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江左最有名的曲水流觞,便是饮酒作诗赋,谢道韫于是有此问,话匣一开,尴尬气氛顿时消解。
洛显之笑道:“饮酒甚少,作诗亦少,我父承经世致用之术,我亦慨然有大志,欲清平天下,于诗酒辞赋之道,只略懂而已。”
谢道韫闻言眼睛亮起赞然道:“郎君所言极是,如今江左士人,尤其是诸门阀士族,皆好虚名,喜清贵之职,殊不知,不过是无根之萍而已。
郎君有大志,妾身甚喜也。
不过世道人情,倒也不能放下,郎君初登朝堂,江左诸门,定会专之,品察郎君。
郎君自姑苏而来,久不曾入建业,想必于诸家难见,妾身尝闻豫章郡公入江东时,时江东诸家以流觞曲水相待,如今郎君初入建业,妾身当广邀诸家,共贺郎君。
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谢道韫擅长如今门阀士族所品谈之术,但她却不崇尚这些,尤其是谢氏诸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有能上马治军者,有能下马安民者,皆不是夸夸其谈之辈。
她想要的夫君,自然亦要是这等英杰,她想要为洛显之在建业布下盛大的流觞曲水之宴,向整个建业宣告他的到来。
洛显之微微沉吟后问道:“这是道韫你的意思,还是太傅的意思?”
二人的意思区别很大,如果是谢太傅的意思,那就说明,在洛显之的父亲洛有之去世后,以谢氏为首的一众洛有之旧部,也就是一众失去了皇帝信任的旧部,有重新起复的想法,他们要精诚团结在洛显之的身边,然后重新执掌梁国的大政。
如果是谢道韫的意思,那洛显之就要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单纯的欢迎,还不至于摆这么大的阵仗,尤其是洛显之一旦接受了尚书令的职位,很快就会成为梁国政坛的众矢之的。
谢道韫的眼睛很亮,她望着洛显之目光熠熠道:“妾身不曾与叔父商议此事,但此事是叔父想要做的,妾身觉得,人行于天上,众人方仰望之,人行于地上,众人将俯视之。
郎君想要做大事,那就要站的足够高,就如同先郡公般,若是郎君因为受尚书令职,而遭受非议,进而影响大业,岂不是过错?
立于万众之前,明明白白的告诉诸家,郎君你与诸人不同,使诸家服你之威,从你之势,及至朝中,当有盛名,有盛名者,当有盛业,有盛望,有高贵彰显。”
谢道韫的声音振聋发聩,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让洛显之直接出名,不仅仅是洛氏,不仅仅是先郡公丞相的儿子,而是自己名动江左,让整个江左的士人,都认可他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最直接的刷名望,而且是直接在江左一群最有名望的世家大族面前刷,只要能成功刷过,那名望直接就蹭蹭的涨到顶点。
在汉末风气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当下,这种手段还是相当有用的,在这个极其看重名声的时代,声望是真的能当饭吃。
谢道韫又道:“既然郎君已经决定要接受尚书令之职,那使用这种手段,应当不算是什么。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手段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呢?”
洛显之望着侃侃而谈的谢道韫,微微感慨着道:“小姐可真是女中豪杰啊,短短时间之内,就让我连续破掉几条规则。”
谢道韫微微捂嘴笑道:“妾身只是提出一些办法,郎君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去做,那日后压力可就大了。”
是的。
这种养望的方法也是洛有之所排斥的,他喜欢的是,从基层历练起来的官员,而不是夸夸其谈之后,突然拔擢。
谢道韫提出这个办法,就是在赌洛显之能执掌很多年的政事,这样洛显之虽然通过这种旧时代的方法当了官,但可以反过来直接将其再堵住。
不让其他人走这条路。
过河拆桥。
洛显之如何能不感叹呢?
————
谢韬元,字道韫,小字令姜,其先陈郡人,汉末时避乱,迁徙吴郡,后称姑苏,梁国大兴,父、叔父皆列高显,名动江左,道韫颇美,有文才,擅诗赋,以一女子而称君,佐公从事,堪为女中名士,江左翘楚也。——《南史·奇女子列传》
第807章 洛显之,三日三迁!
