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黄县长站在启东预备役营刚支起来的帐篷里,遥望着不远处的村庄,噙着泪不断接打电话,不断下命令。
堤下已经开工了,姚工甚至上了001,在001的指挥舱里开始做《安公县杨柳村段长江干堤抢险工程》的资料。
暂时没施工任务的人员,在杨建波和赵江的组织下,在距险段一公里外的江堤上支帐篷。
后勤人员兵分几路,有的在向导带领下驱车去最近的乡镇采购,有的负责电力等后勤保障。
至于水上船只的锚泊安全,有港务局浮吊码头主任顾鹏飞和启东港拖轮队的柳威负责。
韩渝布置完任务,下达完命令,一时间竟没什么事可做了。
刚才忙的没顾上跟县领导打招呼,这会儿不忙了,可县领导却没时间。
只见黄县长眼眶边涌出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长流,举着手机用低沉而决绝的语气强调道:“群众撤离的动员、组织、保障任务虽然十分繁杂,但必须通知传达下去!”
“通知公安局,民警全部上路,确保撤离的交通秩序!通知交通局,给我做好撤离的车船保障!通信保障、接收安置也必须尽快到位!”
“两个乡镇都有银行营业厅,赶紧通知金融系统转移财务档案。让教育系统通知各学校转移财产,工业系统指挥各厂矿企业转移保护重要机器设备!”
“杨庄乡有个新华书店,赶紧通知书店经理立即组织人员转移仓库里的中小学课本。并且必须给我保管好,不能遗失一本。孩子们都快失去家园了,不能让他们再失去学习机会!”
……
黄县长忙着部署两个乡镇的撤离工作,顾不上接待韩渝。
政府办胡主任见韩渝不想影响黄县长的工作走了,急忙追了上来,哽咽着说:“韩营长,不好意思,我们黄县长现在确实顾不上。”
“我知道,没事。”
韩渝之所以出来,不只是因为不想影响县领导的工作,更多的是因为不敢往下听,甚至不敢想象两个乡镇的老百姓万般不舍、背井离乡的情景。
胡主任不知道韩渝是怎么想的,解释道:“韩营长,正在组织撤离的不只是两个乡镇,还有三个村,一共两百三十多平方公里,涉及到三万两千多户,十三万两千多群众。
这两个乡镇是我们县最富饶的土地,也是我们县粮、棉、油的主要产区和骨干工业基地,年工农业总产值加起来有五亿多元。
今年农业形势比往年好,如果没发洪水,只要大堤能守住,早稻肯定增产。大面积的中稻刚抽穗、棉花刚吐蕾,长势那么喜人,白天站在堤上往下望,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丰收的景象!”
胡主任掏出香烟递上一支,哽咽着说:“这两年,这两个乡镇的工业产值是以近百分之八的速度增长的。大堤一旦守不住,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谢谢,我不抽烟。”
“真不抽?”
“不会。”
见韩渝确实不抽,胡主任收起香烟,接着道:“而且,刚才说的那些还不是主要的,更主要的是那些固定资产和生产、生活设施,是两个乡镇十几万干部群众几十年的建设成果啊!
大堤如果守不住,房屋会倒塌损坏,工厂企业要停产,商业要停业,交通要中断,工程要毁坏,土地要沙化,十几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还只是有形的,那些无形的损失呢?”
韩渝能理解黄县长和眼前这位政府办主任的心情,凝重地说:“心灵上的创伤,精神上的恐惧,这恐怕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
“所以说下撤离的决心并不容易,可为了确保十三万群众的生命安全,就算有一万个不情愿也要下呀!”
