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群臣给弄的一下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可惜下朝后,朱老板就破了功。
他刚回武英殿坐下,正准备写一封肉麻的圣旨,好好夸一夸蓝玉。朱老板连词儿都想好了,准备把常遇春的小舅子比喻成自己的“仲卿、药师”。
仲卿是卫青的字,至于药师,众所周知,乃是李靖的字。
朱老板把蓝玉抬到这样的高度,可见他内心的喜悦远超外在的表现——元朝就此灭亡,从此天下就彻底属于他的大明朝了!让朱老板怎么能不欣喜万分呢?
就在他绞尽脑汁,用各种能想到的辞藻,来称赞蓝玉和这场胜仗时,便听到殿门口响起了太子的脚步声。
朱元璋抬头笑问道:“又有什么好……”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太子脸色十分难看。
朱元璋心登时咯噔一声,这些年太子也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养气功夫,不知道什么样的坏消息,会让他破功。
“怎么了?”朱元璋改口问道。
朱标走到朱元璋身边,稍稍平复下情绪,低声禀报道:“父皇,蓝玉禀报说,脱古思帖木儿没有北上与朵儿只和哈剌章汇合,而是径直西去了。”
“这个胆小鬼,是彻底不管自己的部下了。”朱元璋哂笑一声,又问道:“蓝玉在西面布置安排部队了吗?”
“安排了,但是不多,只有两卫兵马。”朱标神情复杂道:“所以只拦下了脱古思帖木儿的皇后和次子地保奴等人,让北元皇帝和太子天保奴给逃脱了。”
“唉……”朱元璋闻言遗憾的长叹一声,但很快便接受现实道:“能追上就追上,追不上就算了吧。”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知道求全责备要不得。想一战俘虏对方的皇帝,实在难如登天。
再说,光有皇帝成不了国家,他还得有朝廷,有百官,有军队。以往无论北元皇帝从大都败退到上都,从应昌败退到和林,再到捕鱼儿海。别管多差的地方,但朝廷百官和军队都还在。所以他的政权就不灭,就还可以东山再起。
现在北元皇帝就剩个光杆司令了,成不了气候了。
“是。那两卫兵马紧跟着北元皇帝追出去了。”太子点点头,把心一横道:“但领着他们追击的,是老四。”
“什么?!”朱元璋一下子愣住了,难以置信道:“老四,咱们家的老四吗?”
“那还能是谁家的老四。”太子苦着脸道。
“怎么可能?!咱亲自下旨让他留在大宁坐镇,不要干扰蓝玉指挥的!”朱元璋陡然提高声调道:“他怎么跑前线去了?老六为什么不拦着他?!”
“因为他是瞒着老六和所有人,假扮成燕山左卫的普通军士,混在远征军里的。”太子无奈道:“等老六发现时,他人已经远在大漠联系不上了,只能等着前线有消息回报。结果第一条是捷报,第二条就是老四去追元主的消息……”
第一三四七章 一看就是亲爹
“老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朱老板一直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火冒三丈道:“他把军令当什么了?把军法当什么了?又把咱的圣旨当什么了?”
“老四这回确实有错……”太子叹息道。
“他岂止有错?他简直有罪!”朱老板越说越愤怒,拍案道:“还有老六,他这个监军是怎么当的?老四失踪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汇报?!”
“因为当时已经联系不上军队了,汇报了也没用,只会白白惹父皇生气。”太子赶忙替老六解释道。
太子太理解朱桢的难处了,因为以前,给不省心的兄弟擦屁股的人是他……
“嗯,先不说他。”朱桢实在是劳苦功高,就连朱元璋这种渣爹都不忍心责备他,便把火力集中在老四身上道:“马上八百里加急传话给老六,让他赶紧把老四那个畜生槛送进城,朕要亲手扒了那畜生的皮,让他知道什么叫军令不可违,军纪不可犯!”
“唉,明白了。”太子知道父皇在气头上劝也没用,再说离老四被送回京城还早呢,哼便点头表示记下了。
“还有那蓝玉,挺会啊!先报一份捷报,让咱高兴起来,把他夸上天。然后再汇报老四的事情,这样咱说不定因为调子起的太高,不好马上处罚他!”朱元璋说着,把桌上起草了一半的“情书”团成一团,攥在手中,恨声道:“卫青和李靖可不会跟他们皇帝耍心眼儿!”
