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他是被派到九州岛接替韩宜可的差事的。下一步,总理海政衙门的重心将彻底南移,韩宜可也要跟着朱桢南下了,便提前将九州岛方面的差事交给了杨士奇。
韩宜可在日本的任务主要有两块,一是负责九州按察司,监控九州的日本王公;二是主持市舶司的日常事务。这副担子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确实过重了点,但朱桢还是力排众议,让杨士奇接了韩宜可的班。
“怎么样,这身绯袍还穿的惯吗?”朱桢看着杨士奇身上的四品官服,笑眯眯问道。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杨士奇苦笑道:“到现在学生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把这副重担交给我?就不怕学生搞砸了吗?”
“一来,当初攻打九州时,你就是随军的参军,对日本的情况十分了解。二来……你可是杨士奇啊,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朱桢期许满满道。
杨士奇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忙起身表态道:“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绝不让老师失望!”
第一三六四章 朱克阿瑟
“好好,肯定不会失望的。”朱桢笑着让他坐下,便开始考校道:“九州现在情况如何?”
杨士奇便介绍道:“九州的情况很不错,内部消灭了岛津家,外部解除了北朝的威胁,经济恢复的也很快。老百姓按照我们的要求,现在以种植经济作物为主,吃的是从国内进口的大米,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无不称颂我天朝仁政!”
“那些大名、领主们现在也阔了,开始追求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市舶司的贸易额连年激增。”杨士奇说着,将各项数据禀报给朱桢,以佐证自己的结论。
他记忆力超群,行政天分过人,一番旁征博引、论证严谨的报告,听得朱桢赞不绝口:“不错不错。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朱桢对九州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小赚不赔,不靠大陆出血就好。这也是他对韩宜可等人的最低要求。
但他估计在杨士奇手里,九州能变成一棵摇钱树。
“说说别的方面吧。”朱桢更关心的是,九州的归化情况,或者说跟南朝的隔阂有没有继续加深?
“别的方面,根据王爷的布置,我们在九州大兴儒学、弘扬佛法。”杨士奇便道:“我们从国内请了上百位知名的大儒,来九州讲学,果然深受各界追捧,就连长庆国王都迷上了儒学,经常派人来抄录大儒的讲课内容。他尤其感兴趣陆九渊的那套“明心见性”、“心即是理”的学说。”
“好好,喜欢谁的都行,关键是要只讲哲学,别谈实际。越虚越好。”朱桢笑道:“我看他们嘴上推崇唐风,真正喜欢的还是魏晋之风,那就顺着他们的喜好,把他们往魏晋的调调上引。”
“王爷真是一针见血。”杨士奇深以为然道:“学生所见也是如此,日本士族的心态与魏晋士大夫的心态很相似,引入魏晋的那一套,应该不会水土不服。”
“没错,什么清谈玄学五石散,统统给他们安排上!”谈起来怎么坑小日本,朱桢两眼放光道:“还有宗教呢?佛教、喇嘛教、婆罗门教都安排上了吗?”
“这个还得一点一点的来,”杨士奇轻咳一声,心说王爷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赶忙认真答道:“眼下主要还是以佛教为主。这五年来,我们从国内引入了数千僧人,在九州各府县起庙百座,其中也有黄庙十余座。至于王爷说的婆罗门教,我们也从占城请来了几位婆罗门教士,但是效果不太好,基本没人认。”
“为啥呢?”朱桢问道。
“日本人对大明很了解的,知道我们没人信这玩意儿,他们也就瞧不上。”杨士奇苦笑道:“得是咱们信的用的,他们才会当成好东西,咱们都不信的,想让他们信,难啊。”
“那你和我二舅他们就牺牲一下,皈依婆罗门教吧。”朱桢道:“就说佛教是婆罗门教的手下败将,信湿婆练瑜伽,开始美好新生活。”
“……”杨士奇一脑门子黑线,问道:“王爷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了。”朱桢重重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让种姓制度在日本生根发芽,那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他们已经等级十分森严了……”杨士奇轻声道:“我看跟婆罗门的种姓也差不多。”
“还远远不够,必须加大力度!”朱桢沉声道:“这里的土壤非常适合种姓制度发展壮大,只要耐心栽培,一定可以把这里变成小号印度的!”
