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建立千年世家 第387章

作者:花非花月夜

  你在关东举事的时候,你在骊山盟誓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将天子一条条罪状全部列了出来,现在你问我们天子何罪?

  这难道不是最为滑稽可笑的事情吗?

  吕产又道:“我等或元从诸勋,或孝武新贵,会盟新郑,数十万将士,百多万士民,转战数千里,从新郑一路凿穿中原,这路途之上,牺牲多少,流血多少,攻入长安,难道是为了一些小小的过错而来吗?

  若刘旦仅仅是一些过错,那支持我等元从诸勋的百姓,死在进军途中的将士,还有我们这些站在长乐宫中的列侯勋贵,又是什么人呢?

  博士此言,可是说我们这些靖难诸侯都是反贼吗?”杀人诛心!

  靖难诸侯瞬间反应过来,若是因为天子犯下一些小小的过错就率兵征讨,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无理之人为贼也!

  “唰唰唰!”

  几乎在一瞬间,无数人就已经将锋锐的刀剑抽了出来,盯住了长乐宫台阶下的百官,空气中的温度几乎在一瞬间降下下来,汹涌的杀意传来,若是仔细去看,甚至还能见到剑刃之上有鲜血滴下,淡淡的血腥味飘荡在四周。

  “奸贼!”

  高台之上,已经有靖难诸侯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从秋到春,这一路看着势如破竹,但其中的凶险只有自己知道,尤其是最后攻破关中时,多少人都没有等到胜利的消息就死在了雄关之下,结果现在这儒生三言两语竟然就要夺走他们的一切,怎么能不心生杀意呢?

  “刘旦独夫,祸乱天下,但是有罪的仅仅只是刘旦一人吗?

  你们这些朝堂公卿,不思劝谏君主,卫我汉家,反倒助纣为虐,荼毒苍生,以致天下流离。

  独夫有罪,罪在公卿,独夫已死,你们这些人却依旧站在这长乐宫前。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罪人不思跪伏受命,竟然还能冠冕堂皇的指摘我等靖难功臣,竟然还能堂而皇之的以宗法和礼法而论。

  真是可笑至极,真是滑稽至极,真是无耻至极!”

  靖难诸侯纷纷开口斥责。

  从春秋儒博士开口的那一瞬间,洛斯就猛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关东和关中之间的割裂很严重。

  从学术到观念,都极为不同。

  大将军踏前一步道:“诸位君侯实在是妄言,十数年来,我等征讨四夷,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国家,说我等是罪人,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吗?”

  “尔等还有脸说!

  独夫刘旦在位一十五年,边境诸战三十三起,其中二十起都是你们这些人想要战功维持富贵,擅自挑衅夷狄部落而起。

  现在竟然还在这里狂吠,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国家功臣。”

  长安列侯诸将不服,大将军昂然又道:“素王曾言,王道不偏安,夏夷不两立,征讨蛮夷,乃是诸夏之本,我等何错之有?”

  安阳侯韩林拔剑出鞘,杀机四溢,寒声道:“你这孽障,竟敢言谈素王上皇,千载之前,素王上皇纵横天下无敌无双,自镐京东征,一路凯歌,到了淮水之时,收兵归周。

  为什么如此?

  难道是素王不愿意清剿蛮夷吗?

  是因为士卒劳累不愿意战斗,是因为周人劳累不能承担兵役,是因为国家社稷不支持战争。

  因为征讨四夷而覆亡国家的社稷,使天下人流离失所,造成国家的分裂,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秦朝末年,因为诸侯混战,不能四向镇压,导致匈奴坐大的事情才结束多久,难道就忘记了吗?”

  “我这手中宝剑,你们这些奸人是否以为不利呢?”

  踏踏踏。

  马蹄声渐次响起,“还有何话可说?”

  白云悠悠,一阵微风拂过,列侯公卿呐呐无言。

  “能有何话可说呢?

  事实就摆在这里,祸乱天下的就是独夫刘旦和诸位列侯公卿,天下怨愤的就是刘旦和诸位列侯公卿啊。

  若非如此,我们这些元从诸勋,国不过千户,民不过万人,兵不过百而已,又有什么神通,能带着百万黎庶,西向讨贼呢?

  是因为黎庶士民太愤怒了,一路将我们这些所谓的贵勋,抬进了长安城啊!

  若是今日我等将他们背弃,先祖素王难道会饶恕我们这些人吗?”

  一字字一句句。

  切心入胆!

  ————

  在前章之中,笔者认为汉王朝统治集团内部巨大的政治分歧和思想路线的不同,是“诸侯靖难”事件发生的根源之一,“长乐问罪”则是靖难诸侯的一次彻底清算,从客观上维护了汉王朝政治意识的统一,汉王朝的政治生态从分歧和割裂再次转向统一,结束了无端的内耗,汉王朝较为平稳的度过了亡国的危机,跌入谷底的国势开始缓缓回升。——《汉王朝兴衰史》

第463章 谁堪为帝?