马车转动的隆隆声消失在街头转角,谢道韫倚在沉色门前眺望,一身素色衣裳,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在夕阳光照下,略泛粉红,晶莹剔透,腰肢纤细,有别致风流之意。
“小儿,回去吧。”
谢安唤着谢道韫,脸上满是笑容,谢道韫扬起脸,露出如娇沁兰花般的笑颜,摇曳动人,可惜洛显之未曾见到这幅美景。
洛显之坐在马车上,静静思索着明日陛见皇帝时的言语,人常言道,子常类母而不类父,但洛显之不是如此。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他和洛有之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躲在姑苏不愿意来建业,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和思路整治梁国。
但现在他决定将江东扛在肩上,就会让整个江左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什么叫虎父无犬子。
太阳升起。
照在波光粼粼的长江上,照在人声鼎沸的建业城中,照在庄重肃穆的梁国皇宫中。
今日不上朝。
皇帝未曾召见臣子,于是皇宫中略有一些冷清。
洛显之在皇宫门前下车,在禁卫的带领下,往皇宫殿中匆匆步去。
短短三天,洛显之就已经两次来到皇宫。
在这个时代,不要说常人,纵然是京官都可能终生不曾真正见到皇帝一面。
皇宫巡逻的禁卫上前查验,洛显之取出牙牌,于是畅通无阻。
进到殿中,但见皇帝萧衍身上披着袈裟,左手中转着一串佛珠,右手则握着佛经,封面看去似乎是《菩提经》,殿中檀香冉冉,萧衍身侧的宦官以及宫女皆做金身状,同声念念有词。
洛显之见状不曾说话,只是安静的立身在顶柱下,萧衍主动将诵经声停下,围着他的宦官和宫女都很是惊讶,自先姑苏郡公洛有之薨逝后,还没有人能够让陛下主动结束诵经。
这些活在皇宫中的人精纷纷不着痕迹的偷瞥了一眼洛显之,暗暗将之记在心中,真不愧是故郡公之子,果然圣眷盛隆,远超常人。
洛显之上前躬身作揖拜道:“臣洛显之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衍笑着问道:“灵秀,平日里可读佛经,这里面有无穷的道理啊。”
洛显之恭谨回道:“回陛下,臣读过,但不多,平日常读先祖所著《王制》和《王道》,颇有常读常新之感。”
萧衍一滞无奈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这般同朕说,说说吧,进宫有何事?”
萧衍是个聪明人,洛显之这么早就进宫找自己,他大致能猜出什么来,又笑着吩咐道:“给姑苏郡公搬椅子来,灵秀,且坐下言语。”
洛显之说道:“陛下,臣此番进宫,是前来禀告,臣愿意接受尚书令之责,陛下一番真诚,两代信重,臣不能不报。”
萧衍见果真如此,忍不住朗声大笑,笑罢摆摆手道:“好啊,有灵秀你来担任尚书令,朕就放心了,不过你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朕知晓你先前是不愿意担任尚书令的。”
洛显之恭谨道:“臣先前不过是担心陛下因臣而破国家制度,招致不可预测的结局。
臣本欲在数年内通过立功,执掌大政,这样国中不会有所争论。
但昨日思索后,这等想法或许有些不妥。
如今天下汹汹,列国纷争,皆有并吞四海之心,尤其是强燕,悍勇难制,此时正是我大梁勃然兴发之时。
在这等关键之时,谨守规矩或许会错过更多的机会,奋勇向前时,不能顾忌太多。”
萧衍闻言站起身,将手中经书一丢,旁边的宦官连忙接住,萧衍又大笑道:“朕又给自己和子孙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民的宰相啊。”
说罢盯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堪舆图道:“灵秀,你觉得朕如果再北伐,还能得到上次的成果吗?”
