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不光是明年,每年都要回来!”朱元璋得寸进尺道:“等到云南的事情少了,你就两头住。”
朱桢不禁苦笑道:“那儿臣这一年到头,就光赶路了。”
“是有点强人所难了。”朱元璋便叹气道:“爹老了,就想多看你们两眼……”
“是,父皇。儿臣会多回来的。”朱桢也是心头一酸,这次他回来最大的感触,就是一直霸道雄壮、强横无匹的朱老板,服老了。
“嗯。不管怎么说,往后你的重心都在云南了。有些事还是要明确定下来的,以免将来扯皮。”朱元璋点点头,走到御案旁,拿起一本上谕递给他道:“咱跟你大哥商量过了,总理海政衙门,就永远归你管了,当然每年得上交两千万两银子,朝廷还等米下锅呢。怎么样,有没有压力?”
“只能说还行吧……”朱桢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刚刚的父子之情,放弃习惯性哭穷道:“不过目前两千万两银子,确实已经是海政衙门能拿出来的极限了。再多就揭不开锅了。”
朱桢这话也算实话。目前海政衙门的利润主要来自外洋贸易,日本银山和漕粮海运三部分。
其中外洋贸易占大头,每年有三千万两左右的进项,但波动比较大。尤其是这两年帖木儿帝国崛起,占领了波斯和两河流域,虽然目前还没有影响到贸易,但这样的强权会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忽然翻脸。
至于日本银山,加上对日贸易,倒是每年能稳定带来两千万两进项。现在日本被捏得死死的,倒不用太担心。
再就是漕粮海运以及附带的国内贸易,也有一千万两的收入……这块倒是增长迅速,而且随着大明国力的上升,不出大的意外,在几十年内都会持续保持增长。
因此海政衙门所有收入加起来有六千万两的样子,看似富可敌国,但开销也大的惊人!
在太仓的总部和国内十几个市舶司,只是其冰山一角。若是加上海外部分,整个海政衙门拥有上万艘大小船舶,三十余万水手雇员,以及遍布大明外海和南洋各处的十二个港口城市,还有每年造船修船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就得花掉两千万两。
这还是没有大的战事情况下,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一旦跟哪个国家干起仗来,开销就海了去了!
哦对了,每年还得补贴云南几百万两……
所以朱桢能每年能拿出一半以上的利润上交给朝廷,绝对属于无私奉献了。
当然,这只是眼下的收支情况。未来一旦海政衙门在海外打开新局面,譬如建立欧亚贸易航线,开通南美大帆船贸易,乃至进军北美,其收入水平势必会水涨船高。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就和盘托出。
见老六如此勉强,朱老板便主动让步道:“当然了,咱知道你云南那边窟窿大,也全都指着海政衙门的收入。这样吧,咱定个规矩,每年两千万两是上限,绝对不会多要你一两。若是年景不好,你也可以跟朝廷申请蠲免一部分,这样总行了吧?”
