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韩渝正暗暗感慨,小姨子就不耐烦地问:“他只是学会了拍照片,他投什么稿?”
“记者有好几种,写新闻的是文字记者,王记者是摄影记者。”
“爸,王记者是摄影记者?”
韩渝倍感意外。
老韩微笑着确认道:“他确实是摄影记者,但他也写新闻稿,既会拍照片也会写稿,两手都很硬。”
向帆指指两个女儿,趁热打铁地说:“这就叫艺多不压身,平时让你们学习,你们不听。不听、不好好学,将来就没竞争力。”
“妈,我好好学了!”韩向柠抬起头。
“但不够用功,我们医院的小陈……”
“妈,你跑题了,还是听爸说王记者吧。”
“行,树群,你接着说。”
老韩接过话茬,不缓不慢地说:“七三年的时候,徐洲那边的煤矿去思岗招工,名额很少,大家都想去,王记者就凭着有会照相的一技之长,从下放知青变成了工人。
到了煤矿,先下井挖矿,很苦很累也很危险,但工资待遇比在生产队好。但他没安于现状,一有时间就拍照片,给各大媒体投稿,就这么被调到了煤矿的宣传科,负责矿上的摄影报道兼广播站的编辑、记者,一干就是八年。”
韩渝前年就认识王记者,但只知道王记者很厉害,并不知道王记者的过去,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被调回思岗宣传部,做宣传干事。他嫉恶如仇,看到不平事就想主持正义。有一年秋天,我们思岗传出一个爆炸性新闻。
丝河乡的乡长收到一封皱巴巴的信,上面说省领导的姨侄女、中央一个领导家的千金、正在省公安厅工作的‘刘小雨’,向七年前曾舍身救过她性命的丝河乡农民江国庆求婚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但那会儿个个以为是真的,都说什么‘董永遇上了七仙女’。乡里为了体现‘政府的关怀’,好让‘董永’有合适的身份尽快和‘七仙女’喜结良缘,特地去江国庆家探望,并代表组织宣布正式安排江国庆为乡电影院的检票员。”
这也太扯了,那些乡干部居然相信……
韩向柠禁不住笑问道:“再后来呢。”
老韩笑道:“王记者觉得事有蹊跷,他那会儿正好生病住院,一听到这事就要求出院,骑自行车赶到丝河乡政府。
乡干部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希望他帮着宣传,好扩大丝河乡的知名度。可那个‘董永’却避而不见,让家里人称他去南京走亲戚了。
王记者并没有泄气,在丝河乡一连转了好几天,终于跟抓特务似的在一个晚上摸到了‘董永’的行踪。面对他连珠炮似的提问,‘董永’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花钱请人家帮着写情书,托人从南京寄到乡里,想以此吓唬乡干部,好谋个差使,争取娶个婆娘。
可都已经真相大白了,乡里的干部却不相信,见人就说王干事存心跟他们过不去,影响了乡里和省里的关系,阻碍了乡镇工业的发展。
之前垂头丧气的‘董永’又神气起来了,四处放风说什么王干事再敢碰他,他就跟王干事拼命。”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韩向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老家的丑事,想想就丢人……
老韩放下筷子,接着道:“面对恐吓,王记者毫不畏惧,给南通日报编辑部打电话曝光,跟闻讯而至的南通日报记者一起,起早摸黑,采访了大量的背景材料,写了一篇叫作《新编天仙配》的通讯稿,上了南通日报和上海法制报。
‘董永’就这么被敲掉了‘金饭碗’,企图攀高枝而上当受骗的乡干部羞愧难当。其中两个乡干部还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以权谋私、大搞农转非,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
王记者有多厉害,韩渝不止一次见识过,不禁叹道:“王记者是不怕得罪人。”
“他不只是上了人民日报之后不怕得罪人,他很早就不怕得罪人。”
老韩喝了一小口汤,又说道:“几年前有个假记者,说假也不是很假,好像是跟上面有点关系,在皋如招摇撞骗,甚至侮辱妇女,被群众押送到了派出所。
王记者那会儿已经被南通人民广播电台录用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去采访,写了一个长篇报道。
结果那个假记者很快就被放出来了,不但声称要去省里上访,还雇人打印了几百封控告信四处散发,甚至写匿名信、打匿名电话恐吓他。
王记者怎么会害怕恐吓,为了进一步弄清事实,在南通日报的两个记者配合下,冒着酷暑,去假记者所在的乡开展全面调查。
地方的一些干部生怕得罪省里的大官,一不安排住宿,二不提供真实情况,他和两个记者每天都是自己掏钱,可在乡政府食堂里买到的都是残羹剩菜。
晚上住的地方更简陋,睡在一个村里的一家蚕药厂的木板铺上,蚊虫叮咬,夜不能寐。没地方洗澡,就去河边冲一盆凉水。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有人去敲门恐吓。
但王记者就是不信邪,在当地正直的干部群众帮助下,终于掌握到了那个假记者行骗的更详尽的材料。那个假记者意识到麻烦大了,跑去跟他们下跪求饶,恳求王记者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王记者怎么可能放过他,一回到南通就跟南通日报的两个记者,合写了《‘陈记者’行骗续篇》的长篇通讯,不但见了报,报社还加上了‘编者按’,那个假记者终于受到了法律的惩处。”
王记者曝光过的事情太多,老韩如数家珍地说了近一个小时。
其中好几个曝光的事向帆也是第一次听说,感叹道:“王记者这是笔锋所向,群丑现形啊!”