“胡主任,我们会尽全力、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围堰修起来。只要老天爷给我们十二个小时,正在撤离的十几万群众就能重回家园。”
“谢谢,谢谢韩营长,我代黄县长,我代堤下的十三万群众给你鞠躬。”
“别别别,胡主任,别这样。”
韩渝不敢在这儿呆了,扶着胡主任,拍拍胡主任的胳膊,转身跑下大堤,直奔小鱼所在的取土点而去。
胡主任看着韩渝的背影掏出手机,飞快拨通一个号码,咆哮道:“雷守城,你名字叫守城却守不住城,不会连编织袋都筹集不到吧?六点前必须给我送五千条编织袋过来,我不管你去哪儿找,送不过来你这个乡长别干了,这是黄县长的原话!”
第624章 大撤离!
韩渝在工地上转了一圈,最终来到正不断往外冒水冒砂的六个管涌口前。
管涌口径正在不断扩大,管涌流量也在不断增大,安公县水利局的老工程师说他们刚赶到这儿时涌出的多为清水,现在尽管有稻草过滤,但看到的依然是带砂的浑水。
之前安设的导水管已经排不过来了,涌出来的水几乎快漫溢出刚用沙袋加高的围井。
即便前面的大堤临水侧堤脚没被洪水淘空,这也属于重大险情!
黄县长和胡主任要考虑大堤下十几万群众的安全,不得不含泪作出紧急组织群众撤离的决定。韩渝作为启东预备役营的营长,也必须确保全营官兵和装备的安全。
他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老工程师,当即举起对讲机:“闫工闫工,我韩渝,收到请回答。”
“收到收到,韩书记请讲!”
“请你立即调整无线通话频率,施工归施工,后勤保障归后勤保障,再安排一个频率给即将成立的水利技术组。”
“收到,马上调整。”
“调整好通知到人,再安排人送一部对讲机过来,我在管涌口。”
“明白!”
营里不但拥有最先进的、防震防水的摩托罗拉对讲机,还有一个中继控制台,来自长江通信局南通通信处的工程师闫军就是负责这些的。
等闫工分派好最新的使用频率,安排人把对讲机送了过来,韩渝就顺手递给了安公县水利局的严工。
“韩营长,这是做什么?”老工程师下意识问。
“严工,为确保施工安全,也为了给正在撤离的群众预警,我们要成立水利技术组。我兼组长,请你和席工、姚工担任副组长。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密切监视管涌及大堤的险情变化,每隔二十分钟进行一次会商,要跟气象局预测天气变化那样给这两个险情把脉!”
“韩营长,管涌发展太快,堤脚又被淘空了,前面的大堤说塌就塌。这跟天气预测不一样,这更像地震局预测地震,谁也说不准啊。”
“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只要我们密切监视,一定能在坍塌前发现端倪。”
韩渝顾不上解释,把对讲机调到闫工刚分派的通话频率,喊道:“徐工、姚工,收到请回答。”
“收到收到,韩书记请讲。”
“徐工,姚工,考虑到管涌险情发展太快,我决定成立水利技术组,你们二位都是水利专家,你们是当然成员。现在顾不上研究别的,我直接给你们下命令。”
“你说。”
“天快亮了,天亮了能办很多事。徐工,我这就通知教导员,召集原防汛技术组的土专家过来接受你的指挥。请你组织他们监视险堤,密切注意堤顶、堤身、堤脚哪怕一丝细微的变化。”
“行。”
“姚工,工程资料回头再做,请你立即打开电脑,利用001上的水下测绘系统,监视险段水域河床地势尤其险堤水下部分的细微变化。考虑到扫描显示太快,靠记忆很难把现在的测绘结果与五分钟前的进行比对,干脆用打印机每隔五分钟打印记录一份。”
“韩书记,你是说通过观察观测对险堤和管涌进行预测预警?”
“嗯,我知道预测结果不会很精确,但总比心里没有数好。”
“明白了。”
“等等。”韩渝想了想,接着道:“水位降了点,临水侧的堤坡已露出一米多,也要组织人上船在江上监视临水侧堤坡。徐工,姚工要负责水下部分,江上的监视也由你负责,我这就安排人员和船只,再就是我们要每隔二十分钟与负责管涌的严工进行一次险情会商。”
靠观察监测对险情发展进行分析,虽然不是很靠谱,但要是能及时观测到大的变化,就能给正在施工和正在撤离的群众进行预警,哪怕在险堤坍塌决口前五分钟预警也能救很多人的命。
徐工觉得非常有必要,急忙道:“好,就这么办!”
