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是孙尚香与朱然……是小时候,这一个个的友人聚集在一起。
大乔、小乔在弹琴……
曲有误,周郎顾,周瑜在吟唱……朱然、孙尚香在舞剑助兴……
大兄孙策,还有他孙权自己……则在静静地聆听。
——咚咚作响伐木声,嘤嘤群鸟相和鸣,鸟儿出自深谷里,飞往高高大树顶……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刻。
多么让人神往的一刻!
可最终,当孙权睁开眼睛,那一切的美好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人儿非死即降,一个个的永远的离他而去!
紧接着,孙权眼前浮现的依旧是建安五年的那一幕。
他看到大兄孙策被箭矢射中面颊的画面,那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让孙权胆战心惊。
同时……孙权也追悔莫及!
那时候,他便意识到他被那些大族利用,继而心中升腾而起的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就好似溺在江水之中不得呼吸……
当然,更多的还是悔恨。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似乎是经历了种种后,经历了时间的沉浮。
也让他看清楚了许多人、许多事的真面目。
孙权由衷的悔恨,他悔恨……他不该不相信他的兄长,原来兄长想的比他更长远。
孙权只知道用妥协、周旋、制衡来联合世家,可……事实上,对于世家而言,唯独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兄长做的没错,打下更多的土地分给他们,继而用霸道镇压他们,最终从根本上摆脱他们,或许这步棋,才是对的!
孙权一直自诩,整个东吴都是他的棋子,都在他的制衡之中,可事实上,从……兄长被刺杀的一刻起,他就已经沦为……也将持续沦为他人的棋子!
这一刻,彻底从睡梦中醒转的孙权,他回想起的是那一年,孙策遇刺后,顾雍与一众大族族长对他说的话。
——『我们真正要支持的、扶持的主公是你孙仲谋啊!』
——『唯有你孙仲谋才能让我等衷心臣服,唯有你……才能让东吴的世家大族心悦诚服的效忠!』——『忘记你兄长,也忘记那无所谓的仇恨,然后……站起来,坐到你兄长的那座位上,由你做这东吴的主人!』
“呵呵……”
当这一番话再度于孙策的脑海中浮荡,“哈哈哈哈”孙权惨然的大笑出声……
讽刺……
这一番话,现在看来简直太讽刺了,什么“衷心臣服”?什么“心悦诚服的效忠”?这些不过是利益使然……
只要有利益的趋势,这些“坏人”旦夕间就能换一个主人!
他孙权算个屁?
“哈哈哈哈……”
孙权的惨笑声更大了,他踉跄着起身,迈着那沉重的步伐走到窗外……他双手扶着正前的栏杆……他惨笑着,自言自语:“孤也是被利用的,这是孤的错么?孤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孤继位之初,北边有强大的曹操环视,西边有杀父之仇的黄祖,还有那些群居在山中的山越蠢蠢欲动,庐江太守李术自立,就连孤的堂兄孙辅,也不服于孤,暗中结识曹操,意图谋逆?呵呵……是啊……如果大兄在世,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些杂碎……他们只是没有把孤放在眼里罢了,那时……孤除了借助氏族之力外?还有路可选么?”
“氏族啊……你们不想要孤的宗室势力太过强大,孤就罢黜了表哥徐琨,关押了舅舅吴景,将他们的兵权让给你们;你们不想让东吴武人做大,于是孤就毒杀了太史慈……将国中之国收回!周郎赤壁大胜,威望震天,还要进取巴蜀,践行他那二分天下的策略……这战略威胁到了你们……孤也狠心……让周公瑾病逝于巴丘……”
“这十余年来,孤的手中满是忠来良的鲜血啊,可换来的……却……却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背叛,是你们的临阵倒戈……是你们驱使下,孤惶惶逃窜如丧家之犬,孤错了……孤错了,孤从一开始起,就不该信任你们……就不敢与你们一心!你们是永远喂不饱的狗,你们的眼中没有人情,只有利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孙权的大笑声吸引到了一些本睡熟的人。
孙桓独自一人行至孙权的身侧……“主公……瞭望台上的兵士传下消息,前面就是夷州了,遥遥可见……那港口处灯火通明,多半是卫温将军收到消息,提前在那边列阵迎接吴侯的到来……看来夷州,已经被卫温将军占领了。”
唔……
孙桓的话将孙权彻底从睡梦中拉回了现实,他走到船头朝正前方向眺望,果然……无数火把,将港口照的犹如白昼,港口上密密麻麻的兵士也是清晰可见,还有那硕大的“吴”字大旗,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这一切,都让孙权兴奋、惊喜。
他双手握拳狂喜似的大声呼喊:“孤还没有输,有这一方土地,孤早晚会卷土重来……”
孙桓也惊喜的说:“是啊……胜负乃兵家常事,韩信当年还受到过胯下之辱,最后不一样做了大将军么?”
