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不过看在你少不经事的份上,只要你跪下磕头认个错,写一份保证书,本宫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把这一篇揭过去,不跟皇上说起……”定妃觉得火候到了,图穷匕见。
“多谢娘娘。”朱桢道声谢,缓缓抬起头来。以一个十岁孩子绝不该有的平静语气道:“让本王看到了,一个人,可以恶心到何等程度。”
定妃这才吃惊的发现,楚王殿下根本没哭,而是在笑。
那笑容纯真灿烂,却瘆得她头皮发麻。
第十章 姨娘请你吃贡柑
“你笑什么?”那个绝不该出现在此时,更不该出现在个十岁孩子脸上的笑容,让定妃娘娘感到很刺挠。
“因为本王确定了,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让本王真的很高兴。”朱桢脸上的憨稚之气一扫而光,就像射过小五郎后的柯南一样,变得目光锐利、锋芒毕露,声音却低沉了几分。
“这说明我母妃当时,定然是着了你的道,被你陷害了!”
“而且她掌掴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本王只会说打得好,打轻了!我以她为荣!”
“你……”达定妃难以置信的看着,换了个人似的老六,好一会才定定神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彼此彼此,娘娘都给本王看你的真面目了,本王也不能吝啬。”朱桢也不在那傻站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想坐下,但感觉还是矮了一头,索性就直接立在了上头。
看上去好像更奇怪了……
“好你个老六,藏的够深的呀。怪不得,榑儿能让你吓傻了。”定妃娘娘终于回过味来,重新绽放笑容道: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饶你奸似鬼,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年纪。依然没人会信一个十岁的小崽子,只会觉得你满嘴瞎话!”
“单我一面之词,也许说服力有限。”朱桢点点头道:“但是我有证人啊。”
“哦,你说刘伯温?”达定妃手背遮着红唇,咯咯笑道:“你不提这茬,本宫还不确定你在撒谎呢。你知道名满天下的刘伯温,为何要躲在宫里?知道他和皇上的恩怨吗?”
“你要是知道的话,就会明白他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达定妃说着下意识看看门口,侯立谢差不多快回来吧?
“娘娘是在等侯立谢吧?”朱桢便也坐下来,神态放松道:“你既然已经派他去找刘先生求证了,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说呢。”
“哼,也好。”达定妃点下头,吩咐道:“给楚王殿下端点小孩子的零食上来。”
“不用麻烦,我吃这个就行。”朱桢伸手从桌边摆盘上,拿起个黄灿灿的贡柑来。
他是不愿意冒险碰长阳宫里的糕点茶水,但什么都不敢吃的话,又显得胆子太小。还是吃个需要剥皮的水果,安全又卫生。
楚王殿下一边检查柑子皮是否完好无损,一边还不忘气人道:“没想到娘娘你老人家还有贡柑吃,我们宫里都只有橘子。”
“你说谁老了?!”一直保持风度的达定妃,却因为这句话破了防。
“二进宫生了仨,孩子都十多岁了,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是娇花吗?”朱桢送一瓣到嘴里,舒服的腮帮子一颤。
真甜,还很润。
“你说谁二进宫?”达定妃勃然大怒,和陈友谅的那一段,是她不能提起的黑历史。
“这不是连陕西宁河县窑洞里的老太太,都知道的事情吗?”朱桢睁大眼睛道:“你还以为是秘密吗?不会吧,不会吧?”
“你,你……”达定妃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愤怒的拍案而起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你打啊,你敢碰我一指头,我就晕给你看。孤还会吐血你信不信?”朱桢主动把脸凑上前,故意气她道:
“你单独把一个十岁孩子叫进宫里来,就是愚蠢至极!我碰个瓷儿,你就有口莫辩了!”
“你个该死的老六……”达定妃举起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终究颓然放下。
这老六说的没错,他还真能讹上自己。
这就是让他一个人进来的后果。
可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憨憨,肚子里能藏这么多心眼子?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定妃娘娘简直要憋爆了。
好在这时,侯公公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见到了吗?”达定妃又来了精神。
“见到了。”侯公公点点头,看看楚王,见他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
侯立谢只好走到娘娘身侧,小声禀报起跟刘伯温谈话的内容。
……
早些时候。
在大本堂藏书阁东头的那间值房里,侯立谢找到了在看书的刘伯温。
侯公公先就齐王早退的事情,向刘伯温告罪补假。
“知道了。”刘伯温翻一页,颔首道:“当时殿下的状况,确实不适合回学堂了。所以这次就不给他扣分了。”
“多谢先生体谅。”侯立谢道谢之后,却磨蹭着不肯离去。
“还有事?”刘基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我家娘娘想请问先生,知不知道是谁害惨我家殿下的?”
