中一对》,他更是求我出山,将调兵之权悉数给我,对我是言听计从,他的心中只有三兴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汉……他是如此的信任我,他让我肆无忌惮的施展才华与抱负,我又如何能不效全力呢?”
说到这儿,诸葛亮缓缓起身,心情上似有所波动,他接着说。
“我感激他呀……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才学全部都施展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助他中兴汉室,这些年火烧博望也好,舌战群儒也罢,还有赤壁之战,还有南郡之战,还有入主巴蜀……我……我把我能做到的都付出给他的兴汉大业,也正因如此,我与月英见少离多,我的身体从来不是虚弱,而是在兴汉的大业面前,在那无限的图谋与算计中,我的心神与精力在源源不断的耗费,我又哪里还能有多余的精力,在这子嗣之上呢?”
这……
随着诸葛亮的话,诸葛瑾有些感慨。
他以为二弟是因为身体虚弱,故而怀不上子嗣,可不曾想,却是心神与精力上的,这比身体虚弱更难调解。
当然,诚如每一个男人都会为自己“不行”而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这是不是诸葛亮在回应诸葛瑾质疑中寻找的借口,那就未曾可知了。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诸葛亮四十多岁得子不假,但之前将诸葛瑾的儿子诸葛乔过继到身边,可同样的,因为诸葛亮的疏忽,因为他的无暇顾及,让诸葛乔英年早逝,甚至这件事儿诸葛亮一直瞒着诸葛瑾,直到……建兴十二年,诸葛亮秋风五丈原前……他方才写下这封与兄长道别的《与兄瑾言子乔书》,告诉了诸葛乔在第一次北伐中病逝的事实。
这也是之所以,诸葛亮纵观其一生,都觉得他这样的人不配有家人的原因。
“元逊乃兄长长子,兄长昔日将元逊过继于我,所谓为何?愚弟岂会不知,兄长是对元逊寄予厚望啊!如今,兄长既已投蜀,那元逊自当无再过继之理,更何况,之前的约定是主公与吴侯的约定,如今东吴亡国,吴侯不存……这过继的约定也当告废,如此,亮为兄长高兴,也为元逊高兴啊!”
“孔明……”随着诸葛亮的话,诸葛瑾的神情愈发动容,他面颊上展露出来的是要溢出的感动,他以兄长的身份,朝诸葛亮行了一礼,诸葛恪也如此回了一礼……
仿佛千言万语,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礼”中!
倒是诸葛亮,他连忙扶起诸葛瑾,也扶起诸葛恪,宽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礼数,亮不孝,琅琊诸葛氏一族后续子嗣延绵的希望就只能拜托兄长与元逊了……”
言外之意,诸葛亮是笃定他的一生,必定“无后”!
诸葛瑾神色复杂的凝视着诸葛亮……
他们很小就没了父亲,长兄如父——
倒是此间的气氛一下子严肃了不少,诸葛亮适时的转移话题,“来,兄长来此,愚弟正想请教下那江东的局势,对于那关云旗而言,怕是孙权也是个棘手的难题,不好处置吧?”
话锋一转……
诸葛瑾明白诸葛亮的意思,再不提过继之事,就仿佛这件事儿从一开始起就从未发生过一般。
倒是处置孙权,呼……诸葛瑾深深的呼出口气,然后说,“孔明多半还不知道,云旗为了这处置孙仲谋一事,可谓是煞费苦心……当先排出的便是五场大戏!”
唔……
俨然,诸葛瑾的话激起了诸葛亮无限的兴趣。
诸葛亮眉宇展开,“兄长,不妨说说看……我对这五场大戏有兴趣,我对那关云旗的行动更有兴趣。”
于是,诸葛瑾把关麟排的那几出“孙权屠戮忠良”,且整个江东到处去施演的大戏娓娓讲述出来。
其实……
原本,诸葛亮也很好奇,刘备授意关羽,让他自行决断孙权的处置,自然关羽势必会再授意给关麟,让他自行决断,那么……关麟要如何处置孙权呢?
凭着诸葛亮的认知。
孙权不是不能死,而是他若被关麟于大庭广众之下杀了,那势必会引起江东民心的震动。
这些年……孙权就是再罪大恶极,可他不曾辜负于百姓,在他治下……百姓富庶而安康,江东得以迅速的发展,仅凭这两点,他在百姓的心目中就会有极重的份量。
只是……
当诸葛瑾把关麟的“手段”一一讲述出来,诸葛亮沉吟了良久后,他走向窗子,朝东望去……
一边眺望那阻隔住他目光的群山,一边感慨。
“如此这般,看来……那孙仲谋必死无疑了!”
“一山不容二虎,云旗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且这手段无比高明,只是却有些阴狠哪……这般手段,他让我想到一人……”
“谁?”
“凤雏——庞统!”吟出这个名字,诸葛亮又是一阵思绪涌来。
关麟的行事风格,关麟对孙权的阴狠厉辣,让他回忆起了这位同学、挚友、同僚的行事作风。
让他回忆起……庞统对他说过的话。
——『孔明,当今世道,你辅佐主公以仁义立身,这本无可厚非,可礼仪崩坏,大汉分崩离析,这种时候仁义是站不住脚的,依我之见,如此世道……当先行霸道、王道……后施仁道!』
——『哪怕这霸道与王道会短暂的与仁道背道而驰!也当先行摒弃仁义……比如取益州,若依着主公处处念及宗室之情,那不需五年,蜀中势必会步荆州刘景升之后尘,被曹操所夺……到时候主公的仁义只会沦为成王败寇后敌人的耻笑!』
哪怕是庞统的这番话距今已经数年之久。
可声雷震震,尤在诸葛亮的耳畔边回旋。
不得不说,庞统提及的先“霸道”与“王道”再行“仁德”的战略完全契合了这个时代,契合了时局的发展。
而……如今,江东,杀……孙权,这对关麟而言,不又是一场“霸道”与“王道”先行的战略么?