“别举韩信的例子,他的下场并不好!”孙权一改方才的颓然,越发的惊喜……他整个人转向港口,惊呼似的吩咐:“快,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仿佛……
逆风翻盘的希望就在眼前,近了……越发的近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个点……
在这个时代,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花团锦簇之处,最凶险的时刻往往是兴奋狂喜之时。
黑夜之中,亢奋之余,孙权如何能察觉到孙桓的手中……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多出了一枚匕首。
那刃上闪动着寒光,孙桓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而凌厉。
他一边附和着孙权,“主公说的是,当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一边,刃片的锋芒映着月影已然高高的举起。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只听得“嗖”的一声,这匕首仿佛一道光束般狠狠的刺落,对准的……正是孙权的胸口——
呃……孙权只觉得背后一凉,仿佛有什么冷冰冰的物体嵌入了他的身躯!
紧接着,他的瞳孔一缩,喉咙处猛地涌出什么……
然后……“噗……”的一声,孙权狂喷出的一口鲜血,这一刻,他整个后背……那肌肤之内是刺骨的寒冷,仿佛外面的海风嗖嗖的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还有,那接踵而至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
“你——”
……
……
会稽郡,山阴县……
一座高耸的石台上,阚(kan)泽,这位表字德润,会稽山阴本地人……东吴著名的学者、著有《乾象历注》一书,还对数学颇有研究,就连南北朝数学家祖冲之对圆周率的精确计算都需要借鉴他成果的人物!
此刻他正在抬眼望天,手中不时的在推算着什么。
而一干会稽的文武,诸如田異、谢旌、吕岱、吕范……纷纷站在台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阚泽……
似乎,这些人把最后的决定,留给了阚泽……或者准确说,留给了上天。
就在今日的正午时分,诸葛瑾前来劝降他们。
诸葛瑾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将一封关麟的信交给了他们……
而在看过这信后,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了。
至于缘由,这不是关麟亲笔所书的信,而是另外两个人连笔的书信,这两个名字……如今的威力太大了,不亚于十万雄兵。
至于他们的名字。
——鲁肃!
——孙登!
前者还是东吴名义上的大都督,是乐善好施,颇有威望的“老人”!
后者,则是孙权亲点的世子人选,是理论上东吴的继承人……
原本而言,他们的立场该在东吴……
可这封信,言之凿凿,所有的字眼围绕着两个大字“归降”——
田異、谢旌、吕岱、吕范……
他们从这封信中看到的是鲁肃与孙登对关麟的心悦诚服,是东吴希望的幻灭。
既如此……
那……没什么可说的,台阶也好,天命也罢……
总归这投降,也要走个流程……
于是,他们请出了大学者阚泽……去观星象,得上天之旨意,然后顺理成章的归降。
只不过……
他们低估了阚泽……
低估了这位史书上……虞翻称其为“盖蜀之扬雄”、“今之仲舒”的人物,也低估了这个因为病逝后,孙权为之痛惜,数日不食的学者……
此刻的他,身着道袍,手持檀木宝剑,他像是已经完成了对星象的占卜……
亦或者说,占卜的结局根本不重要……
因为,无论星象如何,他的话一如既往且铿锵有力。
“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
当这一番话吟出,当这一番话传递到每一个会稽兵勇的耳中,所有人都寂然了,谁也没能想到……最后的占卜会是这句话……
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
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说,这仗还得打……这仗还能赢。
——这就尴尬了呀!
“这……”吕岱沉吟了一下……
谢旌则说,“若是不打,归降荆州,再不济……我辞官归乡也是个富家翁,可真要打……胜负难料,依我看……还是……还是降了吧!”
吕范一本正经的说,“不能降……你没看到天意嘛?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这表明吴侯很快就卷土归来,庐江但凡能守到那时,便是我东吴的反攻之日!”
“可……”吕岱也打退堂鼓,“将士们都不愿意打仗,再加上……许多家眷都在建邺城,越来越多的郡县归降,怕到最后……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啊!”
吕范气的发抖,骂道:“你也是追随孙氏两代的重臣,怎么面对困境……却生出这样愚蠢怯懦之心!枉费我等聚集于此,静候天意……天都不亡东吴,不亡我等?你何故偏要说这等颓然的话……”
吕范说到这里,高台上的阚泽像是又卜算出什么,他高声道:“是了,是了……上天在告诉我们,只要会稽城坚守三十日,吴侯必定携数百战船王者归来,荡平敌寇,重夺江东——”
这……
无疑,阚泽的学者、名士、数学家、星象大师的身份还是足够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