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许明远戴着安全帽来了,有缉私民警协助关员在刚靠泊码头的那艘外轮上检查,他忙里偷闲过来看看。没曾想刚走到作业区,就遇上了正在检查监护工作的“一点红”。
人总是健忘的。
爆发“非典”的时候大家伙都很敬佩医护人员,称医护人员为“白衣天使”。“非典”过去这才几年,许多对医疗体制不满意的群众就改称“白衣天使”为“白衣狼”。
98抗洪同样如此,抗洪英雄们当年感动了多少人,可现在不提谁还记得抗洪精神?
不过相比地方,部队对有抗洪履历的官兵要重视的多。
李军作为全江南公安边检系统唯一去荊江抗洪抢险且护送过领导人慰问灾民的干部,当年人还在抗洪抢险一线就被上级列为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先是提副团担任边检站参谋长,三个月前更是直接提正团,成了南通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站长!
海关缉私局和边检站都在江边,可作为单位“一把手”二人工作都很忙,虽然离这么近平时却难得一见。
好不容易遇上了,自然要聊聊。
消防安全高于一切,码头不能抽烟,如果敢抽真会被“南通水师提督”的部下重罚,二人跟各自的部下打了个招呼,很自觉的并肩走到吸烟区,点上烟吞云吐雾的聊了起来。
“你小子可以啊,都提正团了,打算什么时候请客。”
“许关,你就别笑话我了,正团又怎么样,转业了还不是要在你手下干。”李军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地说:“去你手下干的机会可能都不一定有,现在想转业进你们海关太难,想转业到海关再安排个好岗位更难!”
“刚提正团就想转业的事,哪有你这样的?”许明远笑骂了一句,指着他很认真很期待地说:“李军,你年轻,年轻就是资本。别总想着转业,再接再厉,争取更上一层楼。”
“开什么玩笑,提副师哪有这么容易。”
“公安现役跟陆军海军不一样,公安现役这些年授了多少个少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别让我们失望,我们还想有个将军兄弟呢。”
“副师都不可能,扯什么少将。”
李军既不敢想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干脆话锋一转:“许关,咸鱼一回来就揽了个烫手山芋。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命案必破,上级是要考核甚至要追责的,他这么搞我真担心他收不了场。”
江边没有秘密。
长航分局发现一条年轻女子的手臂,不但边检站知道,海关知道,甚至连岸线上的各企事业单位都知道。因为需要搜寻打捞有可能漂在江里的其它尸块,韩渝前几天动员了一切能动员的力量。
而且,江边几个单位有着“联姻”的传统。
边检站有不少干部转业在海关、海事局、长航分局,海事局的干部跟港务局的姑娘谈恋爱,长航分局的干部娶海事局的姑娘做老婆,比如韩渝和韩向柠。要是再往前推,以前的港监、港口公安其实都是一家。
许明远知道这个案子,低声道:“确实比较麻烦,但咸鱼必须这么做。刑事技术日新月异,有些案子以前破不了,现在能破。有些案子现在不具备侦破条件,但将来或许能破。所以他不能不当回事,要把能收集的线索先收集起来,能固定的证据先固定,给将来破案创造条件。”
许明远不由想起自己做刑警队长时留下的遗憾,想想又遥望着海员俱乐部方向说:“比如海员俱乐部十几年前的那起命案,要不是‘老帅’他们顶着压力保存证据,也就是那把作案用的匕首,‘韩打击’去哪儿提取凶手的指纹?”
李军低声问:“咸鱼有破不了案的心理准备?”
“必须要有,这就是作为公安局长的担当。”许明远真有点羡慕师弟,感慨地说:“我觉得上级应该不会因为这点事追他的责,毕竟情况特殊,只有一条左臂,别的什么都没有,警察是人又不是神,遇上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怎么破?”
李军沉吟道:“不具备侦破条件,像这种案子应该不符合立案侦查条件吧。”
“如果当时低调处理倒也没什么,现在个个知道,谁敢不立案?”
“可手臂主人到底有没有死都不知道。”
“我前天打电话问过咸鱼,他说从伤口上看,手臂主人活着的可能性不大。”许明远拍拍李军的肩膀,补充道:“你是现役警官,应该很清楚把整条胳膊砍下来的伤势有多严重。这不是演电影,中了一枪捂着肚子还能跑。”
李军想想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自残?”
