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朱元璋抱着为万世建一都的信念,既要汴梁的繁华优雅,也要元大都的宏伟壮阔。
而且还要在两方面都有所超越,如此才配得上他驱逐鞑虏、恢复华夏的大明天朝!
……
当然,除了皇宫之外,那些宏大的建筑,大都还没完工,好多只是起了个地基。目前仅能感觉到中都城的宏大,至于富丽繁华还得靠想象的。
却也不只是想象。朱樉和朱棣在尚未完工的钟楼前,看到的那口新铸的洪武大铜钟,就是最好的明证!
那口洪武大钟,高十六尺有五寸,厚六寸,径十尺有五寸,围三十四尺有奇钟。用后世的尺寸说,就是高达五米一二,直径三米六三。重达上百吨。
铜钟是冬天时,用土堆成斜坡和钟楼一样高的斜坡,然后泼上水,让坡面变成冰面后,工人们再用人力和畜力,一点点拉上去的。
两人来时,正赶上大钟吊装完成,工匠们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忽然工人用钟槌撞击一下,那硕大的洪武大钟,便发出‘隐隐阗阗,雷旋电奔,震撼太虚,遐迩闻者,靡不耸愕’的声音,教兄弟俩目眩神迷。
巨大的震撼中,朱棣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大丈夫当如是。”
“怎,怎么,将来你也要铸,铸一口大钟?”朱樉闻言问道。其实他也很喜欢这个钟楼,正盘算着等就藩后照样建一个。
“开玩笑呢,这玩意儿能乱铸吗?”朱棣闻言忙摇头道:“我是感叹洪武皇帝的伟大而已。”
“钟不能乱铸……”朱樉记住了。心说,那俺光盖钟楼不铸钟,不就没问题了吗?
俺真是个大聪明……
两人欣赏完了大钟,又沿着笔直的大道在城中边走边看。
其实目前的中都城,真的只适合远观,不适合近看。因为近看就他么是个大工地!
而且是充斥着恶臭、腥臊、建筑垃圾、生活垃圾、人畜粪便……的肮脏至极的大工地。
整个中都城,有将近三十万匠户和民夫,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的监督下,一刻不停的进行着繁重的劳动。
两人眼前所见,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民夫,肩扛手抬着沉重的木材和石料,从堆场运输到各处工地。动作稍慢,监工的皮鞭便会毫不留情的落下。
赤着上身的石匠们,挥汗如雨的举着大铁锤,叮叮当当的给硕大的条石凿眼。这可不光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把条石凿断。轻则招致监工的毒打,重则被拉去砍头。
还有打夯的、砌墙的、挖沟的、架梁的……无数的工匠和民夫,在监工和官兵的高压之下,就像一群逆来顺受的蚂蚁,默默无闻的各司其职。
朱樉和朱棣一路看来,最大的感触就是,所有人都极度疲惫。就连那些官兵和监工,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似乎连表情都欠奉,只能攒着力气挥鞭子……
瘦得皮包骨头的工匠和民夫们,更是在高强度的劳动下,累得腰背佝偻,累得丧失了人格。
他们吃喝便溺都在工地上,也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让工地和大街上都弥漫着恶臭,哥俩掩住鼻子还被熏得眼泪直流……
肮脏湿热的环境,又滋生出铺天盖地的蚊蝇,肆意传播着疾病。
好多工匠和民夫,肉眼可见的病了。墙根阴凉处,静静躺着好多奄奄一息的病人……
没有大夫给他们诊治,官府任其自生自灭。很多人就这么静静的死去。
待其死后,会有专门的收尸队,把他们的尸体用草席一卷,拉到化人场烧掉了事。
就这样,收尸队还不是每天都来。哥俩就亲眼看到道旁,倒毙着好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幸亏他俩是军营里长大的,要是换了老六在这儿,非得把苦胆都吐出来。
更让两人难以置信的是,官兵和监工对民夫和工匠的虐待,已经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
他们亲眼看到,一众杂七杂八的官员,簇拥着个穿绯袍的年轻高官,在未来中书省的工地进行检查。
结果有一个小组的工匠,因为被检查出施工质量不合格……尽管换了任何地方,都是优质工程,但在中都严苛的标准下,还是被归为了不合格。
监工们便将这两名工匠六个民夫组成的施工小组,鞭挞的不成人形。
哥俩以为这就完事儿了。没想到那个年轻高官低声吩咐一句,官兵便将把人绑了押到大街上。
然后官兵拔出刀来,咔嚓咔嚓,就把这八个人砍了。
