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牧闲
韩渝彻底服了,一脸无奈地说:“各位,如果早几年我还能跟你们讨论下管辖权的问题,现在上级明确了我们长航公安对江上治安的跨区管辖权,想跟你们打打太极拳都打不起来。”
“韩局,你这是说哪里话。来前我们刘书记交代过,要求我们全力配合,全力协助!只要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真没法儿扯皮。
韩渝只能表示感谢,随即让蒋支先发表看法。
“报告各位领导,刚才我跟唐大和唐大带来的法医看了下那条断臂,唐大和法医通过初步检验,一致认为断臂属于一个年龄在20岁至35岁的女子。因为暂时没发现其它身体组织,用死亡时间这个词不太合适,只能初步分析手臂截断的时间超过48小时。”
“就这些?”韩渝低声问。
“哦,对了,我们发现的是一条左臂!”
“这不是废话吗,手臂就在外面,到底是左臂右臂我能看不出来?”
顶头上司不高兴,蒋支很尴尬,苦着脸道:“韩局,线索太少……”
老同事老部下的用辞都很严谨,发言很婉转,韩渝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各位,我认为不是线索太少,而是我们的想法太多!”
“韩局,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发现一条左臂,又没发现右臂,一样没发现其它人体组织,并且这是长江,能有其他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完全可以不立案。立案侦查多麻烦啊,光调查被害人的身份就很难,不管没事,一管全是事,不但过不好年,甚至会影响破案率,而且破起案来花钱如流水,这钱又从哪儿来?不如当着什么没发生,把那条断臂处理掉,大家伙高高兴兴回家过年。”
“韩局,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蒋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敢跟韩渝对视。
“程疯子”倍感意外,抬起头看向韩渝,眼神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他也不止一次听说过“南通水师提督”,总觉得有那么点名不副其实,甚至可能是宣传出来的。总之,对这些“明星领导”他不是很感冒,“韩打击”一样名声在外,可在他看来“韩打击”除了学历高一点和比较会做人之外也就那样。
怕事怕担责任的领导比比皆是,不然也不会有很多案件“不破不立”那一说。
“程疯子”没想到“南通水师提督”不但不怕事,还毫不客气的当着他们这些外人面说老蒋,觉得今晚没白来,忍不住说道:“各位,虽然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多,但从那条断臂上多少能看出点端倪。”
“程大,你先说说。”
“行。”
“首先,从伤口上看,这条女子的左臂不是工伤事故截断的,臂上有四处明显的、连续的锐器伤。”程文明生怕众人没一个直观的印象,一边比划着一边冷冷地说:“各位都去菜市场买过肉,肯定见过人家是怎么砍骨头的,外面的那条断臂,就是有人用刀像我这样砍断的!”
顶头上司决心要查,蒋支不好反对,连忙道:“嫌疑人所用的砍刀很锋利,正因为锋利导致刀刃很脆,在臂骨的其中一处伤口里,我们和唐大发现了一小块刀刃断裂后留下的金属,也就是说嫌疑人的砍刀在砍女子手臂时留下了豁口。”
“这就对了嘛,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是警察,既然穿上这身警服就不能怕麻烦。如果我们都不作为,谁还会为死者伸冤?”韩渝满意的点点头,一边做记录,一边示意众人继续。
第1181章 最后一道防线!
“断臂上没纹身,从外表上看没有曾受伤的痕迹,手腕上没戴手镯、手链,手指上没戴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手掌上没明显的茧,可见该女子从事体力劳动的可能性不大。”
蒋支接过柳贵祥递上的烟,点上一连吸了好几口,接着道:“至于这条断臂到底来自哪里,根本无从判断。截断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说从南京漂过来的都有可能。”
罗文江深以为然,无奈地说:“既可能是从上游漂过来的,也可能是从对岸漂过来的,江上水情复杂,一阵风、一股浪,一条船驶过,都有可能改变漂浮物的漂浮方向。长江口一天涨好几次潮,这条断臂甚至可能是从下游漂过来的。”
韩渝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真要是从下游被潮汐带过来的就好了,下游只有启东、东启和崇明三个区县。我们跟人家离得近,关系又不错。这三个区县真要是有年轻女子离奇失踪失联,给人家发个协查函,再跟人家打个招呼,想查清楚身份不难,可惜断臂从下游被潮汐带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说这就是一起如假包换的没头没脑的案子,根本无从查起。”柳贵祥低声道。
“程大,你认为呢?”