随着韩渝一声令下,打散安排到几个分队的前防汛技术组土专家和水上搜救连的十二个队员迅速到位。
险段一共二十六米,为确保万无一失,徐工把监视范围往两侧各延伸了十米。在后勤保障人员的帮助下,在监视范围内每隔五米横向插上一排红旗,并用白漆在红旗上标号。
这么一来在岸上和拖轮上的“观察员”只要盯住各自负责的五米堤段,不会看花眼。
面对如此严重的险情,严工刚才近乎绝望。
见启东来的援军这么专业,装备这么精良,甚至拥有能够探测河床和水面以下大堤的先进设备,顿时重燃起信心,赶紧安排抢护管涌险情的党员干部和基干民兵去搬沙袋。
围井已经围不住涌出来的水。
前面是大堤,后面是正在紧张施工的“新堤”,涌出来的水不排出去不行。
韩渝当即命令小鱼赶紧把2号挖掘机开过来挖一个储水井,随即命令3号装载机去把水泵运过来,命令电力保障和机械人员拉电接水管,把源源不断往外涌的水往江里排。
……
与此同时,正紧急往杨柳村险段赶的132团2营的先头部队被堵在了路上。
一路过来,沿线各村的大喇叭震天响,全在通知撤离。
这里属于分洪区,尽管干部在喇叭里反复强调不是分洪,只是防患于未然,但老百姓们却认为这是要分洪。
从凌晨四点半第一次广播通知起,就陆续有人往外搬东西,他们的行动又引起连锁反应,路上肩挑手提车驮的人越来越多。
广播通知越来越急,平时下半夜没信号的电视里都在滚动播出紧急撤离两个乡镇和三个村人员的通知,附近各村迅速卷起了逃难狂潮。
大路、小路、田埂……
只要能依稀看见的每一条路上都挤满了人流、车流和牲口,虽然每隔不远就有公安干警维持秩序,还有不少干部宣传喊话,要求大家保持镇静,但仍然避免不了混乱和拥挤的局面。
这一支支队伍太密集太庞杂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挨人,人挤人,老的怕撞着,小的怕丢失。
大路上的车又多,大卡车、小四轮、三轮车、摩托车、板车、架子车、自行车,凡能用的都用上了。
并且那些车几近极限地装载着粮食、家具、行李、电器,十分臃肿。只要有车抛锚,立即会造成阻塞。牲口更让人头痛,那些圈养或放养的家畜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不停地添乱。
相对而言,牛还好办些。
至于猪就很难弄,有的来不及装笼装车便用绳子拴着,想牵着猪走,还有人用一根绳子拴几头猪。
猪不像牛那样训练有素,你扯东,它偏向西,乱钻乱拱,不时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阵骚乱……
成千上万人拖家带口逃难,只有在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场景。
李守松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连长同样被震撼到了。
驾驶员一个劲儿摁喇叭,希望迎面而来的群众能让一让,可不管怎么摁也没用,公安干警和几个干部跑过来帮着疏通都解决不了拥堵问题。
驾驶员正暗暗焦急,李守松不敢再等了,立马推门下车,回头喊道:“一连,全体下车。”
“是!”
“公安同志,你知不知道杨柳村险段的具体位置?”
“知道。”
“麻烦你给我带路。”
“少校同志,路堵成这样,没法儿走啊。”
李守松斩钉截铁地说:“从田里走,抄近路。”
相比维持撤离秩序,给不顾生命危险前去抢险的解放军官兵带路可能更重要,公安干警权衡了一番,立正敬礼:“是!”
李守松举手回礼,随即再次回过头:“全体都有,带上工具,从田地抄近路,跑步前进!”
这么多群众撤离,可见前面的险情有多么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