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理寺一哥
“夫人明明是回潞州了,很多人都亲眼看到她昨天乘坐马车离去,你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林枫似笑非笑的看着卓凡,说道:“我们现在去一个地方,等到了那里后,你再考虑一下,是否还要说出本官血口喷人的话来。”
卓凡死死地盯着林枫。
孙伏伽不由道:“子德,我们要去哪?”
只见林枫黑漆漆的眸子平静而毫无任何感情的盯着卓凡,缓缓吐出几个字:“城外,收尸之庄。”
半个时辰后。
临水县城外,破败的庄园。
迷蒙的月光下,庄园内的一口口棺材安静的躺在满是荒草的地面上,棺材盖子半开的支在地上,尸臭裹挟着周围的空气让人作呕,树枝上的白绫被风吹动,有如魅影绰绰,而呜呜的风声更如人的呜咽哭诉之声一般,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的赵十五汗毛竖起,头皮麻的都失去知觉了。
他白天时跟随林枫来到这个装着被杀船员尸首的庄园,都感到惊悚,此刻深夜到来,更是心神一刻都不得放松,只觉得身后就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一样。
他强忍着向后转头的冲动,道:“义父,我们为何要来这里啊?”
听着赵十五的询问,孙伏伽等人也都纷纷看向林枫,他们眼中也都有不解。
“为何要来这里?”
林枫笑了笑,道:“这一点,你们可以问问我们的卓县丞,本官相信卓县丞一定知道。”
听着林枫的话,众人下意识看向卓凡。
然后他们就见卓凡瞳孔剧烈跳动,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复之前在卓府内的沉稳,甚至连赵十五都看出卓凡不对劲了。
孙伏伽阅人无数,瞬间就看出了卓凡的异常,他忙道:“子德,这究竟怎么回事?这山庄内,藏着什么秘密吗?”
林枫笑着向卓凡问道:“你说,还是本官来说?”
卓凡双眼紧紧盯着林枫,牙齿咬着,声音就仿佛从牙缝里吐出的一般:“下官不明白林寺正的意思。”
“还装傻?”
林枫摇了摇头,缓缓道:“既如此,那就本官来说吧。”
他看着卓凡,平静道:“说实话,论起狡诈,你在本官所遇到的四象贼人里,能排在前列……毕竟你是第一个,能够隐瞒本官数日,在将沉船打捞起来之前,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你存在的隐形人”
“你以养病养伤为借口,潜藏了起来,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而你又有县尉章莫作为你的眼线,能够清楚的知道本官在做什么,所以你可以稳坐钓鱼台,在后方操纵章莫他们与本官作对……而本官对你的存在毫不知情,完全被章莫他们所迷惑,直接陷入了你的陷阱之中。”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不屑,觉得我这个被夸上天的神探也没什么真本事,随随便便被你耍的团团转?”
卓凡双眼冷冷的盯着林枫,没有说话。
林枫笑了笑,不在意卓凡的态度,继续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你没想到,本官竟然能做到天下人都做不到事,本官竟然真的能将沉船打捞出来。”
“而那沉船里,又有你不小心掉落的玉佩,那玉佩太有标识度了,只要本官能发现玉佩,哪怕用最笨的办法,也迟早有一天能查出玉佩代表的家族,继而查出玉佩的主人来。”
“所以,你慌了……并且因为章莫他们被本官识破身份抓了起来,没有人充当你的眼线了,你只能亲自现身,只能结束以养病养伤为借口的躲在背后放冷箭的计划,不得不返回县衙当值,从而亲自来监视本官,了解本官的一举一动,来确定本官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听着林枫的话,杜构瞳孔微微跳动,卓凡在林枫打捞的那一天重返县衙,竟是这个原因!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孙伏伽对卓凡并不了解,此时只是紧盯着卓凡。
赵十五这时却挠了挠头,疑惑道:“义父,你说玉佩是他的,可玉佩不是陈珠珠的吗?”
孙伏伽和杜构闻言,视线也都看向林枫,他们一开始会判断神秘人是女子,就是因为这枚玉佩,以及玉佩上明显为女子所刻下的诗句。
林枫平静道:“玉佩的确是陈珠珠的不假,那就是陈珠珠在潞州陈家的身份玉佩……但是,玉佩是陈珠珠的,却不代表带着玉佩的人,就一定是陈珠珠。”
“比如说……”
林枫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他举起手中材质温润的玉佩,道:“这枚玉佩是蔓儿姑娘的,是在蔓儿姑娘出生后,萧公亲手为她选的,可是,现在携带玉佩的人,却是我,而非蔓儿。”
听着林枫的话,赵十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而杜构,则不由回想起,他们当日在沉船上发现玉佩时,他与孙伏伽都惊讶神秘人是女子,可林枫却没有任何的附和……
他心中一动,惊诧道:“子德,难道你在沉船时,就没有认为神秘人一定是女子?”