  靖难诸侯的质问仿佛还回荡在长乐宫中,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道,却证明了那已经是过去。

  靖难军接管了这座帝国的都城,大批的贵族从华贵的府邸中被赶出一一审判,首恶者斩首,作伥者流放,有封国的削土削民,有爵位的夺爵下狱,皇子后妃圈禁,诸事落定,废为庶民,外戚近支伏法,远迁天南海北。

  至于新皇登基能否成活,那就不由靖难诸侯来管,靖难诸侯不杀刘旦诸子,是不愿意让政治斗争打破底线,是为了最终体面的收场,饶恕大多数贵族的死罪同样是为了停止战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流放就足以了。

  清扫完异己者,诸侯便团团一坐,“该是为我等此行定论之时了!给刘旦定性,给我们定性,昭昭史册之上,何等面目,就在此刻。”

  诸侯闻言凛然,所有人都抱着同一个想法,却有些踌躇。

  “昔年周室在时,有康王、召王治世,召王之父便是厉王,以召王之尊,也不隐藏他父亲的错误啊。

  这是为了警示历代周天子,不要重蹈厉王的覆辙啊。

  我们遵奉上天的旨意,平定独夫的祸乱,更要让以后的汉室诸皇明白今日之举。”

  这话就很明显了,刘旦前半生有功绩,但他注定是得不到一个哪怕中谥的。

  “若是他这样的君主,都能够得到同情的谥号,我们这些靖难诸侯就成了一个笑话。”

  “知过不改,不悔前过,以戾称之,应该是恰当的。”

  “夺去他诸夏天子的尊号,只留下大汉皇帝的名号,不能进入祖宗的神庙,不能使用皇帝的陵寝,用头发覆住他的面来下葬,戾皇帝,就以此昭告天下。”

  一字字一句句,一位位诸侯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轻描淡写之间就将刘旦的身后名定了下来,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一个死人的事,不算是大事。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最关键的是,谁来做皇帝?

  刘旦诸子直接被排除掉了,全部被废为庶民,甚至就连一个列侯都没有。

  而且还要发配的远远的,岭南,西域,辽东,总之不能留在中原,更不要说继位。

  他们的政治身份是极其的不合格,若是让刘旦的儿子登上了皇位,政治报复几乎是必然的。

  不是每个君王都像周召王那么大度,况且周召王以洛文公为父,和周厉王的感情并不深。

  刘旦的儿子不被踩在最底下,靖难诸侯将会寝食难安!

  “此次随我等起事的诸侯王似乎……”

  同袍之情最为深厚,有人试探着说道。

  这话刚出就被打断,“不可,皇帝应当从孝武皇帝支系中选择,此次起事诸侯,血缘略远,若非孝鼎皇帝无子,戾帝子嗣不多,甚至有除国之危,不可为帝。”

  诸侯王的流封建制度,理论上比列侯的更可怕,完全依据血缘关系而得国,除国,只有立下功劳,得到皇帝信任,或者担任宗正这种官职,才能显赫下去。

  不过实操之中倒也没那么可怕,毕竟一个皇帝生不出全国的诸侯王来,还是有不少远支宗室的。

  但在选帝上,血缘太远,这一句话就相当于直接判了死刑。

  况且起事的诸侯之中,除了元从诸勋外,就是孝武新贵实力最强,不选择孝武支系是绝对不行的。

  “孝鼎皇帝昔年崩殂,最终是选择了兄终弟及,如今戾帝死,或许可以再次兄终弟及?

  如今十五年过去,孝武皇帝的诸位皇子都正值壮年,可以为君。”

  兄终弟及。

  诸侯一下子沉默起来,昔年因为一句国赖长君,有三位皇子直接失去了继位资格,如今倒是回来了。

  “诸君,我以为不妥啊。

  皇帝之位,重于泰山,昔年就是一句国赖长君,最后将社稷交到了戾帝的手中,结果导致天下流离,社稷几乎倾覆。

  这天下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天下再也承受不了一个戾帝了。

  我们要慎重啊!

  要仔细的考虑君王的品德和性格,要爱民,要听谏,要重视我等贤臣,摒弃奸邪之辈。”

  洛斯望着侃侃而谈的吕产,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和吕产交流过很多次,吕产已经准备好事情结束就直接回到吕侯国装死,绝不在长安再发挥力量。

  这一次吕氏实在是太出风头了,这和吕氏的家训不符,但装死的前提是选择一个不会清算的皇帝。

  对吕产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妹妹吕莹的儿子,莱西侯。

  那个孩子从小就孝顺,谦虚,知礼,最为困顿的时候也不曾对周围人有过什么怨言。

  “吕侯可有人选?”吕产一顿,环视四周,没有回答,反而躬身作揖道:“诸位君侯,前日我心血来潮,以龟甲占卜,卦象显示,未来二十年我将会病痛缠身,凄惨死去,唯有静心敬拜素王上皇,才能苟活,此间事了,我就会回到侯国之中,建起庭院,不问世事。”

  此言一出,诸侯神情各异,有的大惊失色,有的满脸疑惑,有的若有所思,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吕产话中的意味。

  吕产似乎没有见到众人的脸色,又道:“故胶东悼王,品行良善,仁慈惠心,本该是为君的最好选择,可惜死于刘旦与桑弘羊之手,十数年来,刘旦倒行逆施,百姓愈发的怀念他。

  胶东悼王薨逝,刘旦犹不满足,先夺五县,借故除国,王子贬为庶民,又禁于莱西,王侯贵子,竟然流落街头。

  纵然滑落深渊,犹勤奋好学,待人有礼,不以市井卑鄙,不以王血自矜。

  唉。

  天下人都同情他,为他仗义执言,于是得以受爵莱西,添为列侯。

  这样的人,大概才是作为君王的最好选择吧。”

  现在诸侯面色都平静下来,知道了吕产为什么要说出那么一番退隐的话,谁不知道胶东悼王是他的妹夫!

  他要把自己的外甥推上皇位,就像是第一任吕侯所做的那样,高皇后摄政的时代,是吕氏最为风光的时候。

  但是诸侯稍微一想,就不愿意反对,吕产说要敬拜素王上皇,那他就绝对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