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桑弘羊闻言一怔,抬头望向皇帝,敏锐的察觉到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森寒之色,这让桑弘羊有些惊惧,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桑弘羊有些不敢想了。
但是他不敢想,却不代表其他人不敢想,皇帝要从齐地查起,虽然说是齐地经商最重,但是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冲着胶东王去的。
之前先帝就在他和胶东王之间犹豫,这一定是当今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这一幕使众人想起了昔年孝武皇帝时,九江厉王自杀后,民间有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首歌或许更适合当今陛下和胶东王两人之间,因为九江厉王尚且有取死之道,胶东王是真的无妄之灾。在天下无数人的关注之下,朝廷使团一路到了数千里之外的齐地,整个齐地都陷入了惶恐之中,这是因为齐地真的有许多人没有缴纳商税,基本上所有商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主家,看看要怎么才能顺利的通过这一次的清查。
桑弘羊到了齐地之后,直接就到了北海郡,选择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北海郡是旧齐地诸郡国中,朝廷势力最强的,只有寿光侯一人镇守,东侧就是胶东王国以及吕侯国,西侧则是淄川郡和齐公国,一旦吕氏有变,不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很方便。
到了北海郡之后,桑弘羊没有半点耽搁,直接就开始清查这里的商人,一查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偷漏的数额之大,人员之多,简直丧心病狂。
“这么多的税款没收上去,大汉的财政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
桑弘羊整个人都麻了,他这样的经济大师都有些转不过弯来,这实际上很简单,汉廷的税率低,民间的商业行为自然就繁盛,现代社会很多国家为了刺激经济,都会实行减税政策,就是这个道理。
桑弘羊住在钦差的行辕之中,根本就不准备离开,因为他担心会有人刺杀他,关东素来有任侠之风,实际上就是一群不服王法的无业游民。
桑弘羊有无数的理想要实现,有无数的荣华富贵要享受,根本就不愿意以身犯险。
“上卿,布商王氏偷漏数额很大,他似乎与北海郡的官员有勾结,还有北海郡的其他豪族参与其中,从来就没有给朝廷缴纳过税款,是查到的人中最过分的一个。”
下属很快就查到了最招摇的王氏,桑弘羊闻言当即道:“还有郡县的官员牵涉其中?好事啊,狠狠地查!一个官员就能带出一群偷漏的商户。
另外派人前往抄家,清点一下他的家产,既然不愿意给朝廷缴税,那以后也不用缴了,想必这是他愿意的。”
结果命令还没有出行辕,就见到另外一人匆匆赶来道:“上卿,王氏的家主自杀了!”
桑弘羊闻言一怔,根本就顾不上思考他到底是自杀还是被自杀,当即道:“死就死了,不死也是流放的结局,先去把家产都清点掉,那都是朝廷的钱,不要让陛下觉得我们办事不力,不要让大司商把我们比下去了,这次若是做得好,说不准以后就没有大司商部了。”
大司农部的官员们闻言都颇为振奋,往日里不敢得罪的豪族,现在却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这也是一种快感啊。
“大司农,查到了为胶东王做事的商队。”
终于来了!
桑弘羊深深吸口气道:“把胶东王传唤到北海郡来,本官要询问他一番。”
他有皇帝亲赐的宝剑,位列在诸侯王之上,甚至拥有生杀大权,这就是皇帝要让他做的事。
……
胶东王国。
面对桑弘羊的传唤,胶东王极度的恐惧,不停的踱步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寡人之前就说不要接受那些偷漏朝廷的税赋的商人投靠,你们偏偏要接受,现在这可怎么办?
寡人听说桑弘羊是法家出身的,那都是一群疯子,一定会踩着寡人爬上去,还有陛下,陛下会不会想要杀寡人?”
胶东王后闻言沉声道:“大王沉稳一些,那些都是商人做的,和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最多只是一个御下不严罢了。
这世上只要有商人,就一定会有偷漏,只要我们还在接受商人的投靠,手下就一定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既想要利益,又不愿意付出,这世上有那样的好事吗?
那恐怕还轮不到我们胶东王府。
妾身陪着您去见这位朝廷特使,倒要看看他说出什么话来!”
胶东王后这番话一说,殿中众人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于是胶东王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北海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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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元年,弘羊奉上命出关,入北海,旬月之间,破产者百数计,死者千余众,皆商贾富户之家,时人怨愤,弘羊慨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令智昏至此,合当死!”
