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非花月夜
阳胜眼中很是平静,对于周围人的怒视和赞誉都不在意,他大声笑道:“巨子说的没错,儒家学说,是无用之学,不堪一击。”
学宫之中的儒生已经冷静下来,“墨家阳胜,你的确是有才能的人,辩才无双。
但是儒家所传承的是素王大道,明公作经传,难道这两位圣人也会出错吗?”
儒生们已经意识到,这些自称墨家之人,对儒家经典的认识很是深厚,所以才能每每切中要害。
那些要害都是儒家内部自己都感觉困惑,亟待解决的,现在被墨家提出来,自然是打不过的。
但是完成了道统梳理的儒家,对自己的理论有着无比的自信,儒家讲究克己复礼,儒生一向认为自己的大道传承于素王,学说有问题是正常的,改正就好。
阳胜自然知道这两位圣人一定会被儒生提出来,尤其是素王,这是孔子最为推崇的圣人。
听到眼前的儒生所说,阳胜当即冷笑道:“素王的大道?儒生莫非都是如此的自大吗?
素王大道包容万物,难道是儒学这样的不便之物吗?
素王讲孝,但从未告知你要守丧三年,哭泣不分昼夜,还要披麻戴孝,忍饥挨饿,等到守丧结束,人形几乎损毁,你们生活在洛国之中,难道就见不到洛侯从未如此守孝吗?
素王重视祭祀和埋葬先祖,但素王先讲贵生,就是活着的人先要活得好,才能好好的祭祀祖先。
大量的财物被葬入地底,若是匹夫家中,一场葬礼就要竭尽家财,这难道是对的吗?
素王通天彻地,古往今来第一神圣之人,随葬之物不过是昔年向武王进献的金匮罢了。
后世王公贵族喜好奢华,于是厚葬之风成型,竟然还能说到素王身上。
你们曲解素王之道,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啊!”
这一字字,一句句,仿佛针一样的扎在儒生的心里。
墨家最反对的就是儒家那些繁复的礼和祭祀,认为这是对社会资源极大的浪费。素王所制定的周礼,的确是非常的繁琐,但那是为了确立邦周新的制度,后续盛大的仪式举行的并不多。
这边墨家在摩擦儒家大显声名的时候,墨翟随着洛怀臣见到了洛长。
在守藏室之中。
望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突然想起当年先祖面对老子和孔子时,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怀有同样的心情。
墨翟抬眼向着四方上下左右看去,数不清的竹简,密密麻麻的堆积在这里,他的心情同样很是复杂。
洛长已经读过墨翟的书,现在听着墨翟讲述他的学说,其中还有墨家子弟的实践。
听着听着,洛长便击节赞叹道:“兼爱非攻,这是圣贤的学说,难道有人能不为之着迷吗?
洛国公室数百年来或许就是因为兼爱才能如此和睦吧。
如果能够用在诸夏列国之间,先祖素王希冀天下大同的想法就能够实现了。
您的品德之高尚,诸夏列国之中又有几人能够比得上呢?
墨家墨者都是应当重重犒赏的义士啊,孤应当尊称您为子才能表达对您的尊敬。”
洛长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墨家这些人的品德太伟大了,这种极致的利他,连洛国公室都做不到。
但是这番话中还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对于天下大同,先祖素王也只能希冀,难道您能够实现吗?
墨翟当然能够听出洛长话中的意思,于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实际上他早就料到了,因为洛怀臣的态度也是如此。
洛长继续说道:“墨子,您想要通过止战的方法来让天下安定,这是很难得,魏国和秦国之间发生了战争,之后秦国和魏国之间必然还要发生战争,请问您要如何去阻止这一场战争呢?”
墨翟说道:“墨家有足够多的守城利器,如果秦国和魏国互相无法攻破城池,君主就会思虑战争的得失,战争就会停止下来。”
这话的确是没错,就像是秦国,如果无法攻破函谷关,他是不会向魏国发动战争的。
洛长笑道:“墨子,您的想法只能阻止突然发动的战争。
我来为您讲一个发生在楚国之中的事情吧。
在楚国之中,有一个喜欢劝人和睦的人,这一日他见到两人争吵,于是上前劝说,最终两人重归于好。
他很是得意,有一日,他再次遇到了两个正在争吵的人,他便学着上一次的态度,去劝人和好,却没想到直接被两人打了一顿。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第一次的两个人只不过是因为误会而发生了些许的口角而已,但是这一次的两人却是因为争夺田地的归属。
发生一些口角是不重要的小事,但田地的多少是关系到两家生死的大事,所以他失败了。
如果您能够让战争停止,那就说明这一场战争本就是没有必要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两个国家的矛盾已经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您应该如何做呢?
在这样的世道之中,您想要兼爱非攻的理想实现,那恐怕是比昔年的孔子还要艰难的事情了。”
洛长只说了兼爱非攻,因为这两条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希望能够劝说墨翟,这世上还有更需要他做的事情。
但这正是墨家的核心,若是失去了这两条,墨家和那些为了政治利益而存在的学派还有什么区别呢?
对洛长的劝说,墨翟闻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邦周的天命早该落地了,若不是洛国一直强撑着,王畿中的天子难道能有现在的逍遥吗?
