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再想到县太爷那天意味深长的教诲‘格局要打开,一心一意跟着人家混,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本官的……’
所以不管洪家兄弟是什么身份,肯定都是比县太爷厉害的多。
他估计自己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头脑从没这么清醒过的张虎,使劲磕头道:“小人指天发誓,从没对不起过几位爷!”
“说正事儿。”朱棣懒得跟他废话。
其实他哥儿几个,从一开始就怀疑这帮人接近他们的目地。
虽然有铺垫,有矛盾,还有苦肉计,但被痛揍一顿,非但不记恨,反而纳头便拜。这种《水浒》里的情节,放在现实中总觉得不太现实。
可当时哥几个忙着做大做强洪家班,正缺人手,便能用则用,但一直提防着他们。
所以这回张虎一出幺蛾子,就被哥几个给识破了。
“小人是奉本县知县韩宜可之命,保护几位爷的。”不过张虎的回答,让他们消气不少。
“不然给小的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二爷和四爷的!”
朱棣和朱木冈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是咋回事儿。
一旁的朱桢也微微张嘴,看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朱老板不可能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
那更可恶!
但谁也不会道破这一层。
便听张虎接着道:“但自始至终,他就指使俺干过这一件事——让我想办法把人送给恁,别的什么也没吩咐。”
“你还知道什么?”朱木冈追问道。
“这人原先是关在县大牢里的。”张虎忙道:“小人的哥哥叫张龙,是县衙的牢头,他跟我说,她是县太爷亲自吩咐单独关着的。没受过审,也没人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儿。”
见问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朱木冈挥袖道:“你滚吧。”
“唉唉。”张虎一面应声,一面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四。
“你先下去。”朱棣也甩了下手,张虎这才垂头丧气出去了。
……
房内。
老三老四老六头对头,哥仨商量该咋办。
不知从何时起,朱桢已经获得了老三老四的认可,有啥正经事儿,都跟他商量。
“事儿就这么个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朱木冈沉声道:
“现在就是不知道,韩知县突然把这人塞给我们,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朱棣朱桢点点头,要是后一种情况,那就属于主线任务了,不整也得整。
但要是前一种,就得寻思寻思接不接招了。
“要是前一种的话,姓韩的就该死!”朱棣沉声道:“敢假公济私!”
“这种事情,怎么分清什么是私,什么是公?”朱木冈反问道:“而且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这么干,八成是知道父皇不会因此怪罪他的。”
“你的意思是,接招?”朱棣问道。
“对。”朱木冈点点头,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兴奋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回去了,难道你想一直波澜不惊的度过?当你回首这段经历时,不会觉得可惜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过瘾呀。”朱棣不假思索道。
“毬。”老三白他一眼,忘了人家现在是万人追捧的名角儿了。
“但能更刺激一点,那就更好了!”朱棣却又话锋一转。
“讨厌!”老三白他一眼,转头问朱桢。“老六,你呢?”
“我小孩子家家的,听你们的呗。”朱桢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冒,不太符合老六的人设。还是得稳住别浪。
“好,那就接招!”
……
哥仨从客房一出来,便见张虎直挺挺跪在天井里。
三人看都不看他,径直进了对门那间。
屋里头,朱樉正凶神恶煞的瞪着那女人,吓得她瑟瑟发抖。
“二哥,让你看着她,也不用眼都不眨吧。”朱木冈无语的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你,你不早说,累死俺了。”朱樉如蒙大赦,赶紧使劲揉眼。
那女人也松了口气,刚才她感觉要被黑瞎子吃掉一样。
“说说吧。”朱木冈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
“不准说假话,不准有半个字隐瞒,不然别指望我们会帮你!”
“还会把你送去凤阳府衙!”朱棣这坏种话一出口,那女人刚有点血色的脸蛋,登时又煞白煞白。
“没错,张虎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了。我们兄弟可不会怜香惜玉,更何况你长得也不漂亮。”三哥的嘴,真是一如既往。
“你瞎说,我,我……”女人一直表情缺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愤怒的情绪。
“说,说正事儿。”二哥都听不下去。
“唉……”女子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思绪,终于开口道:
“我叫沈六娘,祖父讳秀,家父叫沈荣。”
“你爷爷是沈万三?”朱棣惊呼一声道:“有聚宝盆的那个沈万三?”
朱桢闻言也来了兴致,激动问道:“你爷爷出资,给我……大明修南京城墙了吗?”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还没大明朝呢。”沈六娘都听蒙了。“怎么给大明修城墙?”
“呃,我说笑的……”朱桢老脸一红,尼玛电视剧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
“不过我爹,倒是真出钱,给中都城修城墙了。”却听沈六娘幽幽一叹道。
“哦。”朱桢心说,看来大明首富是真的。他又好奇的问道:“不过你们家不在周庄吗,你怎么跑中都来了?”
朱木冈和朱棣齐摇头,这还用问吗?而且问了多尴尬?还不如不问。
“还不是拜朱洪武所赐!”沈六娘便恨声道:“江南的富户都被一股脑迁来中都,我们沈家名声在外,怎么可能逃得掉?”