“……”太子听了心中暗叹道,蓝玉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的局面居然被老四给搅和了。这下板上钉钉的国公,怕是要悬了。
事情到这一步就够离谱了,结果几天后更离谱的消息传回来了……蓝玉进一步禀报说,他派人追出六百里,一直追到克鲁伦河,依然没追上燕王一行。
蓝玉又禀报说,他已经派耿忠继续追下去了,还附上了朱棣留下的那封亲笔信:“元主逃往哈拉和林,俺们要去追。告诉老三不用挂念,追到了就回来。”
“俺们要去追?追你娘的腿!”朱元璋又拍了桌子,怒气更甚道:“已经追出六百里了,还要继续追,准备追到天边吗?!”
“老四是这样的……”太子无奈道。
“他知道漠北什么情形吗?他有足够的粮草吗?他不怕有去无回了吗?!”朱元璋重重捶着桌子,咆哮道:“更可恶的是,大军已经可以凯旋班师了。却因为他的原因,又被迫逗留在漠北,承受不必要的风险,他真是罪该万死!”
“老六和傅友德接到蓝玉的禀报后,已经下令大军班师了,只派两万人西行接应老四。”太子苦笑一声道:“不过老三执意要带队,蓝玉只能由着他了……”
“什么,老三也去了?!”朱元璋都懵球了。得,又一个儿子生死未卜了。
“不光老三,老六、老二、老五也去了。”太子给老父亲提前顺着胸口道:“还有老十一老十二也想去来着,被老六强行留在了大宁。”
朱元璋果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哆嗦着嘴唇道:“他们是让什么魇着了吗?非要排着队去送死吗?”
“是这样的。”太子赶紧解释道:“老六实在不放心他们,而且有纳哈出的人当向导,可以穿越大漠抄近道到哈拉和林,于是他便也率领两万兵马北上接应。这时老二正好带着五万陕西兵到了大宁,得知此事后,就死活也要带着两万兵跟着……老五当然是要给他们保驾护航了,就成了这个局面。”
“好啊好啊,这下要一锅端了。”朱元璋气的心绞痛都要发作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本咱只当没了一个儿子。现在倒好,一个变了五个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可怎么活?”
“父皇保重啊。”太子一边给他揉着心口,一边叹气道:“其实能理解,他们哥五个自幼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和考验。嘴上不说,心里把对方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要不是看着老父亲快要气死了,他都想去漠北了……
“他们光顾着兄弟情了,就不怕老父亲担心死吗?!”朱元璋幽怨无比道:“难道咱在他们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这都哪跟哪啊,身处险境的又不是父皇。”太子安慰他道:“若是异地处之,他们也一定会都去接应父皇的。”
“咱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朱元璋闻言又拉下脸道:“咱派儿子们上前线,是让将士们看到,咱的儿子和他们在一起,不是给他们添麻烦的?!”
“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去都去了,父皇担心也没用。”太子宽慰老父亲道:“往好处想,老六老三都去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咱能不担心吗?”朱元璋骂骂咧咧道:“漠北马上入冬了,弄不好会冻死人的懂吗?!”
“老六肯定考虑到了,父皇就放心吧。”太子柔声道:“要是连老六做事都不放心,那真就没人可放心了。”
“咱最担心的就是他……”朱元璋却幽幽一叹,低声道:“这个家,这个国,没他不行啊。”
“是。”太子深以为然。
朱元璋一想到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又恨的咬牙切齿道:“传旨给老六,找到那畜生后即刻绑了,先给他两百军棍,然后绑在军旗上示众!”
“父皇,就算要用刑,也得等回来再说吧。把老四打成重伤,还怎么千里行军?”太子赶紧讲情道。
“必须要第一时间用刑,不然将士们的怨气化不开,军心就散了。”朱元璋自己就是大头兵出身,太了解当兵的心思了。
“那也不能打那么多下啊,会把老四活活打死的。”太子无奈,退而求其次。
“死了算便宜他了,不然回京之后咱也会把他明正典刑的!”朱元璋杀气森森道。
老四这次的行径,的确结结实实触怒了朱老板的逆鳞。在朱元璋看来,这可比老七老八老十的罪过大多了。
所以太子拼命的求情,也只是把军棍从两百降到了八十,将绑在旗杆上示众,改为了绕营一圈而已……
第一三四八章 等更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朱老板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焦虑中,比当初南征时还要焦虑十倍。
老四自然就成了他的情绪出口,朱老板隔三差五就要给朱桢下旨,先询问几句他们的动向,然后再大骂老四无法无天,不忠不孝,最后再发誓要给老四各种离谱的处分!