时人曰:“作法者,必自毙。”——《汉书·桑弘羊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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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王朝中,随着王朝国力的提升,为了维持统治,皇帝一定会开始边境战争、修建运河、修筑宫殿、建立城池、宫殿奢靡,这些繁杂的事项一定会对王朝造成巨大的财政压力,于是获取更多的财源,就一定要增加更多的赋税,但历史证明,除非有一个至高神注视一切,否则任何的加税最后一定会加到最贫穷困苦的百姓头上,这甚至不以文明类型、国家结构、社会进程有所区分,而是人类的通病,笔者写下这一段,不得不承认,汉王朝的衰落开始了。——《汉王朝兴衰史》
第433章 王血以贵
屋中。
桑弘羊坐在上首对下首的胶东王等人笑道:“大王,臣奉上命来齐地清查商税,前些时日查到了一些有关于王府的琐事,所以前来询问。”
说完便将一些证据递给了胶东王,坐在旁边的王后一把取过,匆匆翻完恨声道:“真是奸贼啊,竟然欺瞒王府,若不是大司农察查,竟然被这些奸贼蒙蔽至此,真是有负于圣恩啊。”
桑弘羊闻言一怔,然后问道:“王后所言,难道是王府竟然不知道这些奸猾之徒的所作所为吗?”
王后眉头一挑,寒声问道:“大司农所言,难道是怀疑王府故意偷漏朝廷赋税,在这里逃脱责任吗?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离间天家兄弟之间的感情,挑拨藩国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大司农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是想要铲除大汉的宗亲,走回暴秦的老路吗?
有朝一日天下倾颓,不依靠宗亲挽天倾,难道依靠你这样出身法家的臣子吗?”
一连串的帽子直接给桑弘羊扣了上去,前面还算是有理有据,但是最后一句却直接惹毛了桑弘羊。
法家现在可真是处处受到歧视,很多法家弟子都改换门庭,学习了其他学派的学说,成了其他学派的核心弟子,真称得上散是满天星。
但是法家的先贤该怎么办?
诸子圣殿之中直到现在都没有法家先贤的位置,从法家学说出现到逐渐消亡,这个学派就始终都没有得到主流学界的承认。
换句话说,就是洛氏一直不喜欢,但是让桑弘羊感觉很憋屈的是,明明各家学派都在抄袭法家的很多典籍!
最多是没有法家学说里面那么极端而已。
桑弘羊冷声道:“胶东王后,大汉依靠的是臣手中的剑和臣手中的汉律,而不是您的几句利言。
胶东王府有没有牵涉其中,由调查的结果来认定,既然胶东王不愿意配合,那就请回吧。
您是陛下的兄长,是天家贵胄,难道臣能枉顾上下的尊卑,将您监禁在这里吗?”
胶东王后心里咯噔一声,桑弘羊来到齐地之后,许多人都害怕的瑟瑟发抖,但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一个臣子没有资格参与天家的事,她所忧虑的一直就是皇帝的态度,她对桑弘羊的态度就是要试探一下桑弘羊的底气足不足。
若是不足,那证明皇帝并没有什么想法,但若是桑弘羊特别强势的敢于正面回应,那就说明皇帝想要动手了。
现在桑弘羊的态度就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她确定,皇帝一定秘密告知,或者至少暗示了桑弘羊!
她径直转身离开了这里,面沉如水,胶东王见到就连一向强势的王后都这幅表情,更是恐惧,颤声道:“王后,不若回去找桑弘羊好好商议一番,想必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见到胶东王这幅模样,王后皱眉冷声道:“这和桑弘羊又有什么关系,胶东国是齐地大国,天下诸王中少有的一郡之国,这样的王国难道是区区一个臣子所能够撼动的吗?”
胶东王只是性格懦弱,却并不是傻,王后的话中音他立刻就听懂了,更是惊惧莫名,瞠目结舌道:“这可如何是好?”
王后微微闭目,寒声道:“还能如何呢?
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自杀,只要你我一死,王府就能留存下去。
昔年五弟犯下大错,不过是由诸侯王改封列侯而已,皇帝若是敢因为间接偷漏税赋就杀或者流放诸侯王,天下会人人自危。”
律法的惩罚有一个原则就是什么罪定什么罚,比如杀人者死,盗窃者就不能是死罪,谤言者就不能是死罪,若是罪罪皆死,那律法就成了笑话。
针对诸侯王的律法同样如此,若是偷漏税赋就死全家,造反同样死全家,那为何不造反呢?