“我对江上的情况不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唐大,看样子只能靠你们了。”
“韩打击”的学生唐副大队长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太像刑警反而更像一个老师,见韩渝点了到他,他连忙抬头道:“从断臂上采集生物检材进行生化检测提取分析DNA不难,只是我们建的是前科人员DNA数据库,建库的时间也不长,而且该女子很可能不是南通人,所以想从我们的DNA数据库里比对出其身份的可能性不大。”
“这几年有不少地方的公安局都在建DNA数据库,唐大,这方面你是专业的,等提取分析出DNA,到时候麻烦你帮我们联系了周边建有DNA数据库的兄弟公安局,请人家帮着比对比对,万一能比对出来呢。”
“行。”
“费用方面你放心,公对公,该多少就多少。蒋支,这事你负责,唐大这是帮我们的忙,我们不能让唐大难做。”
韩渝跟蒋支对视了一眼,再次看向唐大:“那条断臂腐败的不是很严重,唐大,你是刑技专家,你觉得能不能提取到女子的指纹?”
“韩局,我正想向您汇报这事呢。外面那条断臂腐败看似不严重,事实上皮肉组织都腐烂了,手指表面大多膨胀开裂,唯一相对完好的大拇指,指纹也因为膨胀变形,而且碰都不能碰,一碰表皮就会脱落。”
“那怎么办?”
“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韩渝满是期待。
唐大权衡了一番,说道:“首先要保护好,等会儿找塑料桶把断臂泡在水里,先确保手指不会因为脱水再次变形。我带回去之后再想办法进行处理,要争分夺秒,争取在指纹完全腐烂之前进行抢救性拍照绘图,采集指纹上的起点、终点、分歧、结合、小棒、小点等特征点。”
人过留影,雁过留痕。
“韩打击”调走了,在南通公安系统不只是留下了“少帅”的名声,也留下了在全国公安系统乃至全国司法鉴定行业都堪称一流的刑事技术鉴定队伍。这几年有很多地方的公安局来取经,甚至请他们去参与大案要案侦破。
“韩打击”很厉害,他的学生水平也不会差,要知道人家是公大毕业的,全南通公安系统都找不出第二个公大毕业生。
唐大的表态让韩渝格外欣喜,由衷地说:“这就拜托了。”
“谈不上拜托,这是我们的工作。”
“行,断臂就交给你了。文江,江边你熟,你赶紧去找个塑料桶。”
“好。”
“程大,蒋支,唐大是公大的高材生,干得是技术活儿。我们几个是粗人,只能干点没技术含量的粗活。为尽快查清楚该女子的身份,我们进行下分工。”
只要是有担当的领导,不管是不是比自己年轻,程文明都很敬佩,不假思索地说:“没问题,你安排吧。”
“程大,地方公安系统你比我们熟,我想请你以你们支队的名义联系沿江各区县公安局和周边地市公安局,尤其上游的泰洲、杨州和对岸的苏州等地公安局,问问人家有没有符合相关特征的年轻女子失踪失联。”
破案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韩渝不等“程疯子”回应,接着道:“蒋支,你赶紧联系苏州、镇江等兄弟分局,问问人家有没有符合相关特征的年轻女子失踪失联。我负责组织力量去江上搜寻打捞有可能的尸块,同时请海事、海警、海关、边检、水政和岸线各单位代为留意有无相关线索。”
“是!”
“那就分头行动吧,我手机号大家都知道,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
回城的路上,唐大趴在副驾驶座椅靠背上,忍不住说:“程大,老徐说韩局以前在我们市局干过,在南通比韩支都有名!”
程文明笑道:“人家从参加工作就在南通干,不像我和‘韩打击’以前一直呆在良庄那个犄角旮旯,人家天天在市领导、局领导眼皮底下转,比‘韩打击’有名气很正常。”
“近水楼台先得月?”
“差不多。”
“韦支说他也是英模,不过是二级的。”
“是不是英模有那么重要吗,不就是每个月多拿点工资。”
唐大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最不喜欢别人谈这些,连忙道:“韦支好像跟他很熟,来江边的路上还给我打电话,让我上点心。”
程文明不假思索地说:“咸鱼是‘老帅’看着长大的,咸鱼的师傅以前比咸鱼更有名,跟‘老帅’是好朋友。小唐,说了你可能不信,咸鱼跟我也算半个老乡。”
“韩局也是良庄人?”