第一零三章 人间惨剧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旨移江南富民十四万户于凤阳,并严令禁止私自返回。
他这样做,一是效仿刘邦徙天下富豪于关中,以此扩充凤阳人口,促进中都城的繁荣发展。
此外,里头还有一层不足道哉的心思,江南富豪基本都是张士诚的拥护者,朱元璋要来个釜底抽薪,给江浙的文人和地主阶级挪挪窝。
而沈万三虽已去世,但沈家依然是江南第一富户,谁能逃得掉,他们也逃不掉,当年便被迁到了当时还叫临濠的凤阳。
“我们家也知道,皇上记恨我们支持过诚王,所以逆来顺受,准备在凤阳买房置地本分过活。”便听那沈六娘悲愤道:
“可谁成想,我们这些富户离了江南,就变成丧家之犬,谁都想敲我们一棒子!变成了淮西人眼里的肥肉,谁都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口!”
“官府也一味包庇当地人。人都说在凤阳,勋贵家里是上等人,本地户是中等人,我们外来户则是下等人,活该任人欺凌!”
“本地人都欺生,到哪都一样。”朱棣想起自己兄弟一开始,不也被金桥坎的村民针对吗?
“这位小哥,可不是本地人欺生那么简单。”沈六娘涨红脸道:“而是元朝那样的四等人!”
“瞎说,都是汉人,哪来的四等人。”三哥听了直摇头。
“元朝四等人里还分汉人、南人呢!”沈六娘针锋相对道:“我们在前朝是南人,又来自诚王的地盘。而本地户在前朝是汉人,又成了天子同乡、不服劳役不纳粮!还大都跟那些开国功臣沾亲带故,官府只会哄着他们,帮他们一起对我们敲骨吸髓!”
“你们真会逆来顺受?”朱棣又问道。
“肯定不会,起先我们只想独善其身。我父亲百般打点,辗转求到了贵人门上,本以为终于得到庇护了。没想到人家只想把他收下当狗。”沈六娘恨声道。
“贵人的名字,说清楚。”一直保持静默的朱桢,突然开口。
“对,要尽量把时间地点名字都说清楚,不能含糊。”三哥点头。
“我怕说出来,吓到你们。”沈六娘看看这年轻的哥儿几个,最大的得有三十多吧?最小的才十岁出头。能帮得上什么忙?
其实二哥刚二十,只是长得比较着急而已……
“哈哈哈,除非你说的那人是当今皇上,不然怕是没人能吓到我们!”朱棣大笑一声,豪气干云。
沈六娘却只当他在吹牛,决定说出来让他出个丑。
“是韩国公……”
“嘶……”朱棣的笑容有些僵硬,要是李伯伯的话,确实有些麻烦。
“的外甥丁斌。”谁知沈六娘又大喘气道。
“毬!”朱棣险些被闪了腰,要不是对方是个病恹恹的弱女子,他非得将其丢出窗外不可。
“他算个屁。”兄弟们也纷纷笑起来,韩国公虽然不好搞,但他的侄子,其实屁也算不上。
“你们可别小瞧丁斌,韩国公对亲戚极好,把他视若己出。而且李家的人需要养望,得爱惜羽毛。所以韩国公府上那些脏手的事儿,都是丁斌和他爹丁德贵在干。”
提起那父子,沈六娘不由自主的面现恐惧,但更多的是憎恨。
“仗着有韩国公庇护,他们父子无法无天,坏事干尽。但韩国公不许他们欺负老乡亲,他们就祸害专门我们这些外来户,逼迫我们投献为奴!”
“投献为奴,啥意思?”朱桢好奇问道,他总听人说,晚明投献成风,还以为老百姓都愿意投献呢。
“就是自愿奉献家产,举家投入大户家为奴,这样能获得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之类的庇护。”博学的三哥解释道。
“凤阳临淮两县,不是免税免役吗?”朱棣问道。
“免税免役,只是针对洪武元年前,便住在这里的本地户。”沈六娘道:“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享受到一定的免税,可没给我们免掉劳役!”
顿一顿,她幽幽道:“而这中都城,最可怕的就是劳役……”
这下不用她,哥几个也明白。修中都城嘛,据说征调了百万民夫呢……
“只要我们敢不答应投献,过不了几天,官府就会把家里的男丁征去修中都城,那里头条件恶劣至极,监工只顾进度,根本不管民夫死活,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就只剩半条命。”
“这么夸张的吗?”朱家兄弟脸色凝重起来,大户侵吞民田,还只是地方上的劣迹。可中都城的账,最后却要算在父皇头上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韩国公乃大明萧何,有他坐镇行工部调度,下面人断不会如此酷烈!”朱木冈也严厉说道。
所谓‘行工部’是朱元璋为了修中都城专门设立的临时机构,非但有专门的工部尚书负责。还有韩国公李善长,携中山侯汤和、江阴侯吴良,一公二侯监修,规格之高,足见朱老板就是想把中都打造成大明新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