“是。”杨士奇见王爷如此看重此事,忙点头应下道:“既然王爷觉得有必要,那学生就是婆罗门了!”
“哈哈哈,不要觉得是多大的牺牲。”朱桢放声大笑道:“婆罗门很爽的!”
朱桢这番安排绝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后世人人皆知,印度实现工业化,做大做强,最大的障碍,就是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
道理很简单,一个不管如何努力,阶级地位都不会发生变化的国家,在下层民众看来,所谓改革、强国那都是上层阶级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更不会生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主人翁精神。
没有广大民众的参与,纵使统治阶级再怎么英明,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点印度的有识之士也早就看到了,也在法律上废除了种姓制度,但印度教依旧支配着印度各个阶层,根深蒂固的影响不是一纸文书能改变的。虽然印度政府一直致力于消除种姓之间的隔阂,但成效甚微。
所以只要印度教在印度依然占据统治地位,贱民就依然是贱民,婆罗门依然是婆罗门,印度庞大的人口就是累赘,而不是腾飞的助力。也就没有办法让国家真正的强大。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日本也曾存在类似的种姓制度。
江户时期,德川幕府为了稳固统治,也将原本就等级森严的社会阶层,在法律上进行了固定。同样也分为五个等级——皇族、华族、平民、非人和秽多。这就是所谓的家格制度。
在家格制度下,所有人的社会等级都是世袭的、固定的,禁止由下向上流动的。所以每个人的未来都早已注定,只有华族才有资格做官,平民再努力也没有用。
第四五层阶级的非人、秽多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被压在社会最低层,受尽侮辱,生命也无保障。武士们得到一把新刀,要试验刀的利钝,可以随便去找一个“非人”杀了,也没有任何后果。
可惜,日本的家格制度没有宗教的加持,时日也尚短,无法像印度的种姓那样根深蒂固,所以明治维新时基本被废除了。虽然社会依旧等级森严,但至少打开了阶级上升的通道,让平民百姓有了希望,上下同欲,国家自然强盛起来。
朱桢现在想看看,要是提前个几百年把种姓制度引入日本,再加持上婆罗门教,未来日本的有识之士们,还能不能冲破这层樊笼,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开出恶之花来。
第一三六五章 归来
因为这个季节博多返回太仓,船队要顶风逆流的,差不多得航行七天时间。再加上船行长江也要逆流而上,所以朱桢一行不能在日本逗留太长时间,三天后就要启程了。
三天时间里,除了接见杨士奇等大明官员,和长庆、少贰等日本王公外,还跟那些来日本讲学的大儒,高僧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勉励他们好好教化九州民众。
那些大儒可不是冒牌货,譬如苏伯宗、胡翰之流,放在大明也是大名鼎鼎的文学领袖。要不是朱老板跟儒教搞得势成水火,留在国内随时会掉脑袋,给他们多少钱都不会来这东瀛小国讲学。
所以朱桢可以拍着胸脯对长庆和少贰说,本王真没拿你们当外人啊!
日本王公当然非常满意,他们早就被大儒深厚的学养、优雅的风度深深折服了。韩宜可等人却也未免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王爷初衷背道而驰呢?
朱桢却笃定的告诉他们,送来日本的都是旧儒,只有把这帮人都清走,这样国子大学诞生的新儒才能取代他们的地位,缔造一个更美好的大明!
韩宜可心说王爷这是多不待见这帮儒教徒?就是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个人恩怨。
临行前,朱桢宴请包括长庆在内的中日文武高层,还有那些大儒高僧,一是向他们道别,二是勉励他们精诚团结,缔造一个美好的新九州。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把老十一介绍给他们。
“再过两年,我十一弟便要就藩九州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朱桢指着朱椿,沉声道:“九州将成为他的藩国!”
“……”因为朱桢五年前就打过预防针,说未来会有一位亲王来九州坐镇,所以包括长庆在内,没有人感到惊讶。
至于长庆,他的角色也早就转化为神道教的教主,已经跟世俗无关了。反正他本来就是人皮图章,转变起来并不困难。
所以他们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并向蜀王殿下致以最诚挚的欢迎和敬意。
这也让老十一放下了悬着的心。
宴会后,朱桢和朱椿等人登船离开了博多港。
站在甲板上看着送别的人群,朱桢笑问朱椿道:“怎么样?”