洛显之闻言回道:“陛下,臣还未曾接手国政大事,不知道国中情况,但以天下大势来看,臣觉得短时间内,我大梁伐汉是没有机会的,因为燕国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南征,以我大梁一国之力,北伐甚难。”
萧衍眼中的光暗淡了几分,微微感叹道,“燕国,实在是我大梁一统山河最大的阻碍,前番又夺取了冀北,愈发势大,等燕国全夺黄河以北,我大梁再想要一统江山就难了。”
燕国之强,实在是诸国之最,若论人口自然不是最多,但燕国有山河形胜之利,又有天下最悍勇的骑兵。
在军队战斗力下降后,还能时不时从辽东的深山老林中,揪出那些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让他们成为披甲人。
这些披甲人的战斗力强悍到离谱的程度。
在进攻冀州城池时,披甲人每每先登,悍不畏死。
不过洛显之认为,“陛下,燕国虽强,却不是我大梁如今应当考虑的对手,中原四国中,唯有燕国和我大梁不接壤,所谓远交近攻,和燕国的联盟还要继续下去,否则无论是魏国,还是汉国,进攻我大梁,都不容易应对。”
萧衍有些凝重的点点头。
中原的四个国家,若是按照人口和粮草这种国力算,排序应当是汉魏燕梁,汉国最强,魏燕二国差不多,梁国最弱。
若是按照军事实力算,应当是燕汉魏梁,燕国独一档,毕竟在北方大平原作战,骑兵实在是太重要,燕国有最精锐的骑兵,在草原一空后,燕国得到了更多安全的养马地,一人三马已经是标配,汉国士卒更多却一直被压着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国基本上是最弱的,尤其是骑兵更是几乎没有,如今国中的骑兵都是萧衍当初去草原大战时,所得到和训练出来的,还有俘虏的胡人骑兵,用一点少一点。
凭借着最弱的国力,能打出夸张的战绩,可想而知萧衍和洛有之二人搭配起来有多夸张,增幅了多少国力,当然,汉国在最初那一批将领去世后,就没有特别杰出的将领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汉军没有足够多的领军大将,同样是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如今汉国正在发挥大汉的传统艺能——
外戚掌军。
刘谌的皇后出身泰山羊氏,这是个极其老牌的士族,传承很久,羊徽瑜嫁给刘谌后,羊氏又兴盛起来,她的弟弟羊祜,在年幼时就很有名声,后来在汉国中平步青云,等到羊徽瑜被册封为后之后,再加上英侯一脉和吕氏在征讨胡人时,出力太多,羊氏就愈发兴盛,羊祜的仕途之路更加顺利,他文武双全,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有见地,于是得到刘谌重用。
在初期和燕国以及梁国的战争中,羊祜都立下功劳,尤其是面对梁国,萧衍也不能在他的手底下占到便宜,但燕国慕容恪横空出世,如同不世出的战神一般,打的汉国其他将领溃不成军,只能羊祜前往抵挡,于是萧衍又开始在汉国南面节节胜利。
这便是汉国的困境,它比梁国强,但北面有个燕国,于是它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来维持冀州防线。
这样梁国在面对汉国时,就有从容的裕度。
萧衍对如今诸国形势洞若观火,但他转头一看就发现洛显之面上并没有什么很担忧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灵秀可是有什么破敌良策?”
洛显之微微一笑道:“陛下,臣有一问,当年邦周末年,战国纷乱,为何最后是秦国一统天下,而不是其余山东诸国呢?”
秦国!
萧衍一惊,没想到洛显之会问到这个,略微沉吟后说道:“因为秦国乃是虎狼之国,历代国君都是英主,于是能一统寰宇。”
洛显之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陛下,您也是我江东英主,为何却囿于江东,不能北上呢?”
萧衍这下知道洛显之是有一番道理而来了,于是笑着问道:“灵秀,不能卖关子了,将你心中所思讲出来吧。”
洛显之微微笑道:“其中原因甚是简单,山东诸国有力与秦国抗衡的,国君都是昏君,这些昏君喜欢奸佞之臣,奸佞之臣将有能力又忠诚的臣子都杀死,卸下了自己的盾牌和盔甲,又怎么可能在大争之世中存活下来。
若是秦王将辅佐秦国兴盛的人才都杀死,若是秦始皇是个昏君,将王翦、李斯等人杀死,尤其是王翦,没了王翦,秦国就不可能那么快一统山东诸国。
赵国若是不杀廉颇和李牧,就不可能那么快崩溃,齐国若是没有昏君和满朝奸佞,就会给赵国供给粮草,长平如何会败的惨。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陛下您这样的英主绝不会做的蠢事,但列国君主都做了一个遍。
他们如何不败?
他们焉能不败?
若不败,那才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
在列国相持中,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陛下已经是卓绝的英主,在这方面已经升无可升了,那毁坏敌国就是最关键的事。
一个奸臣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胜过万千大军的。
秦国多用反间计来挑唆山东诸国,我们应当学习,比如那燕国慕容恪,他的确是文武全才,有盖世之才,但那又如何呢?
昔年山东诸国有多少人才最后都归顺了秦国,决定一切的是君王,而不是臣子,尤其是才能卓绝的臣子和多疑无用的君王,必有一死。”
上一篇:长生蛊道:从炼出痴情蛊开始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