“咸鱼说砍了好多刀才把胳膊砍断的,手段非常粗糙乃至粗暴,如果是自残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小日本敢剖腹我信,让他们像这样硬生生把自个儿胳膊砍下来扔江里我不信。”
“这么说可以认定是命案。”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还是那句话,不能不当回事。”
正聊着,许明远的手机响了。
李军掐灭烟头,示意他先接电话。
“老婆打来的,”许明远嘿嘿一笑,摁下通话键把手机举到耳边:“张兰,我在码头呢,什么事?小鱼调到政治处,真的假的?他去政治处能做什么,还去组织科,哈哈哈哈,这不是乱弹琴嘛……”
“许关,嫂子说小鱼调到了政治处?”
“嗯,”许明远放下电话,笑道:“咸鱼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小鱼调到了政治处。他哪是干组织工作料,我估计他连办公室都坐不住,除非让他天天在办公室上网打游戏。”
小鱼连小学都没正儿八经上过,虽然有不少证书和文凭,但那些证书都是职业技能或职业资格类的,那些文凭大多是函授的,说白了就是花钱买的。
让一个修船开船的大老粗去搞材料,这不是开玩笑吗?
李军一样觉得荒唐,不禁笑问道:“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咸鱼怎么回事。”
“他新官上任,又遇上了起没头没脑的案子,这个时候我们就别给他添乱了。”许明远沉思了片刻,又笑道:“咸鱼不会无缘无故调整小鱼的岗位,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未雨绸缪为将来做准备。”
“什么未雨绸缪?”
“他跟你我不一样,他是在交通部领导那儿挂了号的,说不定连总理都记得他。南通这座庙太小,他不可能永远呆在南通。”
李军深以为然,可想想又不解地问:“这跟小鱼又有什么关系?”
许明远笃定地说:“他这次是以不想总是两地分居为由请求上级放他回来的,大桥建成通车之日,很可能就是他和向柠离开南通之时,他再走就不太可能回来了,你想想,南通这边他最不放心的是谁?”
“小鱼!”
“小鱼没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别看都做上副支队长了,可事实上没什么社会经验。小鱼的那一套都是我师父教的,可我师父那一套以前或许吃得开,现在却吃不开。”
许明远掏出香烟,又点上一根,一连吸了好几口,接着道:“小鱼的性格和文化程度摆在那儿,咸鱼不可能把他带到大单位去,如果带他去真可能会害了他。”
原来韩渝是打算把小鱼调到眼皮底下,让小鱼接受再教育!
李军猛然意识到韩渝的良苦用心,忍不住问:“咸鱼和向柠将来要高升调走,你和张兰姐又不走,马金涛一样不会离开南通,完全可以在走之前把小鱼调到你手下或者调到水上分局。有你们照看着,小鱼能有什么事?”
许明远苦笑道:“你对小鱼还是不了解,他对长航公安真有感情。用他的话说,那么多单位就长航公安局的领导把他当人,所以打死他也不会跳槽。”
小鱼太“单纯”!
如果没人管,学坏倒不至于,但很容易上当受骗,甚至会被人家利用。
想到这些,李军低声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鱼已经三十多了,现在教是不是有点晚?”
许明远对自己的两个师弟有信心,笑道:“不晚,咸鱼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好好敲打他几年,到时候他也快四十了。如果一个人到四十岁还不知好赖轻重,那这个人真就无可救药了。再说小鱼又不是个坏孩子,主要是以前走的太顺,个个都宠着他、由着他,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第1184章 一码归一码
新官上任,首先要转换思想尽快进入角色,然后进行调研,等搞清楚分局上上下下的情况之后再考虑要不要烧三把火。
韩渝跟别的领导不一样,对分局太了解,并且念研究生期间每到寒暑假没少回来“勤工俭学”主持分局工作,新官上任的那些流程完全可以略过,唯一要做的是快过年了,要代表局党委去慰问老干部老同志,给老前辈们拜早年。
老干部工作很重要,政治处总共只有三个内设科室,老干部工作科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老干科的科长是组织科长兼的,工作人员也全是兼职,但这个科室必须要有,牌子必须要挂。
给老前辈拜年不能两手空空。
韩渝正跟董政委、丁主任商量是送点慰问品还是直接给慰问金,小鱼喊了一声报告推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没见我们在研究工作?”韩渝抬起头,一脸不快。
小鱼挠挠脖子,愁眉苦脸:“韩局,政委,我真干不了组干工作,那么多材料看都看不完,还要我写。我没上过学,没文化,你们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董政委乐了,不等韩渝开口便故作严肃地问:“没上过学怎么混进公安队伍的?你的档案材料有问题?你的那些证书都是假的?”
