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警事 第20章

作者:卓牧闲

  “行,我保证。”

  吴老板掏出香烟,笑问道:“你知道你们所长为什么叫徐三野吗?

  韩渝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出了名的性子野,路子野,野心大,加起来就是三野,好多人以为徐三野是个绰号,其实他本来就叫徐三野。”

  “怎么会取这名字。”

  “你还叫咸鱼呢,他叫徐三野怎么了。”

  吴老板调侃了一句,笑道:“他这名字有来历,他父亲是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他出生时他父亲正好在三野,他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思想觉悟很高,就给他取名三野。”

  “徐所是干部子弟!”

  “他还真算不上干部子弟。”

  见韩渝一脸茫然,吴老板解释道:“他父亲没什么文化,一直是战士,不是干部。在解放上海时负了伤,就回了老家,安排在村里做民兵营长。”

  韩渝低声道:“村干部也是干部。”

  吴老板想了想,点点头:“对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村干部确实是干部,那会儿的民兵营长很厉害,手下有民兵,手里有枪。

  民兵的枪支弹药都存放在他家,他从小就玩枪,八岁就做儿童团长,十六岁初中毕业就做民兵。”

  韩渝追问道:“后来呢。”

  “他本来有机会参军,那会儿参军跟鲤鱼跳龙门差不多。他从小就跟民兵训练,枪打得准,还会用小钢炮。但他不想被人家说闲话,毕竟他父亲是民兵营长,就把名额让给了人家。”

  “然后呢。”

  “后来他父亲生病去世,公社干部见他军事素质好,在村里说一不二有威信,就让他做民兵营长。”

  吴老板想想又笑道:“你是公安局最小民警,他当时是全县最年轻的民兵营长。每次民兵训练,每次大比武,他们营都是第一名!

  七二年的时候,停办了几年的大学招工农兵学员,他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又是初中文化,表现特别突出,被推荐去上大学。”

  韩渝反应过来:“上北大!”

  吴老板点点头,确认道:“全县只有十几名额,上北大的名额更少,只有一个。当时他父亲已经去世了,就是没去世他也算不上干部子弟,能被推荐去上北大,你说他厉不厉害。”

  “厉害。”

  “我记得送他走的时候,县革委会开大会,敲锣打鼓,给他戴大红花。”

  “再后来呢?”韩渝追问道。

  吴老板回头看向沿江派出所方向,笑道:“去首都上了两年大学,他真见到了主席,毕业回来就被安排到县革委会人保组做副组长。”

  “人保组是做什么的。”

  “就是现在的公安局,那会儿砸烂公检法,公安局被军管,变成了革委会的人保组。

  之前的老公安有的被批斗,有的下放去了五七干校,有的发配去农场劳动改造。你们指导员就是那会儿去的农场,后来恢复公安局才被调回来的。”

  韩渝惊诧地问:“这么说徐所那会儿做的人保组副组长,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副局长。”

  “不是相当于,是比现在的副局长都厉害。”

  “怎么厉害?”

  “那会儿没有检察院和法院,只要发生案件,人保组调查,人保组抓人,人保组审判。你们所长是负责具体工作的副组长,拥有生杀大权,当然比现在的副局长厉害。”

  “可他那会儿应该很年轻。”

  “那会儿的领导十个有九个是造反上来的,都很年轻。但你们所长跟那些造反上来的不一样,他根红苗正,有群众基础,有威望,以前的那些民兵全听他的。

  他有人有枪,又上过北大,甚至见过主席。以他的资历,别说做人保组副组长,就是做革委会副主任都有资格。”

  吴老板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茶:“再后来改革开放,重建公安局,要审查以前进入公安队伍的人员。

  做过坏事的要处理,不适合在公安系统干的要调离。你们所长没做过坏事,没办过冤假错案,还保护过好几个老干部老同志。

  审查时好几个老干部帮他说过话,也就没被调离。但不可能被重用,毕竟时代变了,听说有规定,像他这样的干部要限制使用。”

  难怪指导员话的只说一半,原来徐三野虽然上过北大,但不是考进去的,而是特殊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

  黄江生十几岁时戴大红花,被敲锣打鼓送北疆去做知青,回去之后跟劳改犯似的被人看不起。

  徐三野的学历乃至经历比黄江生更尴尬,甚至被打上了政治标签。

  用吴老板的话说时代变了,那会儿越风光,现在就越落魄。

  韩渝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吴老板感慨道:“他小时候就是村里的孩子王,后来又做民兵营长,脾气大,说一不二,八四年严打得罪了好多人,从刑侦队长被调到新海做派出所长。

  今年春天,一个副乡长装作喝多了,调戏一个漂亮的女教师,好像是强奸未遂。落到了你们所长手里,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渝低声问:“后来呢。”

  吴老板点上烟,说道:“那个副乡长好像有点背景,县里也可能担心影响不好,听说有好几个领导跟他打招呼。

  说给那个副乡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那个副乡长给人家赔礼道歉,再赔人家点钱,大事化小。

  不打招呼还好,一打招呼他的脾气上来了,把那个副乡长吊在派出所门口示众,用皮带子抽打。

  打就打吧,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他在人保组做副组长的时候办案环境怎么怎么好,上级领导不敢打电话,不敢递条子疏通,也没人敢来公安局说情走后门。”

  什么都可以提,唯独不能提人保组!

