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当心点,别把本王掉海里去!”海风呼啸,把囚车吹得东摇西晃,朱棣双手抓着栏杆,十分紧张。
“王爷放心,我们的吊车能吊两千斤。”沈荣赶忙安慰他道:“恁连人带车还不到一千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朱棣看着脚下泛着碎冰的海面,胆战心惊道。
好在操纵桔槔的吊车手技术十分了得,将他连人带车平稳的放在甲板上。
“哎呀妈,吓死老子了。”朱棣这才松了口气,这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实在比沙场厮杀还可怕。
借着大部队登船的功夫,朱桢视察了葫芦岛码头。只见财大气粗的海政衙门,不光修了四条永久的石栈桥,可供二十条大海船同时靠泊卸货。甚至还在湾口修了一条防波堤。堤上设有灯塔和炮台,显然还有导航和警戒的作用。
“嗯,能看出来是下了功夫的。”朱桢满意的点点头。
“主要还是王爷慧眼识珠,选的这个海港条件太棒了。”韩宜可从旁夸赞道:“它不光水温较高,冬季大部分时间都能通航,而且沿岸全为岩石构成,所以不淤。海床急斜,所以水深。葫芦状的海湾,又可以挡住风浪,还是个天然的避风港。放眼全国也没几个港口能比得上。”
“而且它的位置也太好了,不仅在辽西走廊上,而且还是通往大宁的海上门户。”沈荣凑趣笑道:“以为臣愚见,用不了几年这港口又得扩建了。”
“那也不要紧,设计的时候还预留了四条栈桥的空间,”韩宜可笑道:“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看来咱们所见略同啊。”朱桢便对两人笑道:“未来朝廷要重点经营大宁和东北,父皇准备把我三个弟弟封到东北来,大宁也有一个。不说别的,单说这四个王府的建设,还有日后的维护、用度,都得从葫芦岛走,这是多大的一块需求吧?”
“那日后东北的人口怕是能上百万啊!”韩宜可两人惊讶道:“没想到皇上这么重视东北。”
“东北太重要了,关系着国家的安宁。把大宁和东北治理好,北疆就基本不会再有边患了。”朱桢沉声道:“为此,单单一个辽东远远不够,起码要实控松嫩平原,那里可是开展军屯的好地方!”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我是力主在大宁和东北设立布政司的,没有文官系统来兴修水利、组织生产是不行的。”
“要是大宁和东北都能设省的话,那可太棒了!”韩宜可二人两眼放光。那样他们又要多两个大主顾了。
“不过这事儿我只能建议,最后还得老头子和皇兄拿主意。”朱桢让两人先别激动道:“你们要是想见其成,就好好帮着辽东和大宁发展起来,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第一三五六章 岛主六娘
离开葫芦岛后,船队在提前开辟好的航道中缓缓而行,果然平安无事的驶出了辽东湾,进到渤海深处。
来到深海中,就不用担心伏兵了,船队升起满帆,乘着强劲的西北风,一天就驶出了渤海湾,第二天便到了耽罗岛。
“还要停靠吗?”朱棣哪怕在船上,也不下囚车半步,吃喝拉撒全在车上,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自然不想再多耽搁。
“停靠。”朱桢点点头,开导他道:“四哥别急,咱们要是全速前进,十天就能到南京城,但问题是你愿意这么早回去吗?”
“呃……”朱棣闻言神情一滞,讪讪道:“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道理很简单,回去太早,大军还没凯旋,又没有“大过年的”台阶可以下,父皇还不一心一意,痛痛快快的收拾他?
还是磨蹭到年根儿再回京吧……
说话间,船队缓缓停靠在面向高丽半岛的耽罗港中。
耽罗岛尽管纬度相当于山东半岛,但因为有暖流经过,属于亚热带气候。虽然寒流南下时也会下雪,但冬天总体还是湿润温暖的。
朱桢等人的大衣裳都穿不住了,脱掉了沉重的大氅,只觉全身轻松。
他们哥几个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朱棣看着比原先大了几倍的码头,还有码头中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码头边那座新起的港城,惊讶道:“这里变化也太大了吧?”
“主要是托了朝廷的福,这些年对牛马畜力的需求巨大,岛上的牧场规模一扩再扩,每年都能往内地发运牛两万头,马五万匹左右!”