呼……
在粗重的呼气声中,诸葛亮若有所思,他仿佛行踪有千言万语……
而这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话:“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风送雨,雨随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只有龙!”
“庆幸啊,苍天待汉不薄啊,风送雨,雨随风……凤陨麒麟至,汉道通时有麟凤——”
……
……
建邺城的大牢中,兵戈战戟之声突然响起。
很显然,是有“大人物”到来。
是关麟!
昏暗的烛火中,关麟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了孙权与孙鲁育的面前,且缓步朝他们走去。
关麟的身后是一干麾下文武……
陆逊、甘宁、凌统、贺齐、蒋钦、苏飞、孙皎、鲁肃、张昭、吕岱、孙绍、周循、太史享、黄柄、周峻……似乎所有昔日东吴的文武他们全来了。
狱吏打开牢门,士武本要先行进去,关麟示意让他们在门外等待,他则独自迈入这牢狱中。
一边走一边说。
“我没想到,你临终之际,竟会提出要见我,要见你曾经的那些故吏……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们这些‘敌人’!或者说,我以为最后的时候,你想见的是比我们分量更重的人,诸如我爹,诸如我大伯,也诸如曹操……诸如张辽!”
随着关麟的话,原本坐在茅草上的孙权,抬起了头,那蓬松、杂乱的头发下,是一颗锐利如刀的眸子,尽管他的手脚上都带着枷锁与镣铐,但……此刻,那碧绿色的眼眸中释放出的眼芒,宛若一头困兽。
他突然张口:
“曹操是个什么东西?他个老奸贼,昔日还想孤送质子,殊不知,春水就要涨了,他该滚回去了!”
唔……
当孙权这一句脱口,关麟惊觉,眼前的这位昔日东吴的国主怕是已经有些错乱。
“爹……”俨然,孙鲁育也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些……
——『难道……』
孙鲁育下意识的咬住嘴唇。
她感觉是那毒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已经让父亲有些迷离与神志不清。
果然,孙权突然变得很紧张,他蜷缩着身子,他惶恐不已的说,“曹操真的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孤要不投降吧?可孤不想投降……来人,宣诸葛瑾,让他代我向曹公投降……再次投降!曹公啊,我的主上,我乞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击败关羽……以此去报效你!”
说到这儿,孙权又话锋一转,他站起身来,四处乱抓,“刘备,你这个狡猾的老贼,你这老兵痞子,你不让我打益州,你却自己打?你还赖着荆州不走?你还拖时间,你以为我怕你?我打不死你?我势要把荆州夺回来!”
“什么……”孙权又变得惶恐,“关羽打到柴桑了?”
“什么,关羽打到庐江了?什么?关羽打到建业城了?关羽你疯了吗?你还要再打么?”
“啊……诸葛亮?天下第一智者?哼,你是汉室正统,别人都是反贼?那么我现在就要问你,你到底还不还我荆州?不还,你就以一敌二好了!我弄死关羽,荆州依旧是我的——”
“哎呀,孔明先生,你千万别误会,你是何等大智啊?那些都是敌人的奸计,是离间咱们孙刘联盟,我们两家是兄弟,是亲兄弟啊!”
孙权宛若癫狂了一般,突然就胡乱喊了起来。
只是每一句都与上下完全没有牵连。
也宛若精神分裂,前一刻还声嘶力竭的声讨,后一刻就卑躬屈膝的乞降。
孙鲁育吓的直接愣住了,牢狱外的一干护卫,包括陆逊、陆延父子,包括士武也都怔在原地……
心头不由得暗道:
——『孙权这是疯了么?』
唯独关麟,看着孙权癫狂的模样,他的表情如常,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是波澜不惊,仿佛……孙权人格的分裂早就是关麟知晓,且无比清楚的一项。
终于,在孙权连续的癫狂过后,虚弱之际,关麟突然大声喝道:“孙仲谋,别装了,发疯也救不了你——”
这……
伴随着这一声,孙权癫狂的举动停住了,那仿佛本色出演,又仿佛是最后无能抗争的一幕全都停住了。
他的眼睛转向关麟这边,带着复杂的神色,看着这个将他……将他的基业毁于一旦的小辈!
他的语气也变得平静。
“竟不曾想,孤会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了分寸,如此癫狂……”
孙权仿佛浑身瘫软般的坐在地上。
关麟接着说,“你让我来,不是来看你发疯的吧?我听人讲,你已经服过毒药……来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听听你临终之际要说些什么。”
关麟给身后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人搬来了一只胡凳,关麟坐下,不急不躁,耐心的望着孙权。
他身后所有的文武也都直勾勾的望着孙权,望着这个疯子!
说起来也奇怪,方才还话语密集,状似癫狂的孙权,像是一下子平静了。
关麟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说话,可这么多目光投来,他反倒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慢慢想,在你毒发之前,我都会在这儿,你慢慢想,慢慢说……”
关麟的话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
反倒是孙权,在沉吟了片刻后,他仿佛突然爆发出来了一般,他环望着眼前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孤不甘,孤!不!甘!哪!”
孙权突然嘶吼起来……
关麟没有说话,那些文武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听着他接着说。
孙权的话愈发沉重,“父亲乱世英雄,战扬州,战荆北,战西凉,战荆南,战豫州……孤襁褓时徙盐城、盱眙、下邳,又随母亲与大哥前往舒城,等到父亲杀了荆州刺史,南阳太守这些名人,孤突然就悟了……孤无比清楚的知晓,少年时代的颠沛流离还远没有结束,更恐怖的事儿还在后面,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