“没想到他们接受的还挺容易。”朱椿吐吐舌头笑道:“我还以为他们会像高丽人那样不情愿呢。”
“我在九州下了多少功夫,在高丽下了多少功夫?”朱桢笑道:“那能一样吗?”
“是。”朱椿感激道:“六哥已经给我铺好路了,我照着走就行。”
“六哥当然不能坑你了。”朱桢道:“有一说一,你会是咱们这些藩王里最舒服的一个。”
“是,兄长们都要去西南开疆拓土,弟弟们将来也要出征塞外,只有我在九州岛上坐享其成。”朱椿有些不好意思道。
“但是你的任务比谁都重!”朱桢摇摇头,正色看着老十一道:“你可能没法相信,未来对我中国威胁最大的,就是这里!”
“我相信。”老十一却毫不犹豫道。
“你怎么知道的?”朱桢吃惊的看着老十一。
“因为是六哥说的呀。”老十一理所当然道。
“哈哈哈!”朱桢不禁放声大笑道:“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不是拍马屁。”老十一却摇头道:“跟六哥出来这么长时间,一桩桩所见所闻,都告诉我,六哥高瞻远瞩,明鉴万里!你的判断是不会有错的!”
“还说不是拍马屁?”朱桢宠溺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十一哥绝对不是拍马屁,因为我也这么认为的。”老十二也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六哥,十一哥封在九州,那我呢?”“你封北朝,跟他做个伴。”朱桢笑道。
“好哎,可以去大杀四方了!”老十二的脑回路十分清奇,居然不惊反喜。
“好个屁,逗你玩的。真要封在北朝,你也只能去看银山了。”朱桢笑骂一声道:“你跟着哥哥们南下,自己的地盘自己打去。”
“那更好。”老十二依旧笑呵呵道:“反正只要别再让我,搁后方待着就行。”
“臭小子,还怨念呢。”朱桢弹了他个脑瓜崩。
老十二不爽的是当初六哥去漠北驰援老四的时候,让二哥三哥五哥去,却坚决不许自己跟十一去。
“嘿嘿,大道理我都懂,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他揉着脑门道。
“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保准不甩下你,行了吧?”朱桢笑道。
“行。”老十二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朱桢也伸出手,跟他击掌。
腊月二十五,船队抵达了太仓浏家港。
因为朱桢特意叮嘱过,所以太仓官民都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没有万人空巷的迎接场面。
一来,这是为了照顾老四的面子。二来,这都啥时候了,他们也没时间墨迹了。要是三十晚上还没赶回去,可就弄巧成拙了。
其实他们本不用这么仓促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临近年根,忽然来了寒流,一天天的西风劲吹,这一路上全都是顶风逆流,路上一下得多出好几天去。
在浏家港换乘沙船后,朱桢一行便桨橹并用,日夜兼程,终于在三十这天下午,好歹赶到了南京城。
看着江畔丘陵上,映入眼帘的那道熟悉的南京城墙,哥几个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尤其是老十一和十二,没想到头一次出门,就是整整一年半。而且从山东到北平再到塞外,最后还到海上抓了一圈,对这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离家确实太久了。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老十二一蹦三尺高,就连素来稳重的老十一,也激动的振臂欢呼起来。
“南京,我们回来了!”
老六老四这种就了藩的自然平静多了。对他们来说,一两年回京一次,实在是正常不过。
“怎么样,紧张么?”朱桢走到朱棣的囚车旁。
“有点。”朱棣点点头,不是近乡情怯,而是近爹情怯。
“别紧张,大过年的,不打孩子。”朱桢笑着安慰他几句,然后咔嚓一声,头回给囚车上了锁。
第一三六六章 天地之间一杆秤
江东门码头。
太子全家,还有王润儿母子早早就翘首以待了。
“父王!”一看到朱桢从舷梯上下来,五岁的孟煵便如一头见了红布的小牛犊子,兴奋的冲了上去。
“哈哈,孟煵。噢,慢点……”朱桢赶紧抱住狂奔的儿子,以免他一头栽到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