说着他笑笑道:“咱们北伐的很多马匹,都是在这里选育出来的。”
“那还真是劳苦功高呢。”朱棣先赞叹一声,又奇怪道:“不对啊,我记得十年前咱们巡视过岛上的情况,当时的结论是最多能养十万匹马,怎么一年就能供五万匹?”
“哈哈哈,那你就得问咱们的耽罗总管了。”朱桢大笑着指了指码头上恭候多时的人群。
朱棣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了被众星捧月的沈六娘。
“六娘?”朱棣吃惊道:“她不是在苏州开金莲院了吗,怎么又跑到耽罗岛来了?”
“咳咳。”朱桢咳嗽一声,示意四哥小声点。
一旁的沈荣感激的笑笑,替王爷解释道:“这不托王爷的福,我们沈家又回苏州了嘛。”
“然后你们就不让他在苏州混了?”朱棣问道。
“怎么会呢?”沈荣讪讪道:“正好相反,是我们家里都想劝六娘回去,她就是不肯,可能是劝的人多了些,她竟离开了。”
“当时正好耽罗总管出缺,六娘找到我说想接这个差事,正好也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我就让她试试看。没想到这一干,还真干出名堂来了,耽罗岛上也算是政通人和,牲口出栏数打着滚往上爬!”朱桢笑着对沈荣道:“我看你爹的聚宝盆传到你闺女身上了。”
“是。”沈荣点头道:“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我这回来是想让她回去当家的。”
“哟,跟我抢人才。”朱桢调笑一句,沈荣连道:“不敢。”
“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呢。”朱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六娘自己做决定吧,这么长时间还不明白吗?她最需要的就是尊重。”
“是。”沈荣忙点头。
耽罗港码头上。
“恭迎王爷!”沈六娘率众跪迎朱桢。
“哈哈哈。”朱桢大笑着从舷梯上下来:“都平身吧。六娘还是风华绝代啊。”
“王爷就会取笑为臣,我都三十多的人了,人老珠黄了。”沈六娘掩口轻笑,风情万种。
“咱俩站在一起,别人肯定以为我是你哥。”朱桢摸着自己粗糙的面孔,笑道:“现在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姊姊了。”
“王爷那是被塞外风沙吹成这样的,将养半年就恢复了。”沈六娘笑着安慰他道。
朱桢又跟她身后的几人打过招呼,其中几人是海政衙门和太仆寺派驻于此的官员,还有三个则是当地的土著。
虽然十年没来,他还是准确的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一个是高铁他爹,耽罗土著首领高平英。另一个是昔日的牧胡首领阿勒图,还有一个则是当初给他们当翻译的郑闻。
当初就是他们三个人做主归顺了大明,朱老板又将耽罗岛赐给老六做领地,他们便成了楚海滇王府的属官。
眼下三人头戴乌纱,身披官袍,脚踏朝靴,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跟当年野人似的落魄样简直判若云泥。
对王爷还能记住他们,三人都感激涕零,郑闻激动道:“我等卑鄙小人居然还劳王爷挂念,真是罪过。”
“你们都是本王手下的官,本王不记得你们,不就是个糊涂蛋了吗?”朱桢大笑着打趣道。
高平英赶忙拍马屁道:“王爷真是英明无比,明鉴万里!”
“哈哈哈!”朱桢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不禁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记得当初你是一句汉语都不会说。”
“我们现在是王爷的子民,肯定得努力学着说汉语,写汉字的。”那阿勒图也陪笑道。
“好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朱桢赞许道:“这次你们养马有功,本王也一并为你们请功了!”
“多谢王爷!”众人登时欣喜万状。
“请王爷移驾总管府。”这时沈六娘柔声道:“臣等略备薄酒,欲为王爷一行接风,不知可乎?”