林枫笑道:“我在来慈州之前,亲眼见过一个无论从任何方面去看,都妥妥是一个女子的人,可最后结果那个女子却是男子假扮的……所以,有这样的经历在,别说只是一枚玉佩了,就算亲眼看到一个女子行凶,我都得怀疑她是不是男扮女装。”
孙伏伽回想起林枫在半月庵和东宫调查的案子,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
“当然,这一点只是让我不会轻易断定神秘人是男是女,真正让我对神秘人的性别有了具体猜测的,是其他的事情。”
杜构忙问道:“什么事?”
林枫视线看向被赵十五牢牢禁锢的卓凡,说道:“你想知道你究竟哪里留下了破绽吗?”
卓凡扭过头,一脸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
林枫先是冷呵一声,旋即直接抓住了卓凡的下巴,仔细看了一眼卓凡的嘴,确定卓凡嘴里没有毒囊后,才缓缓道:“你的第一个破绽,是凿穿沉船的大洞。”
“那个大洞本官亲自检查过,是被人在船舱内部,一斧子一斧子凿出来的,而船为了确保在航行中不出现意外,船壁十分坚固,想要将其凿穿,所需要的力气要求很大。”
“即便是本官,都未必能将其凿穿,更别说一个女子了。”
“所以,在那时,我就更倾向于,凿穿的应是一个男子。”
“不过,这个猜测,在发现被你锁在箱子里的女尸后,受到了一些挑战,让我差点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
“挑战?”孙伏伽皱了皱眉。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林枫的意思。
他说道:“女尸仍是处子之身?”
杜构闻言,也迅速回想起了仵作对女尸的检验结果,他忙看向林枫,便见林枫点着头,道:“没错,就是这一点,让我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按照我的推断,沉船的船员们做的都是无本生意,绝不敢带外人上船,即便想女人了,也会登岸去青楼,而不敢在船上乱搞,并且他们对自己的船只十分警惕,在搬卸货物时,也不会让其他工人帮忙,由此便可知,女子偷偷混进去的概率也不高。”
“所以,排除这些可能,那个女尸会出现在船上,只能有一种可能—她是被神秘人带进去的。”
“而在无聊枯燥的航行过程中,若神秘人是男子,一个妙龄女子被一个男子带上船,其目的不言而喻……可是,验尸结果却是女子是处子之身,这对我来说,不亚于一道惊雷忽然劈下。”
听着林枫的话,饶是赵十五都点了点头,他完全能明白林枫的意思,也能意识到,这个结果与林枫的推测有着多大的出入。
“这不是更能证明神秘人就是女子吗?只有女子才不会让另一个女子破了处子之身。”
赵十五成为了所有人的嘴替,问道:“所以义父又是怎么认定真凶不是女子的陈珠珠,而是卓凡的?”
这一刻,连卓凡都紧盯着林枫。
林枫笑道:“别急,这就是我们到相州安阳县调查夏浩瀚被杀之案的事了。”
“在我们的调查陷入停滞时,恰巧夏浩瀚被杀案,进入了我们的眼帘。”
“而在确定这个案子就是神秘人所犯下的罪行后,我们立即到了安阳县,通过一件件被忽视的线索,终于查明了夏浩瀚被杀的始末。”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看着卓凡,说道:“六年过去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被你第一个杀害的人。”
卓凡冷冷的盯着林枫,已然不再开口。
林枫不在意卓凡的态度,他看向杜构和孙伏伽两人,道:“你们之前给出夏浩瀚因爱生恨,知道卓凡与陈珠珠的大婚,怒气攻心,所以想要杀人报复,但杀人不成却被反杀的结论……可本官却对你们的推断进行了反驳,现在本官可以告诉你们原因。”
杜构与孙伏伽忙看向林枫,他们早就想知道林枫为何会认为他们的判断错了,只是一路上他们一直在抓紧赶路,林枫也一直蹙眉沉默着,他们也就没找到机会询问。
此刻听到林枫的话,他们的耳朵直接就支了起来。
卓凡也下意识看向林枫。
林枫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是‘尺八’的声音。”
“尺八?”孙伏伽和杜构一怔,卓凡则眼眸下意识瞪大。
林枫一直在关注着卓凡,此刻见卓凡神色有异,笑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时隔六年过去了,一个在当年被所有人忽视的尺八声音,却会被本官给查出来?”