包括不限于五马分尸、剥皮揎草、凌迟处死……所以老六根本没办法把圣旨给兄弟们看。不然他们的父子之情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朱元璋还整宿整宿的失眠,好容易睡着了,不是梦见几个儿子中了埋伏,被蒙古人俘虏;就是梦见漠北忽降暴雪,把他们全都冻死……结果就更担心了。
越是担心就越是睡不好,越是睡不好就越做噩梦,越做噩梦就越担心……恶性循环了属于是。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没精神,不光看帖回帖的速度直线下降,甚至上朝时都会发呆。
看着皇上拉着张驴脸,顶着俩黑眼圈,渊默不语的坐在龙椅上,刚放松了没几天的群臣,心又紧紧揪了起来。他们每天下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烧香拜佛,祈求几位王爷千万平安归来。那帮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都甭活了……
朱元璋的心情实在太糟糕了,就连李善长都遭了秧。那天早朝上,老李看着皇帝神情憔悴,便劝道:“皇上不必多虑,几位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可平安归来的。”
朱元璋一听就火了:“你说咱多虑了?传旨,把韩国公的小儿子送去漠北,让他也体会体会咱的心情!”
“皇上息怒,老臣的幺子才八岁啊……”李善长登时就跪下了。
“你看,这还没送去呢你就吓成这样!”朱元璋啐一口道:“以后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李善长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废话了。
唯一能让朱老板感到安心的是,朱桢还能定时传回消息来,汇报他们的动向。
十月初五,收到朱桢九月十五发来的奏报,说他们已经在巴彦敖包一带与朱棡一行汇合。
并从朱棡处得知,那就是出发前的耿忠,已经搜寻到了土剌河一带,在那里发现了蒙古人自相残杀的战场,以及燕王一行留下的标记。
五天后,朱元璋又收到朱桢的禀报说,他们已经抵达了土剌河一带,可以确定北元皇帝在西逃途中遭到了瓦剌部的截杀。护卫北元皇帝的怯薛军,在此战中折损殆尽。但北元皇帝应该已经北逃,所以瓦剌人和老四一行,也全都北上追击去了。
这让朱元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幸好老六带的人多,不然这些逆子真要交代在漠北了。
这也是朱元璋最焦虑的一段时间,他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翘首以盼,苦等着老六更新。
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下旨将漠北的奏报第一时间送到自己面前,不必再经过太子。
这下可把太子害惨了,也加入了苦苦等更的队伍中,每天都在文华殿待着,就为了有消息能早一点知道。
结果这回足足等了十天,朱桢才传来下一份奏报,可把爷俩给熬坏了。
朱标迫不及待的从太监手中夺过信件,打开刚要看看,朱元璋便着急道:“拿过来一起看。”
他便将信纸摆在御案上,跟朱老板同看。只见朱桢禀报说,斥候发现燕王所部与瓦剌人在进行激烈缠斗。但老四一行来去如风,行踪飘忽不定,斥候也一样找不到他们。
情况紧急,他决定每晚释放大批孔明灯,看看能不能跟老四联系上。同时大军就近在狼居胥山驻扎,等待老四前来汇合……
“这就完了?”朱元璋意犹未尽的翻到信纸背后,一个字都没有。登时火大的拍案道:“老子等了十天,就给咱看这点东西?”
“是啊,这也太短了。”太子也很不满足,皱眉道:“而且看完更担心他们了。”
“就是。”朱元璋生气的大叫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得等老六再报告了。”太子苦笑道:“估计下一份报告,就能联系上了……吧”
“唉,但愿吧。”朱元璋再次陷入了牵肠挂肚的状态,苦着脸道:“其实咱还好,关键是你娘。她身子才刚好,可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啊。”
“是啊,母后虽然不问,但天天在佛堂里烧香念佛,担心坏了。”太子也难过道:“下回千万要有好消息……”
接下来,朱老板一家度过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五天……
十月廿五清晨,江东门外响起急促的马铃声。排队等待入城的百姓商旅,还有城上城下的守军齐刷刷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背插红旗,腰悬铜锣的信使疾驰而来。
人们看到那队信使背上鲜红夺目的旗帜,登时欣喜万状的大喊大叫道:“红旗报捷!红旗报捷!”
大明朝的老百姓,都知道信使只在报捷的时候才会背插红旗!
百姓赶紧移开车马,守军也撤掉城门洞中的拒马,放这队信使火速入城。
信使在京城一路狂奔,所到之处,官民无不欢声雀跃。等信使赶到京城东南角的皇宫时,整座京城都已经变成了欢庆的海洋。
信使一直飞驰到西华门口才勒住马缰,跳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