哥俩震惊的看着八颗脑袋,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着。其余人却视若无睹,该干嘛干嘛。
显然,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杀完今天的人,那年轻高官正要骑马离去,一颗人头滚到他脚边,他便飞起一脚,将其踢飞。
然后面无表情的上马,就像刚才是踢了个皮球一样。
第一零八章 自信的韩国公
朱樉朱棣兄弟俩,看到腐烂的死尸都习以为常,却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这是大明的官员?怎么比元朝的官儿还不是人?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许是牛高马大的哥俩太过显眼。那正要拍马离去的年轻高官,居然注意到他们哥俩,便用马鞭一指兄弟俩。
“你们俩,不许动!”跟在身后的官兵马上一拥而上,要将两人拿下。
“凭什么抓我们?!”朱樉勃然大怒,就要奋起反抗,却被朱棣死死拉住。
“别冲动,伤着了就不划算了!”朱棣一边按住朱樉,一边低声给他吃定心丸道:“老六他们有办法救我们!”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暴力机器面前,就算你是以一敌十的大只佬,也一样会吃大亏的。
朱樉向来听老四的,只好愤愤的束手就擒。
“这俩人在中书重地鬼鬼祟祟的,怕是鞑子的密探,带下去细细审问。”那年轻高官随意的一摆手,就把两个普通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然后他对送出门的蓝袍官员酷酷一笑道:
“季郎中,你不是老嫌本公子杀你的劳力吗?这俩一个顶仨的大家伙就算补偿啦。”
继而他目光一寒道:
“下次我再杀人,希望你闭嘴,不然我连你一起宰了!”
说完,便率一众爪牙扬长而去。
“丁斌这厮,真是越来越不像人了。”那季郎中左右官员小声议论道:“在他手底下干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噤声!”季郎中狠狠瞪一眼左右。“传到丁指挥耳中,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哎,是……”一众官员全都闭嘴。
……
单说那丁斌丁指挥一行,旌旗开路,数十骑相随,趾高气扬的走在中都天街上。
所过之处,上至官兵官员,下至工匠民夫,全都望风跪迎,俨然朝拜皇族一般。
一直过了洪武门,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衙门前,他才翻身下马,径直进去。
身后衙门口,蓝底金字的‘中都行工部衙门’的匾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不可逼视。
行工部是朱元璋特别成立的一个衙门,专事修建中都城,一切便宜从事。毫不夸张的夸张的说,整个中都城,乃至整个凤阳府的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这个衙门手里。
不信你看这个衙门豪华的领导班子——韩国公李善长、中山侯汤和、淮阴侯吴良,之下还有行工部尚书薛祥。
除了都位高权重之外,这些人还有个共同点,清一水都是淮西出身。
当初朱老板建中都,以刘伯温为首的朝廷百官大都持反对态度。
而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帮则极力支持。营建中都他们也同样光宗耀祖,自然是求之不得。
朱老板的倾向性不言而喻,因此双方斗法的结果是刘伯温黯然出局。但刘伯温仍不死心,临走还力谏朱元璋‘凤阳虽帝乡,然其地曼衍,非天子居’。
跟刘伯温斗了半辈子,李善长最清楚他对朱元璋的影响力。
哪怕朱老板最后没听刘伯温的,但他说过的话,会像根刺一样扎进皇帝心里,让朱元璋想起来就不舒服。
为了尽快拔掉皇帝心头这根刺,李善长才主动请缨,担纲起了中都城的建设任务。
为了早日完工,韩国公拿出建国前的干劲儿,已经一头扎进这大工地好几年了。
他正站在巨大的中都城沙盘前,跟负责具体施工的薛祥,商量着是否要将中都城墙西南角外扩一段,把整个凤咀山包进来。
“当初设计时,凤咀山是在城外的。”薛祥皱眉道:“包进来的话,整个中都城就不是四方的了。西南角多出一块,既不好看,又增加了工期。”
“不对不对,上位将中立府改为凤阳,皆因皇城建在凤凰山南。”李善长摇摇头道:“把凤咀山隔在城墙外,不就把凤凰砍了头去?”