“行,儿臣听父皇的。”朱桢这才点头。心里有些感动,暗道父皇还真是变了,居然允许讲价了。
谁知道感动不过三秒,就见朱老板一摆手道:“你先别急,咱还没说完。咱仔细想过了,你当初请设的九州布政使司和高丽布政使司,这两个海外省,终究不似云南那般,与大明浑然一体。且都隔山限海,地狭民穷,朝廷难以直管。虽然已经定了派亲王出镇,难免他又今日要赈济,明日求平叛,朝廷答应的话,负担太重;不同意的话,藩王又坐镇不稳,所以都挂在总理海政衙门下吧。以后再设的海外省,也都比照此例,归海政衙门管辖。”
“父皇的意思是,以后他们的开销也得海政衙门负责?”朱桢这才明白,老贼为啥强调只要两千万两,原来是还要把这几个包袱甩给自己。
第一三九五章 泪泪泪泪
“是的。”朱老板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天朝的皇帝就一心一意经营好九州十三省……对了,将来大宁、辽东、贵州还要设省。这么大的地盘儿,朝廷已经管不过来了,贪多嚼不烂,手伸得太长反受其累。”
“那内云南还是给朝廷治理吧。”朱桢便主动道:“儿臣有外云南就行。”
“不用,云南是滇王的。”朱元璋早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云南是朝廷和海外藩王的纽带,不能断了这个联系,便断然摇头道:“咱都给你想好了,以后你一个儿子在昆明管云南,一个儿子在苏州管海政衙门,一个儿子在外云南管这些海外省,这样将来省得争家产了。”
“儿臣遵旨。”朱桢跪地接旨。
朱元璋把上谕递到他手中,忽然眼圈一红道:“还是亏了你了……”
虽然他也看过朱桢绘制的世界地图了,但还是根深蒂固的认为,只有华夏大地才是好地方,之外的地界再广阔也是蛮荒之地……
“父皇哪里话,能给儿臣这么大的自由,儿臣真的感激不尽。”朱桢端端正正给父皇磕了三个头道:“儿臣定为皇上守好西南,开疆拓土!惟愿父皇保重龙体,笑口常开!”
“好,吾儿也保重。”朱元璋挥挥手,别过头去。
“儿臣告退。”朱桢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缓缓退了金殿。
朱元璋看着朱桢远去的背影,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离开乾清宫,又去了万安宫跟母妃道别。
“这才回来几天,又要走啊?”胡贵妃拉着宝贝儿子的手,哭得稀里哗啦。
“放心,孟煵还不走,有人陪你玩。”朱桢柔声哄着老娘道。
“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谁也代替不了谁。”胡贵妃哭道。
“那不行你就跟我去昆明吧。”朱桢也不放心这个酒鬼老娘。而且宫里规定,藩王就藩,生母是可以申请同去的。
“这个么……”胡贵妃却打起了退堂鼓。“你母后身体那样,宫里上上下下都得我管着,我怎么能走得开?”
“你会管吗?”朱桢深表怀疑:“不都是十一十二的娘在帮你管吗?”
“你这臭小子,都要走的人了,还让老娘下不来台。”胡贵妃郁闷道:“郭惠妃和胡顺妃确实替为娘分担了不少,但大主意还得我拿。”
“唉,好吧。”朱桢无奈点头道:“那我就嘱咐你一件事。”
“戒酒。”胡贵妃道。
“好家伙,都会抢答了。”朱桢苦笑一声道:“但是你得做到啊。别让我担心。”
“我真的戒了,现在每天只在吃饭的时候喝。”胡贵妃有些心虚道:“最多睡前再喝一点,不然睡不着觉。”
“这他么就四顿了!”朱桢险些破防。
“行吧行吧,那以后我把早酒也戒了。”胡贵妃只好让步道:“总得一步一步来吧?”
“好吧。”朱桢叹口气道:“我不是想剥夺你的爱好……”
“只是为了身体,你要节制。”胡贵妃又抢答道。
“对。”朱桢点点头道:“这个儿子真能唠叨,是吧?”
“儿子,娘愿听你唠叨。”胡贵妃笑着摇摇头:“听不到你唠叨的日子太难熬了。”
“……”朱桢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最后一家人齐聚坤宁宫用了午膳,这一餐,既是给老四接风宴,又是给他们的送行宴。
宴后,哥俩便拜别了父皇母后,出宫回府准备次日启程。
出宫之后,朱桢忽然从金辂上探出头来,对一旁骑行的朱棣道:“朱千户。”
“王爷在。”朱棣进入角色倒是挺快,不愧是老演员了。
“你给本王去江东门码头接个人。”朱桢便吩咐道:“收拾得干净点,别给本王丢脸。”
“我这刚洗了澡,换了衣裳。”朱棣摸了摸脸道:“就是这脸,怎么洗,它都洗不白啊。”
“哦,那就拿束花去。”朱桢就让宫女从金瓶中抽出一捧紫色的桔梗花,递到朱棣手中道:“态度好一点,不要摆架子,去吧去吧。”
“哎,遵命。”朱棣便一头雾水的拿了花,拨马赶往江东门码头。
便见一艘市舶司的官船,刚刚停靠码头,搭好舷梯。
朱棣一眼就看到立在船头上的徐妙云,这才知道老六让自己来接的是什么人。
他嘴巴登时张得老大,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
直到徐妙云从舷梯上奔下来,扑到他怀中,他才回过神来,猛的抱住已经成了泪人的妻子,两口子抱头痛哭起来。
好一阵老四才平复下情绪,奇怪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跟岳父一起回京吗?”
