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三哥不愧是三哥,把临阵脱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现在不能走,欠了人家这么大的情,我没法一走了之!”朱棣却第一个反对道。
“得,得还了情再说。”朱樉也支持道。
“是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啊?”朱木冈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演西门大官人。”朱桢攻击的角度十分刁钻。
“你,你们……”朱木冈被噎得直翻白眼。
“三哥,你觉得咱们现在,想走就能走得了吗?”老五也忽然补了一刀。
“你是说……”朱木冈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确实天真了。
人家庄主已经满中都宣传开了,《武松传》三天后在圜丘开演,邀请百姓免费观看。
而且从人家连夜捞人就能看出,对方极其重视这次演出。
怎么可能让他们一走了之?
要是人家庄主一生气,再把哥几个送回凤阳府大牢,那可就真哦豁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给人家演吧……
第一一一章 牵一发动全身
他们确实走不了了。
因为那位神通广大的庄主,已经得知了韩宜可和平安在凌晨时的异动。
“临淮知县韩某,于昨夜子时三刻时叫开城门出城,五更返回。”
“凤阳左卫指挥使平安,于昨夜丑时初刻离开卫所,卯初返回。”
两张写有情报的小纸条,此时摆在他的面前。
“蹊跷。”石承禄把玩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个县太爷,一个指挥使,大半夜的不睡觉,同时溜出来,又趁着天亮前溜回去。这两人莫不是有一腿吧?”
“石护法莫开玩笑。”说话的是个瘦削精干的小个子,这两条情报就是他带来的。“知县半夜开城门,可是极不寻常的大事,事后府里和兵部都是要问责的!他得欲火焚身到什么程度,才能为了会情郎,惹出这么大麻烦吗?”
“嘿嘿,咱说笑的,曹护法还认真了。”石承禄笑着打个哈哈,恭维一句道:“曹护法真厉害啊,在你眼皮子底下,那些凤阳地面的大人物,根本无所遁形。”
“全靠我教友无处不在,有多少教友,我就有多少双眼睛。”曹护法认真解释道。
“有意思。”这时,明王终于开口道:“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一位百里侯和一位万户侯,急成这样呢?”
“从他们出城的方向看,应该是朝中都来的。”曹护法沉声道。
“时间根本不够打个来回。”石承禄摇头道。
“昨天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明王问道。
“没什么大事啊。”石承禄拢下胡子道:“硬说的话,就是洪家班那俩小子被丁斌误抓了,然后被咱们捞出来……”
话没说完,他便猛揪胡子,瞳孔一扩道:“别说,时间上还真能对上。”
“我也是这么觉得。假设他们得到那俩小子被抓的消息就出动,得到他俩获救的消息便返回的话。时间上确实能对上。”曹护法沉声道。
“可这纯属扯淡啊。他俩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了那俩唱戏的小子,这么玩儿命呢?”石护法不禁摇头道:“难道他们是他俩的死忠戏迷?哈哈,我宁愿相信他俩有一腿。”
“这件事不难验证。”曹护法很专业道:“假如他俩确实为了洪家班的小子,那么他们肯定在五里庙附近埋有暗桩,不然绝对没法这么快得知那俩小子的消息。”
“那好办,五里庙虽然就在中都城下,但偏离大路,人烟稀薄,不难把生人揪出来。”石护法道:“如果真有暗桩的话。”
“可以找一找,但不要打草惊蛇。”明王却摇摇头,对两人道:“要是真有暗桩,那说明洪家班里有大鱼,咱们不能让自投罗网的鱼儿再跳出去。”
“大鱼?”石承禄难以置信。“几个月前还是农民的草台班子而已……”
“做农民之前呢?”明王淡淡问道。
“犯官家属。”
“可你到现在没查出来,韩宜可有哪个姓洪的上司吧?”
“之前不是说过,可能是官府帮他们隐姓埋名了。”石承禄额头见汗道。
“那就查清楚,是谁帮他们改的名!他们本来到底姓甚名谁!”明王提高声调,显然对石护法的工作有些不满意。
“还是让我去查吧。”曹护法主动请缨。
“是是,属下庶务缠身,实在不擅长此道。”石承禄擦擦汗,赶紧认怂。
“嗯。”明王点点头,对曹护法道:“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的身份查清楚!”
“要如此大动干戈吗?”曹护法有些肉疼。因为许多暗线只能用一次,不惜一切代价的话,代价就太大了。
“值得。”明王沉声道:“韩宜可倒也罢了,那平保儿可是堂堂三品指挥使,而且他还有层更重的身份。”
“朱洪武的义子……”曹护法恍然道:“明王是怀疑,那几个小子的爹,是朱洪武看重的人?”
“不查谁知道呢?查清楚不就知道了。”明王殿下的废话文学,已经登堂入室了。
“看好那帮小子,别让他们跑了。”他又吩咐石护法。
“那戏还演吗?”石承禄问道。
“该怎么演怎么演。”明王睿智一笑道:“请柬都发出去了,哪有不开席的道理?”