“哎呀……”薛祥吓出一身冷汗,他可太知道上位那些古怪的忌讳了。赶忙抱拳躬身道:“恩相又救我等一命啊。”
“呵呵,你们啊,就是总陷进枝节末梢里去,忘了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李善长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天庭饱满,地阁稍逊,但椭圆的额头明显凸起。此为巨鳌伏羲骨,据说是文贵至极之相也。
而且他腰杆笔挺、须发乌黑,声如洪钟,这身体比老对头刘伯温可强了太多,完全不像花甲老人。“上位的好恶才是最重要。”
“是,恩相教训的是,”薛祥恭维一声,又有些为难道:“可这样一来,就要多修十里城墙,多出花费还可勉强解决,这工期……”
“工期绝对不能延误!”李善长不容置疑道。
两人正说话,丁斌进来,躬身请安道:“舅舅。”
“巡视的怎么样?工程进度如何?”李善长点点头,沉声问道。
“很不乐观。”丁斌解开官袍的领口,灌一肚子冰镇乌梅汁,擦擦嘴道:“各处工地进度都慢下来了,指定完不成这个月的任务。”
“什么原因?”李善长拉下脸来。
“说是天太热了,一天起码两个时辰干不了活。”丁斌摇着扇子扇着风道:“我跟他们发了火,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薛祥也从旁道:“天确实又闷又热,好多民夫病了,硬逼着他们干的话,只会病倒更多的人。万一引发了暑热疫,就彻底没法干了。还是缓一缓吧。”
“不行,这么多年来,哪年夏天不热,不都这么挺过来了?”丁斌马上反对道:“就是干的时间长了,上上下下人都油滑了,逼得紧一点就好了!”
“他们已经到极限了,再逼,会出事的。”薛祥皱眉道。妈的出了事儿我背锅,你们当然不怕!
“龙凤九年,陈友谅趁上位救援安丰,率大军六十万,战舰千艘来攻。大都督朱文正扼守洪都,给我们争取了备战的时间。”李善长却慢条斯理的讲起了自己的辉煌事业。
“当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没有水军跟陈友谅抗衡。上位便给老夫下了死命令,让我在两个月内,督造出五百条战舰,如果逾期,或者造出的船航行漏水,就砍老夫的脑袋!”他一拍桌子,宏声道:
“当时谁都觉得完不成,老夫死定了!可结果呢,咱没白没黑的干,想尽一切办法造船,最终还是如期造出来了!让将士们顺利的开去鄱阳湖,一战消灭了陈友谅!”
“咱这个韩国公,就是专门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得来的!”李善长自信道:“这只不过是又来一次罢了!”
第一零九章 野望
行工部衙门,正堂。
“可是恩相,今时非比往日,现在可没有陈友谅这个大敌当前,上位给咱们的工期也还长着呢!”薛祥作为施工方,自然希望工期越长越好。
“错,大错特错。”李善长断然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殊不知,现在同样是我淮西兄弟的生死存亡之秋!”
“哦?”薛祥恭声道:“请恩相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