“听说王爷蒙难,臣妾实在等不及啊,塘沽开了今年第一班船,我就赶紧回来了。”徐妙云心疼的捧着老四的脸道:“王爷受苦了……”
“没事,我有弟兄们罩着,能受什么苦,还胖了呢。”朱棣也抬手捧住徐妙云的鹅蛋脸,只见她当年丰腴的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可把老四心疼坏了。“倒是害妙云担心了。”
“我没事的。”徐妙云也奇怪的看着老四手里的花。“王爷不知道臣妾要来?”
“啊,这是老六让我带的,说让我接一个重要客人。”朱棣苦笑道:“来了才知道,居然是你。”
“六叔永远那么细。”徐妙云感动的接过花来,破涕为笑道:“是他吩咐刘家港的官船紧赶慢赶,这才赶上了王爷的趟。”
“是啊,老六对咱们一家实在太好了。”朱棣说着叹口气道:“可惜明天我就要跟他去云南了,咱们又要分开了。”
“不,不分开。”徐妙云却摇摇头,坚定道:“我要跟王爷一起去云南。”
“那怎么行,那种地方会要人命的。”朱棣吓一跳,又有些低沉道:“再说我已经不是王爷了。”
“没事,王爷能去的地方我就能去。”徐妙云却很坚决道:“再说正因为你不是王爷了,我才更得去!就算是戍卒,也总得有个洗洗涮涮的婆娘啊。”
“那不至于,老六已经任命我为千户了。”朱棣赶忙道。
“那我就是千户妻子。”徐妙云使劲搂住他道:“总之你去哪我去哪,不能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娘子……”朱棣鼻子一酸,嘴巴一撇,眼泪又掉下来。
两口子在那里卿卿我我个没完没了,三个儿子站在一边,半晌插不上话。
朱高煦忍不住小声问高炽道:“大哥,咱们是亲生的吗?”
“我看悬。”朱高炽叹了口气道:“母妃说了,去云南也不带着咱们,让咱们在大本堂念书。”
“唉……”小哥仨一起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老六一行启程离京。
太子率百官相送,仪式办得十分隆重。
朱桢看着眼前鼓乐齐鸣,仪仗如云的场面道:“大哥,我明年还回来,有必要搞这么大阵势?”
“当然有必要了。”朱标笑道:“你辛辛苦苦两年半,劳苦功高,自然要隆重一点了。”
“那下回别这样了。”朱桢笑着跟大哥熊抱一个。
“下回还这样。”朱标大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言罢,朱桢率众登船,逆流而上。
太子目送着他的坐船,缓缓离开金陵,良久不肯转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第一三九六章 闲话不能白传
朱桢一行二月底离开南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一路逆流而上,用了一个半月到了麻阳。
麻阳地处湖广与贵州交界处,也是水路的终点了,接下来就得走陆路了。
湘西土司们早就在此恭候多时了,满心惴惴地迎接他的大驾。
五年前朱桢跟他们达成协议,允许他们用修路养路来代替纳税。当然得按照朝廷的标准修建,要平地宽十丈,山路宽两丈。道路要保持平坦,没有坑洼,道基要高于道路两侧,便于排水……
唯恐这帮弔毛胡乱应付,他还让工部专门派了官员来监工。
后来工程进行了一年多,工部官员禀报,路修完了,并通过了验收。朱桢当时还挺高兴,心说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帮土司,这不挺能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