但是即便如此,胶东王还是颇为震惊的望着自己的妻子,自杀在她的嘴里仿佛微不足道一样,胶东王后仿佛知道自己的夫君在想什么,淡淡道:“生在王侯之家,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这世上除了洛氏,哪里有常开不败的,您有至高神的老祖宗吗?
您有立下足以进入昭城避难的功勋吗?
您身体里流着洛氏的血吗?
既然没有,那就安安稳稳的面对一切,就算是皇帝想要杀死我们,也没有那么简单,不到人死灯灭,谁敢说自己就一定能赢?
只可惜我生为女儿身,否则定要到长安天下走一遭。”
王后的豁达完全不是其他人所能相比的,她这样杰出的女子,若是在邦周时,大概率是要做周王后或者嫁入洛国的,有时翻看史书,她也会有些遗憾,感觉自己生不逢时,但这种情绪很快就压了下去,人总是要向前看。
就在这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之中,胶东王府的车队缓缓离开了北海郡。
桑弘羊眼中杀机凛凛,正如胶东王后所猜测的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抓到胶东王的把柄,只不过没想到胶东王后竟然直接将这些事情摆到了明面上,这让他很是愤怒。
他本来琢磨着不着痕迹的完成皇帝暗示的事情,让胶东王自杀了事,但是被王后这么一搅和,就算是胶东王自杀,汉室宗亲也会把这件事怪罪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桑弘羊揉揉头,他并不感到害怕,法家的学子从来不畏惧敌人多,只在乎能不能在该当权的时候当权,该享受的时候享受。
当年商鞅在秦国得罪了那么多旧贵族,但照样推行自己的新法,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死后五鼎烹无所谓,最可怕的是生不能五鼎食,这是桑弘羊的信条。
大规模的查抄开始,桑弘羊下令。
……
长安。
皇帝收到了桑弘羊的信件,信中大致讲述了此行的收获,即便是刘旦心中早有准备,但见到这么多钱粮布帛还是极度的震惊。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齐地的这群商人真有钱啊!
他当初在北燕国做藩王时,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钱粮,北地的商人和齐地的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这还仅仅是齐地诸郡国,若是天下数十上百郡国都清查赋税,那能够得到的钱粮该有多少?”
没人能顶得住天降横财的诱惑,刘旦立刻就让人着旨勉励桑弘羊,然后又给大司商发了一份,激励一下大司商。
桑弘羊不仅仅讲述了商税的收取情况,还上书道:“陛下,臣建议根据天下富户的资产,来缴纳税赋,每两千钱可以收取一百至两百钱的资产税,这些钱对富户来说并不算多,但是积少成多却能大大的充足府库。”
作为敛财大师,桑弘羊表示收税就要收商人的,农民能有几个钱?
先前的汉廷只有交易税,但是却没有资产税,桑弘羊觉得这不行,资产税才是大头,因为很多富户都持有很多多年不交易的贵重物品,这些东西不交税是不行的。
刘旦不学无术自然是不懂经济学之中的弯弯绕绕,但是桑弘羊信中说,这项政策能百倍得利,他还是能懂的,不管是打仗还是修宫殿,都需要很多钱,刘旦来者不拒。
于是大笔一批,“卿先在齐地实行,待回到长安之后再在天下铺开。”
桑弘羊在信件的末尾写了关于胶东王可能牵扯的事情,而且还特意点出了胶东王不愿意承认,“胶东王猖狂,不以国法为重,臣会斥责,特上秉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刘旦默然一番回信道:“国法为重,社稷为重,卿自便。”
信使带着这封信赶回了北海郡,桑弘羊打开一看,顿时心中安定,将下属唤来道:“将这些时日收集到的关于胶东王府的证据都取出来,先将那些为胶东王国做事的商人拿下。”
这些从长安带来的胥吏们可不会手下留情,这些人都是关中子弟,这些时日查抄商人之家,大发横财,现在听到要对胶东王动手,一个个激动不已。
胶东王国。
桑弘羊的举动让胶东王后明白皇帝下定了决心,她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夫君,胶东王痛哭道:“王后,寡人应当如何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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