历代洛侯都是素王的后裔,想必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虽然反对儒家的学说,但孔子是个真正的贤人,身上有常人不具备的纯粹,或许这是我曾经学儒的原因。”
洛长愈发的倾佩墨翟,“您真是圣贤,孤不过是凡人,竟然妄想改变您的意志。”
没想到墨翟却摇摇头道:“能成事的才是圣贤,就像是素王那般,从不失败,从不出错,我希望能够在守藏室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洛长离开了这里,洛怀臣走了进来,跪坐在墨翟身边,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
裕公二十一年,公与墨子论道。
及止。
问曰:墨者何也?
公曰:墨者,明也,圣矣!——《洛宫春秋·盛学》
第115章 洛氏不王
墨翟跪坐在守藏室之中,突然笑了起来,对洛怀臣说道:“墨家的思想要兴盛了。”
洛怀臣微笑道:“是的巨子,这就是我请您带墨家来到洛国的原因,这里是墨家的乐土。
您的思想是如此的瑰丽,天下人是如此的困苦,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您的出现。”
墨翟又说道:“洛侯说,墨者会牺牲,墨家的思想即便兴盛,却避免不了消亡的命运。”
洛怀臣还是笑着说道:“是也不是,兼爱的伟大是现在所无法实现的,或许完整的墨家会消失,但墨家的精神、典籍、文化会永远流传下去。
墨家的技术会改造天下,墨家的思想会使人聪慧,让伟大的智慧延续,这是洛氏存在的意义之一。
直到日月崩毁,时间终末。
终有一日,兼爱的思想会重新回到天下之中,天下大同一定会到来的。”
洛长和墨翟短短的交谈,貌似只是洛长在劝解墨翟,然后墨翟坚定自己的意志。
但正如昔年老子和孔子的对话,洛辞和孔子的对话一般,儒家从那之后就开始了大兴。
墨翟明白,洛长是明确的告诉他,洛氏非常喜欢墨家思想,准备将它推行到天下。
即便列国的君主暂时不接受,但是洛国会一直养着墨者的存在,就像是学宫中的很多儒生一般。
在墨翟留在守藏室之中完善墨家理论之时,墨者们很快就发现墨家思想的发展速度远远比想象中的快。
墨家的学说极重逻辑推理,唯一逻辑推理极弱的就是天志和明鬼,但这两篇在洛国之中被自动带入素王。
儒墨两家很快就开始了“友好”的切磋,一日三辩,然后墨家理论之中某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就被摘了出来。
比如说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但是后面又说人的一切都是天所决定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洛国公室对于墨家的关注度很高,但关注的并不是那些政治上的思想,对于公室而言,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尤其是墨家兼爱非攻这种理想化到了极点的政治思想,洛国公室虽然倾佩,但并不认可。
“墨家最大的宝藏是思辩之道和工巧之利,尤其是工巧之利,若是洛氏能够不断精研,就能不断地创造出新的武器。
诸夏之所以战胜蛮夷,不仅仅是因为诸夏更加的团结,还因为诸夏有着更先进的文明。
当青铜器刚刚出现的时候,蛮夷还能够与诸夏一战,但是青铜器的冶炼技术愈发成熟之后,蛮夷就越来越不堪一击。
这就是武器的作用,如果洛氏能够始终保持武器的先进,就能够始终引领着诸夏前进,顺便维护家族的存续。”
洛国学宫之中,儒家学子已经不再与墨家辩论,取而代之的是道家的士子,因为儒墨两家吵着吵着就发现,双方之间的矛盾不是根本性的。
但是道家和墨家和理论有根本性的冲突,墨家绝大多数的理论都建立在天是兼爱的基础上,并且由此推导出整个墨家的理论体系。
但是道家简简单单四个字,“天地不仁!”
直接将墨家理论的基础击溃,后续的所有推断都成为了空中楼阁。
于是阳胜问道于墨翟,墨翟正在守藏室之中看道德经的新旧两版,笑道:“身处洛国之中,却忘记素王,墨家辩术真是白学。”
阳胜便信心满满道:“昔年老子在学宫之中讲道,素王如天,难道素王也是不仁的吗?
八百年洛国君主尊崇素王之道,无一不仁,才有了洛国的兴盛,数遍列国子民,唯有洛国能称得上安居乐业。
若是素王不仁,洛国君主坐视子民覆亡,坐视邦周覆亡,难道还会有现在的景象吗?”道家子弟又是四个字,“洛氏不王!”
“阳胜君,墨家的理论似乎将素王和天并列,但还请您知晓,王是天子,上天之子,不是素王之子,素王至高至圣,但他的爱是有限的。
不要说列国的君主,从王室东迁之后,甚至就连邦周的天子,素王都不愿意关注,只要不勾结四夷,素王只在洛国之中播撒他的光辉。
难道您要用素王的仁,来制衡那些不兼爱的君主吗?
恐怕素王并不愿意。”
“轰!”
整个学宫之中,无论是儒生,还是墨者,都被这简简单单地四个字震在了原地,紧接着就是无数的呼声,无数的疑问之声。
洛氏不王!
这是道家士子对墨者的回应,素王如天,但素王不是天。
即便真如诗歌之中所赞美的那般,素王的神灵真的在天上,素王仁,素王是赏善罚恶的,但素王的子孙不王。
难道素王就会一直干涉人间之事吗?
八百年来,素王庇佑着邦周的天命,但是这种庇佑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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