“档案怎么会有问题,那些证书也都是真的,但有证书不等于有文化,组织科的那些活儿我是真不会!”
这两天班上的小鱼是如坐针毡。
南通分局单位级别不低但正式民警少,分局辖区又长,管辖的水域又广,有限的警力要投入一线,包括主任丁曙光在内整个政治处就三个民警和两个协警。工作本来就多,正值年底,各种考核、评选和上报又多。
人家忙得焦头烂额,天天都要加班。
小鱼什么都不会,想帮也帮不上忙,处境可想而知。
韩渝知道为难他了,但从未想过把他培养成宣传民警或组干民警,只是想给他上上规矩,顺便借这个机会让他深入了解全分局的民警和协警情况。只有做到对分局人员的情况心里有数,将来才能针对性的进行督察。
值得一提的是分局正式民警少,现阶段在编民警只有四十一个,但出于工作需要招聘的辅警却不少,分局机关和几个派出所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四个。
队伍大了,管理必须跟上!
齐局在南通口碑非常好,整个儿一“好好先生”,民警、协警和老干部都喜欢他。看似跟同志们打成了一片,可事实上在队伍管理方面松懈了。警容不整、工作日喝酒、上班时间不在岗、公车私用甚至接受人家请吃的情况时有发生。
警体训练也是走过场,好多民警都发福了,真要是遇上拼命逃命的犯罪分子追五十米就会气喘吁吁。
总之,队伍要整顿!
韩渝早跟齐局汇报过,也跟董政委和丁主任商量过,如果不是考虑到要让上上下下先过个安定祥和的春节,整顿工作早就付诸实施了。
同时考虑到小鱼的“大嘴巴”是一种病,需要先在组织科“治疗”,韩渝暂时不能透露对他的下一步安排,只能故作严肃地说:“不会就虚心向吴丹学习。”
“我学不会。”
“学不会也要学,你又不比别人笨,事实上你的学习天赋很好。比如写书,你不但钢笔字写的比我好,而且会写毛笔字。快过年了,分局也要贴几副对联,有时间帮着写一下。”
必须承认,小鱼堪称多才多艺。
歌唱的好,书法也好!
他虽然没正儿八经上过学,但上过老钱办的“私塾”,一手毛笔字写的龙飞凤舞,如果分局举办书法比赛,他绝对能拿冠军。
想到这些,丁曙光忍俊不禁地说:“小鱼,顺便帮我家也写几副,省得我去买。”
“主任,我们是在说工作,不是说写对联。”小鱼偷看了“咸鱼干”一眼,嘀咕道:“写字跟搞材料不一样,我是真学不会。”
韩渝不假思索地说:“作为党员干部就要服从组织安排,既然觉得无法胜任那就打辞职,现在打我现在批!”
“辞职?”小鱼一脸惊愕。
“辞职怎么了,你家是开厂的,银行存款没五百万也有四百万,厂里的股份还另算。别人辞职活不下去,你辞职会过的比现在更潇洒。既然不会又不想学,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辞职,把编制空出来,我打报告向上级申请个能胜任组织科工作的同志过来。”
“咸鱼干,你别开玩笑了,我打死也不可能辞职。分局就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小鱼想想又急切地说:“我穿上这身警服容易吗,想让我脱警服没门儿!”
“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可组织科的工作真不适合我,让我去刑警队吧,我不要做副支队长,让我做小兵都行!”
“把你调到政治处是分局党委的决定,不是你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的。不好好干,还不虚心跟同事学习,这是什么态度,这又是什么行为?梁小余,别挑战组织的底限。分局成立到现在还没开除过正式民警呢,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一个!”
“一点都没得商量?”
“没有。”生怕小鱼不当回事,韩渝脸色一正:“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正不知道往哪儿烧呢,你回去好好想想,别逼我拿身边的人开刀立威!”
个个都知道自己跟“咸鱼干”的关系。
如果真把“咸鱼干”惹急了,他真可能拿自己开刀。“咸鱼干”对自己家的底细太清楚了,银行里有多少存款他都知道,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做不做警察真无所谓,反正银行里有的是钱,别说自己这辈子,恐怕连小鳄鱼这辈子都花不完。
小鱼不敢再纠缠,悻悻地说:“好吧,我虚心学习,政委,主任,你们忙你们的。”
丁主任憋着笑提醒道:“记得帮我写春联。”
“知道,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