  那是过去的产物,你说那个时候好,就是说改革开放不好,这是很严肃的思想乃至路线问题。

  韩渝恍然大悟,喃喃地说问:“那个副乡长后来有没有被处理。”

  “都闹成了这样,肯定要处理,听说判了好几年。”

  吴老板顿了顿,感叹道:“那会儿上台的干部有坏人,一样有好人。但政策不管那么多,这就叫一刀切。”

  “徐所是好人!”

  “他肯定是好人,如果是坏人,在审查时就被调离甚至被处理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毕竟他风光过。”

  韩渝想想又问道:“吴经理,人家说他性子野我懂,说他路子野、野心大,什么意思。”

  “路子野是说他朋友多,他上大学时虽然是工农兵学员,但一样有同学。你想想,那会儿能被推荐去上北大的,哪个没点本事。”

  “他们那几批大学生,不是要被限制使用么。”

  “各个地方的政策不一样,而且他有好多部队推荐去的同学。地方变化大,部队变化不大,没转业的现在起码正团,已经转业的同学级别也不会低。”

  “野心大呢?”

  “管不住嘴呗,做儿童团员的时候,说要做儿童团长。做民兵的时候,又扬言要做民兵营长。

  小时候说这些,人家会夸他有志气。年轻时说这些也没什么,过了三十岁还说这些,人家听着肯定有想法。”

  吴老板笑了笑,补充道:“现在的好多领导,以前都是被他领导的。他大大咧咧,不把人家当领导,人家肯定有想法,以为他有野心。”

第21章 早做准备

  聊完徐三野的八卦,开始干活。

  机舱里太热,把拆下来的零件拿到凉棚里保养。

  吴老板的船厂不但造船,也修船,有好几个长方形的、扁扁的、用铁皮做的“筐”。

  韩渝借来两个,往里面倒上点柴油,清理油管和大小零件,清洗不掉的锈或别的污渍,用砂纸甚至挫仔细研磨……

  修机器其实不难,只要搞清楚原理和每一个零部件的作用,拆卸下来挨个保养,损坏和磨损严重的直接更换,然后再装配上。

  只要把握住三漏、汽缸压力、正时、三滤、柴油雾化、通孔与小孔和磨合这八关,就能让这两台老旧的6135转起来。

  听着收音机,吹着电风扇,坐在凉棚下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保养,既不热也不是很累,只是有点脏。

  正忙得不亦乐乎,焊了半天东西的小姜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咸鱼,你准备什么时候吊缸。”

  “后天。”

  “后天是星期天,你星期天不休息?”

  主机吊缸是真正的大修,韩渝一个人搞不定,抬头笑道:“后天我姐夫休息,我让他过来帮忙。”

  小姜走过去打开保温桶的龙头,放了一碗茶,喝了一大口,坐下问:“你姐夫也会修机器。”

  “他是南通港码头的机修班长,干这个比我在行。”韩渝拿起废棉纱擦擦手,也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

  “从南通过来要几个小时?”

  “中午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坐港务局的交通船过来。走水路快,最多一个小时。”

  “南通港务局有船来白龙港?”

  “当然了,码头上的那些职工有很多住在南通。”

  小姜对江上的事不了解,对码头也不是很感兴趣,好奇问起沿江派出所今天抓人的事,韩渝只能挑能说的说。

  正聊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找吴老板。

  韩渝以为又是来找吴老板帮着说情的,结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家是跑船的个体户,是在吴老板这儿造船的客户,小姜焊了半天的船就是人家的。

  花那么多钱,人家要来看进度,看质量。

  就在吴老板陪人家去河滩上参观时,小姜冷不丁来了句:“这个张老板见风就是雨,明明有一条三十五吨的水泥船,还是条新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国家可能会不让水泥船在江上跑,就借贷款来造铁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渝脑海里突然冒出股熟悉的“错觉”,又产生了一系列联想:

  交通部门突然不让水泥船再搞水运,父亲整个人都懵了,母亲泪流满面,哥哥嫂子急得团团转……

  家里的两条船买了没几年,一条连机器在内花了四万一,一条是借贷款买的,花了四万五。

  既是谋生工具,也是家,甚至是命!

  可政策变化太快,说不让跑就不让跑。

  之前借的钱没还完,不得不把两条花大钱买的水泥挂桨船,以极低的价格卖掉。再求航运公司的领导帮忙去银行贷款,买一条五十吨的铁船。

  债台高筑,四个人挤在一条船上,要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跑七八年才能把贷款还完……

  “咸鱼,咸鱼,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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