韩向柠认识王记者,也知道王记者很厉害,但没想到王记者会这么厉害,喃喃地说:“无冕之王,这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韩渝深以为然,一边帮丈母娘收拾桌子,一边感慨地说:“他每次采访我们的行动都很拼,这次采访我们武装护航,甚至把照相机放到一边,跟我们一起抓水匪。”
第196章 “釜底抽薪”
都说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可真到分别的时候,韩渝心里很难受,韩向柠更是泪流满面。
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随着悠扬的汽笛声,白申号客轮缓缓开出了白龙港码头。
韩渝站在护栏边拼命的挥手,能清楚地看到张兰姐也在挥手,挥着挥着把正捂着脸哭的韩向柠拉了回去。
这一切邵磊都看在眼里,等巡查完自己负责的舱室,走到甲板上拍拍韩渝的肩膀。
“邵哥,忙完了?”
“忙完了。”
冬天江面上冷,旅客们都呆在各自舱室里或过道上,很少会来甲板上吹寒风。
邵磊回头看看身后,犹豫了一下问:“咸鱼,你是不是很久没跟林小慧联系。”
韩渝愣了愣,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前段时间不是休假么,不光休假还参加了所里的行动,忙得没顾上。”
“不只是忙吧?”邵磊反问了一句,笑道:“当断则断,不联系也好。”
有了对象就忘了从小一起玩大的邻居,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韩渝无比尴尬,竖起皮夹克的领子,忍不住问:“邵哥,你怎么想起问这些的。”
曾经的小咸鱼变成了小伙子,之前那个踩缝纫机的小娘居然成了模特,参加完模特大赛的决赛之后竟又回了服装厂,而港监局的那个小娘竟然成了咸鱼的女朋友……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切变化真大。
邵磊感慨万千,遥望着沿江派出所的趸船说:“林小慧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
韩渝下意识问:“她给你打什么电话。”
“托我帮着买船票。”
“她要回启东!”
“她说她要帮厂里回启东招工,我说现在船票紧张,而且她们厂在七宝镇,跑十六铺码头去坐船太折腾,不如去长途汽车站坐汽车。”
邵磊笑了笑,补充道:“她说她喜欢坐船,说等招聘到人坐汽车回去,好像她们厂里会包一辆客车来接。”
韩渝很想问问邵磊,林小慧有没有说别的,但话到嘴边始终没问出来。
邵磊知道他很尴尬,几乎可以肯定他很想知道林小慧的近况,接着道:“跟她一起进入决赛的女孩儿,有的跟模特公司签了合同,有的去拍挂历、拍广告,有的去学唱歌跳舞准备做明星,还有好几个被航空公司录用了。
她反其道而行,从厂里出来的又回了厂里,香港老板和中方领导很感动也很看好她。不只是把她当干部培养,而是让她直接当干部。之前让她负责一个车间,现在要负责的事更多。”
韩渝好奇地问:“负责什么?”
“她是进入过模特大赛决赛的人,可以说她现在就是厂里的形象代言人。有领导去厂里检查或有客户去厂里考察,她都要参加接待。”
“邵哥,你怎么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她之前去上海是你送上船的,我当然要帮你问问她的近况。虽然只是在电话里聊了会儿,但能听得出来,她在那边发展的挺好,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前几天林小慧在电话里自始至终没提咸鱼,但她舍近求远非要坐船回启东,可见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想着咸鱼的。
但相比林小慧,刚才一直送到码头的南通港监局小娘更适合咸鱼。
别的不说,就说咸鱼去海运局学开船,一去就是四五个月。
客轮不是在海上航行就是漂在江上,通信不便,这一走真跟杳无音讯差不多,也只有同样学航运的那个小娘才能理解甚至支持。
邵磊不想让韩渝纠结,抬头看看驾驶室方向,换了个话题:“咸鱼,你到了上海还上长绣号?”
“这次肯定上长绣,等春运结束就要换船。”
“不跑北洋了,改跑南洋?”
“不是。”
韩渝笑了笑,解释道:“海运局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个个都想上客轮。可客轮上只能有一个三副,不可能安排两个。”
海运局有客运、油轮、货一(煤炭)和货二(杂货)四个分公司。
正如咸鱼所说,客运公司是大家都打破头想挤进去的。
上客轮的好处简直太多了,比如客轮的客运部有好多女同志,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又比如客轮班次是定期开的,只要航行工资就不会少,而且有航次奖。
现在又提倡“放开搞活”,可以在船上开展各种服务项目,甚至可以做小买卖,只要给公司交点钱就行。
邵磊虽然属于长航系统,但对海运系统并非一无所知,下意识问:“咸鱼,你很快就是正式三副!”
“嗯。”
“拿到三副的证之后上什么船?”
“可能是货轮,又老又旧的货轮。”
“没人愿意上的船,你才有机会上?”
“我又不是人家的正式职工,我能上船已经很不容易了。”
邵磊想想又问道:“货轮上又没乘警队,你真要是上了货轮,张局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你的档案上到时候不就有几年跟公安工作不搭噶么。”
“不会的。”
韩渝环顾了下四周,凑到他耳边:“货轮上虽然没乘警队,也没公安特派员,但一样需要安全保卫,尤其跑南洋要经过台湾海峡的货轮。”
安全保卫很重要,尤其跑南洋航线的船只。
据说跑南洋的客轮进入台湾海峡之后,乘警队就会全副武装守在驾驶室周围,以防有人劫持客轮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