“可,当然可。”朱桢点头笑道:“来了耽罗岛,就全听六娘安排。”
“王爷太给为臣面子了。”沈六娘便欣喜地拉开车门,恭请王爷上车。
其余人等也各自上车,浩浩荡荡往耽罗城去了。
待大人物们都走了,码头的桔槔才将那三辆囚车徐徐吊上岸来,然后由亲兵侍卫推着往耽罗城而去。
沈六娘就是心细,早就命人在道路两旁设置了道幛围幕,不让闲杂人等窥视老六的王驾,当然也是为了保全老四的颜面了。
第一三五七章 燕王的倔强
耽罗总管府。
正厅中大开筵宴,酒肉海鲜齐备,还有窈窕白皙的高丽女子,在翩翩起舞。
沈六娘提着食盒来到安静的后院,经过严格的检查后,终于可以接近并排停在院中的三辆囚车。
“哟,你这个地主不在前面待客,跑来这里探监吗?”朱棣盘腿坐在囚车里,朝沈六娘笑道。
“六王爷吩咐给王爷送饭,奴家怎么能让别人来呢。”沈六娘轻叹一声道:“苦了王爷了。”
“不苦,俺自找的。”朱棣笑道:“就是连累了他俩。”
“没事,我俩是自愿的。”张玉和平安异口同声。
“三位真是豁达,这样都能谈笑自若。”沈六娘钦佩一句,举着食盒问那守在一旁的卫兵道:“能打开车门吗?”
“门没锁。”卫兵便道。
“啊?”沈六娘一愣,就见朱棣三人都推开了囚车的门。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老六从来就没上过锁,是本王自己不出去的。”朱棣嘿嘿一笑。
“王爷不出去,我们只能陪着。”平安和张玉苦笑道。
“王爷这是跟谁置气呢?”她赶紧走到车旁,将最上层的食盒送了进去。然后又把另外两盒送给平安和张玉。
女人对情绪的感知就是敏锐,一下子就戳到了老四的心坎上。他可不就是在跟他爹置气嘛。父皇要把我槛送回京,好啊,那我就吃喝拉撒都在囚车里,打死不下车……
当然朱棣绝对不会承认,他便笑道:“置气,置什么气?俺这是严格遵守圣旨。老六已经为我担了老大的关系,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王爷还真是兄弟情深啊。”沈六娘也很知趣的顺着他说道。又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坛酒道:“岛上自己烧的高粱酒,也就是勉强能喝,王爷和两位将军凑合着暖暖身子吧。”
“哈哈,能让你六娘说能喝的酒,那绝对差不了。”朱棣高兴的搓着手道:“倒上倒上。”
沈六娘便给他斟了一碗酒,朱棣端起来一尝,不禁大赞道:“俺就说吧,又纯又辣,真他娘的过瘾!”
两人一尝也是赞不绝口,都觉得这是几年来,喝过最好喝的酒。
“喜欢就多喝点。”沈六娘高兴道:“走的时候再给你们捎上几百坛,自己酿的酒就有这个好处——管够。”
“几百坛?”朱棣吃惊问道:“你们酿了多少啊?岛上的需求这么大吗?”
“岛上的那些牧民庶族,可喝不着这么好的酒。”沈六娘答道:“这是卖给高丽那帮王公大臣的。”
“卖给那帮穷馊的干啥?”朱棣对高丽最大的印象,就是穷。那小盘子小碗的,他喵的国宴标准都吃不饱。“卖给江南的狗大户才能赚大钱吧?”
“王爷说得是。”沈六娘笑笑道:“不过我们卖酒给他们,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难道还是为了草?”朱棣笑道。
“王爷还真说着了,就是为了草。但不是普通的草,而是牧草。”沈六娘正经答道:“我们卖酒给他们,他们用紫苜蓿和黑麦草换。”
“这样啊。”朱棣恍然道:“俺就说以你沈六娘的生意经,不至于此。”
“岛上的牧草不够用吗,还得让别人帮你们种?”张玉好奇问道,他在草原那么多年,从没听说牧草还需要买的。
“原先是够用的,但后来我们按照王爷的指示,从游牧改成了固定放牧,这样同样的草场,可以多养活好几倍的牲口。”沈六娘答道:“但这样一来,不仅需要的人手成倍增加,牧草也不够用了。人好说,这些年源源不断有犯人流放过来,足够用了。但牧草的话,这地只有一层,想多种也种不出来,我就跟李成桂、郑梦周商量着,让他们帮忙种牧草,我们可以用粮食和别的他们需要的东西换。”
“一开始他们还换粮食来着,结果发现我们岛上的耽罗烧好喝之后,就只要这一样了。”沈六娘接着道:“反正我们是没差,而且用酒换牧草更划算。”
“真他妈的反动。”朱桢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后院,啐一口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