“什么尺八,我不明白林寺正的意思。”卓凡冷冷道。
林枫笑了笑,道:“好一个不明白……若你不明白,那你能给本官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吹奏尺八?”
“什么?卓凡会吹奏尺八?”杜构一脸诧异:“我怎么没听说过?”
林枫平静道:“他学吹奏尺八,是为了完成杀人的计划,并不是真的喜欢尺八,在杀完了人后,尺八也就没有了用途,自然不会再吹奏。”
“不过,他学习吹奏尺八时,家境还很贫寒,所以他只能在自己家里学习,因此邻居不可避免会听到……而本官专门让人去他邻居家打听过这些事,自然轻松就能打听的出来。”
说着,林枫看向卓凡,似笑非笑道:“要本官将你邻居请来,和你当堂对质吗?”
卓凡眉头紧锁,视线闪烁片刻,冷冷道:“就算我学习尺八又如何?我大唐律例应该没有要求我不能学习尺八吧?”
林枫点了点头:“没错,大唐律例的确没有要求你不能学习吹奏尺八,但……”
他话音一转,冷冷道:“你用尺八来完成杀人的勾当,那就是我大唐律例所不能允许的了!”
卓凡磨着牙,发出咯吱的声音来,他目光冰冷,却没有再开口。
林枫对卓凡的沉默,很想说一句“你可以保持沉默”的话来,他说道:“在案发当夜,青楼的销冠姑娘说她听到了尺八的声音,而就是尺八声音响起的同时,夏浩瀚无缘无故,毫不迟疑的立即离开了房间……”
“在此之前,本官也调查到,夏浩瀚在从潞州回来后,专门让他的妾室们学习吹奏尺八,在青楼也专门命人演奏尺八,这一系列的事,都只能证明一件事……”
“夏浩瀚,他倾心的姑娘……也就是被你抢走的陈珠珠,应该就擅长演奏尺八,或许就是陈珠珠演奏尺八这种音色苍凉辽阔的乐器,让卓凡为之倾心。”
“所以,在青楼,他心乱如麻时,忽然听到尺八的声音,可以想象,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孙伏伽仔细思索了一下林枫的话,说道:“可如果只是听到尺八的声音,应该还不至于让他立马跑出去,甚至一声招呼都不打吧?”
林枫道:“那如果,这声音是从街道上响起的,并且夏浩瀚看到街道上站着一个穿着喜袍,蒙着盖头的人呢?”
“这……”孙伏伽一怔:“如果真是这样,那夏浩瀚也许会认为是陈珠珠回心转意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林枫视线看着卓凡,缓缓道:“本官询问过销冠姑娘,她说她房间的窗纸不知何时,被人捅出了一个洞……我想,那应该就是夏浩瀚听到声音传来后,捅开窗户查看留下的吧?”
“而同时,夏浩瀚的衣服很是平整,没有任何凌乱之处,这说明他没有与人搏斗过,没有挣扎过……因此,从青楼到案发之地,那么远的距离,夏浩瀚一个沉稳的正常人,在不是被绑走的情况下,如何去的呢?”
“毫无疑问……只能是有人在前面引着他,而谁能引走他?还有谁能获得他的信任,在他面前,近距离用匕首刺穿他的心脏,而他不会防备……符合这一切条件的,只有陈珠珠。”
听着林枫的话,赵十五都懵了。
他挠着脑袋道:“义父,你刚刚不是还说杀人者是卓凡,不是陈珠珠吗?怎么现在又成陈珠珠了?”
孙伏伽和杜构面露思索之色,很明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卓凡这时瞪大眼睛道:“难道真的是珠珠?真的是她杀的人?我竟是完全不知道此事!”
林枫听着卓凡的话,冷笑道:“你为了如这一次一样,让你娘子为你背锅,成为你的替罪羊,还真是能开得了这个口!”
卓凡咬牙道:“这不是你说的?”
林枫道:“想想本官刚刚的用词,本官说的是一个蒙着盖头身着喜袍的人,在那种场合,会尺八,还穿着这一身,在夏浩瀚看来,那就是陈珠珠……但,真的是陈珠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