……
中都城,行工部衙门。
“误看城外灯火,以为是守堤人报警?”李善长瞥一眼前来禀报的凤阳知府朱祥。
“是是。所以韩知县赶紧叫开城门,出去查看,得知是误会后便转回了。”朱祥算是朱元璋出五服的侄孙,因此被李善长扶上这个位置,实际上根本不能胜任。他一边擦汗一边道:“韩知县,是这么奏报的。”
“那平保儿呢,他又是什么理由?”李善长不置可否的看向中都都指挥使,江阴侯吴良。
“他说闻报临淮县半夜开城,为防万一,前去查看。”吴良年过半百,举止沉稳,大将风范。
“倒是都说得过去的。”李善长点点头,手里盘着油亮的核桃道:“好像平保儿上任之后,跟那韩宜可走的挺近啊。”
“好像是关系不错。”吴良点点头。
“他们俩前后脚上任的吧?”李善长又问道。
“韩宜可是去年秋,平安是去年冬,不过正月才到任。”难得有简单的问题,朱祥忙抢着答道。
“写信问问胡惟庸,这俩人的任命是谁的意思。”李善长其实不想分心,但大半辈子政治斗争养成的直觉,让他感到这俩人有点问题。
“是。”
……
当天中午,南京皇城,春和宫。
太子也收到了韩宜可和平安的两份飞鸽传书,他亲自用密码册解读之后,不禁一阵后怕。
“快,摆驾,去武英殿!”他马上将密码册收好,把破译的纸条收入袖中。
很快,太子来到武英殿前,不经通传,快步直入。
朱元璋正在批奏章,闻声眉头一皱,刚要发飙。看清是太子时,又怒气全消,吩咐左右道:
“你们先下去,看来太子爷有急事。”
殿门一关,朱标箭步来到御案前,将纸条拍在朱元璋面前。
“爹,老二老四遇险了!”
第一一二章 圜丘做戏台
武英殿里。
“别慌,多大人了还沉不住气。”朱元璋呵斥一声,手扶着花镜拿起纸条细看,而后松口气道:“这不救回来了吗?”
“可他们遇到危险了呀!”朱标对朱元璋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他提高声调道:“而且救他们的也不是好人,是明教的人!爹,你儿子们落进明教窝子了!快把他们召回吧!不然会出危险的!”
“不行。”朱元璋却缓缓摇头道:“这可不是咱给他们加的戏,是那帮小子自己折腾的结果。”
“那你也不能让他们冒险啊。”朱标气道。
“将来他们是要带兵打仗的,去了塞外遇到鞑子,咱也能把他们召回来?”朱元璋叹了口气道:“咱听宋先生讲《刘寄奴传》,最恨的就是刘裕居然让刘义真镇守长安,结果大好的局面,让那个败家儿子一举葬送!”
“更可恨的是,刘裕居然对他不做惩罚!也难怪他不能像咱一样统一天下。”朱元璋的凡尔赛居然毫无破绽。然后他看一眼太子道:
“标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总是心太软。这怎么能行?”
“爹,那能一样吗?”朱标无语道:“那是出征打仗,现在只是……历练而已。”
“都一样的。什么是历练?就是为了让他们经历危险、解决困难,为将来上战场时做好准备!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朱元璋教育太子道。
“‘是人也’,不是‘斯人也’。”朱标心怀不满,故意挑刺。
“管它是人还是死人,都得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朱元璋说完得意道:“怎么样,爹这回背的对吧?”
“啊对对对……”朱标敷衍道。他终于知道老爹让弟弟们回老家当农民的念头,到底发自哪里了。
别人看书是学知识,老爹看书是学点子。说难听点儿,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他原先只打算给老乡亲免税十年,后来读《刘邦传》,发现汉高祖永免家乡的赋役。觉着自己明显没有刘邦大方,于是再发谕旨也永免故乡赋役。
你永远不知道朱老板会从何处得来灵感。
其实想一出是一出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执行力还强的可怕。文武大臣摊上这样的老板,弟弟们摊上这样的爹,只能说是前世不修了……
所以任凭太子嘴皮子磨破,朱元璋依然坚持‘不召回、不干涉、不许向你娘告密,否则给他们加难度’的三不原则。
“那至少,先让老六回来吧。”朱标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他还小,而且我也不打算让他带兵打仗。”
“湖广的蛮子闹得还是很凶的,他也难保不带兵。”朱元璋却依旧摇头,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道:“而且没听人说过‘祸害万万年’吗?谁有事儿老六那厮也不会有事儿的!”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那天朱桢给自己吃了块糖,结果害自己拉稀半宿……
“唉,那明教死灰复燃,不能放任不管吧?”朱标追问道。
“这倒是。”朱元璋点点头,这个教他可太熟了。
因为当年他也是张教主……哦不,韩教主座下一名明教徒。
这个宗教生下来的目的,就是造反的。从唐朝传入中原,干的一直就是造反的活。到了元末又与本土造反教派白莲宗、弥勒教相融合,成了一锅杂烩汤。
其实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造反才是不变的内核。自韩山童、刘福通喊出‘明王出世’起,白莲教、弥勒教和明教徒起义就迅速席卷天下。朱元璋正是受到这股浪潮的洗礼,才毅然放下碗,提起刀,加入了明教大起义,最终奄有华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