“是楚王。老夫已经责罚过他了。”刘基知无不言道。
“那他是为什么欺负我家殿下?”老太监试探问道。
“楚王认为,初六那天,是齐王推他落水的。”刘基干脆道。
“哈哈,怎么可能?”侯立谢干笑两声道:“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先生也没看到那天,我家殿下在场吧?”
“坐在这里,”刘基终于抬起头来,指了下窗外道:“想看不到都难。”
“啊……”侯立谢顺着刘基所指望去,果然可以从窗口,把那假山后的荷花池,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真看到,我家殿下……跟楚王落水有关?”老太监艰难的问道。
刘基点了点头。
“哎呀,求刘先生千万保密。”侯立谢噗通跪在刘基面前,磕头不已道:“求先生念在师生一场的份儿上,回护我们殿下一二啊!”
“难道楚王殿下,就不是老夫的学生了吗?”刘基淡淡反问道。
“这……”侯立谢一时语塞,想要许诺重礼贿赂,可对方是清廉刚正的刘伯温啊,定会适得其反的。
他只有不断磕头哀求,把额头都磕破了,才听到刘先生叹口气道:
“你求错人了。”
“您的意思是?”侯立谢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
长阳司正殿。
侯立谢对定妃耳语道:“刘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他这个做老师的,要念及师生之情,所以不会主动举报弟子。”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楚王决定请他作证。君子是非分明,他也无法拒绝。”侯立谢接着道:“所以关口就看楚王殿下,是要亲亲相隐,还是非要跟皇上告这个状了。”
定妃面色数变,纠纠结结了好一阵。方艰难的挤出一抹干笑,对剥了一地柑子皮的楚王殿下谄媚道:
“我这里还有两篓贡柑,殿下还喜欢吃什么,姨娘一并给你送去哈……”
第十一章 可把孩子高兴坏了。
“好啊好啊。”朱桢开心的应下,屈着胖乎乎的指头,一笔笔数算起来。
“万安宫上下一百多号人的秋装还没发,月钱也欠了俩月,还有重阳节该赐的花糕、菊花酒,这个月的糟瓜茄、迎霜椒麻兔……对了,还有下个月的银丝贡炭、御寒冬衣,是不是也提前拨给一下,省得本王再跑一趟了……”
侯立谢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十岁孩子能说出的话吗?没想到楚王殿下落了水,居然跟解除封印一样恐怖若斯。
定妃娘娘却已经见怪不怪了,依然保持着职业假笑道:“殿下开了金口,本宫自会照办,侯立谢,都记下来了吗?”
“呃,记、记下来了。”侯立谢忙擦擦汗,心说那些克扣万安宫的东西,早就给上上下下瓜分了。
“回头赶紧补齐,别劳殿下再催问了。”
“喏。”得,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得自己倒贴。
但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正菜还在后头呢。
“还有,我母妃的事……”只听朱桢缓缓说道。
定妃和侯太监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今日之事,皆出自这个十岁的少年亲王,处心积虑的谋划!
其目地自然是,以不追究齐王来换取胡充妃的自由。
对做母亲的来说,这没什么好选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呃,现在想想。我与你母妃本是亲姊热妹一样。那日她又喝了太多,酒后无状,也做不得数的……”达定妃说到一半,又想起那两记大比兜,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她不甘就这么投降,还想拿捏一下老六道:“只要你在大本堂,向你七弟道个歉;再让你母妃向本宫认个错,本宫也不是不可以大度的。”
“放屁。”朱桢登时拉下脸来。
“你说什么?!”达定妃杏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抱歉,放屁太不文雅,应该说厚礼蟹的!”朱桢最讨厌这种愿赌不服输的癞皮狗。
侯公公嘴唇一抽,心说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了?
但气氛剑拔弩张,他哪敢废话?
朱桢确实生气了。他本以为此番像宫斗剧那样,大家点到即止,保全体面。
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顾体面,明明已经败了,却还想输人不输阵,死皮赖脸的恶心人。
那也只好帮她体面了。
“我终于明白了,老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因为有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娘!”朱桢拍案而起,厉声道:
“他已经大祸临头了,你还在这讨价还价,当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这是你儿子的一辈子啊!”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达定妃也是经过乱世的,岂会被个孩子唬住。“刘先生都说了,此事可大可小。大不了本宫带着齐王去跟陛下自首,就说他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就不信你父皇,会把他儿子往最坏处想!”说着,她站起身,双手敛住广袖,霸气十足道:“侯立谢,什么都不给了!”
“娘,娘娘,三思啊。”侯太监知道双方这是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而他的任务就是居中调和,防止谈崩。
“你怎么知道,父皇不会把你儿子往最坏处想?”却见朱桢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张纸,展开念道:
“除此次外,另闻其轻薄之事,有鹁鸽自东舍飞于西舍,指鸽口出非礼之言乃曰‘敢飞这里来!’遂抽甲士刀斫之。”
“其惨酷之事,舍檐有雀雏。人已取之,齐王令人将去活烧,此无仁心惨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