“他不是,他岳父是。他是倒插门的,以前每年都陪他老丈人回良庄给老人拜年。我们良庄的卢书记你应该听说过,卢书记跟他们家关系很好,他们以前还帮良庄榨油厂,也就是现在的良粮集团介绍过业务。”
程文明回想起老家的事,又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他以前在启东工作时帮良庄建筑站介绍过工程,启东开发区的好几个大工程都是良庄建筑站做的。我回良庄没饭吃,他去良庄能享受贵宾待遇。卢书记、马主席、汪总和牛部长都要请他吃饭!”
作为“韩打击”的学生,唐大对良庄比较了解。
见程文明说的如此玄乎,忍俊不禁地问:“牛部长?”
程文明微笑着解释道:“就是我们良庄以前的人武部长,咸鱼跟你的韩老师不一样,他不只是警察也是预备役军官,以前带启东预备役营去湖北抗过洪,还被中央军委授予过荣誉称号,他横跨军警两界,既有警衔也有军衔。”
有军衔的警察可不多。
唐大好奇地问:“他现在是什么军衔?”
程文明笑道:“他不但有军衔也有军职,韦支说他现在是江南陆军预备役师副师长,预备役上校军衔。”
“副师职!!”
“良庄走出去很多部队首长,卢书记跟部队关系好,卢书记说要不是现在预备役部队不吃香,咸鱼好好干几年甚至做上预备役少将。”
“韩局能提少将,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将军!”
“卢书记说他认识的将军多了,好多上将、中将都认识他。”
“少将呢?”
“认识的少将更多,而且有过命的交情,98年抗洪时人家并肩战斗、生死与共。”
……
韩渝没乘车回市区,而是登上长江公安111,指挥海巡艇和大桥施工单位的交通艇在江上连夜搜寻可疑漂浮物。
蒋支联系完兄弟分局也登上一条交通艇,航行了大约四十分钟,在42号浮下游200米处与长江公安111汇合。
夜已深,参加搜寻的施工人员都困了,再漂在江上很危险,并且大桥建设不能因此受影响,韩渝当即让六条交通艇全部返航,蒋支也随之登上长江公安111。
“韩局,晚上我……”老蒋同志掏出香烟,欲言又止。
韩渝拍拍他胳膊,笑道:“老蒋,我们认识多少年,我们什么关系,你怎么考虑的我难道不知道?”
“真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毕竟我这次是正式主持分局工作,跟代局长差不多。新官上任,即使没机会露脸也不能先露出屁股。现在把这个案子当回事大张旗鼓查,能查出个水落石出当然是成绩。可要是查不出个头绪那就尴尬了,不但尴尬还影响分局的破案率,会让全分局的民警都跟着倒霉,毕竟这直接关系着大家伙的绩效奖金。”
顶头上司没误会,老蒋心情舒畅,带着几分尴尬地笑道:“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现在确实有点瞻前顾后。韩局,就像你在会上说的,现在确实想的太多了。”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上级有各种各样的考核,有些合理,有些对基层而言不太合理。上有政策,有些单位是下有对策。总之,有想法很正常,毕竟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也都生活在现实中。”
“可你还是要大张旗鼓查。”
“不查不行啊,我们是什么单位,我们是驻守长江尾的公安分局。”韩渝转过身,迎着凛冽的寒风指指启东方向:“再往东就是入海口,真要是让线索和证据从我们眼皮底下冲进大海以后再想查就难了。不夸张地说我们把守的是长江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这儿失守,那些冤死的人将再也没有机会伸张正义。”
蒋支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的思想有问题,在对待一些事情的态度上都不如小鱼了。”
“没那么夸张,再说你是分局党委委员,是局领导,考虑事情要更全面,怎么能跟小鱼相提并论。他没心没肺,我们不能。”
“这么多年,人啊事啊变化很大,好像就小鱼没怎么变。”
“他该变变了,至少要动一动。”
“怎么动?”蒋支下意识问。
外面太冷,韩渝钻进船舱,一边借助探照灯观察江面,一边说道:“他在陵漴汽渡干了好几年,在一个地方干的时间太长不好,再不调整岗位,他都快成陵漴汽渡那一带的土皇帝了。”
蒋支不禁笑道:“小鱼是有点嘚瑟,但他也没无法无天,跟土皇帝更扯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