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话是这么说,但北平布政司和按察司自成立以来,岳父就没过问过他们的事儿。”朱棣沉声道:“只有需要他们配合的时候,才会把他们找来,吩咐一番,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此中缘由更是人人皆知!”
“确实。”朱桢点点头,徐达不敢插手地方政务,确实再正常不过,老贼给他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徐达手里有三十万征虏大军,负责整个北方的防务,要是再插手北方三省的政务,别说皇帝了,就连他自己也要睡不着觉了。
“不管怎么说,那帮家伙敢在岳父和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朱棣拍着胸脯,转移徐达的注意力道:“岳父放心,我已经把所有涉案官员通通抓起来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军粮连本带利再吐出来!”
“难啊……”徐达有气无力道:“多半是追不回来了。”
“唉……”朱棣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岳父说得对。首先,把粮库掏空成这样,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定然已经作案好些年了。再者这一定是团伙作案,分赃也人人有份,自然给追赃带来极大的困难。
而且分赃不可能分大米,肯定是把粮食倒卖了之后分钱的,要是这些钱都被挥霍掉了,还能怎么追回来?
“时间也不够了……”徐达说这话时却直勾勾的看着老六。“正月里凑不起军粮来,就要贻误战机了……”
“……”朱桢转头看看四哥四嫂,还有大舅哥,便见一屋子都跟徐达一样,都在看自己。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叫自
己来北平了,就知道老贼没安好心。
“这个机会我等了十年,错过了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徐达乞求的看着朱桢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帮帮我,那就只有贤婿了!”
老岳父都这么说了,朱桢只好叹气道:“需要多少粮食,多长的期限?”
“两百万石军粮,正月底之前送到北平。”徐达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不是要送去喜峰口吗?”朱桢问道。
“肯定来不及了,可以让大军携带军粮同时出发。”徐达十分不好意思道:“能在大军启程前把军粮送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朱桢想一想,慎重答道:“岳父容我几天时间,和下头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可能办到。”
“好。”徐达长叹一声,疲惫道:“贤婿要是办不到,这世上就没人能办得到了。”
“岳父放心,能办到的话,我一定责无旁贷。”朱桢便表个态,又宽慰他道:“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这些事情可以自己看着办了。岳父就安心养病吧,不要再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哎,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徐达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道:“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蹬腿了。”
“岳父千万要坚持住!”朱桢赶忙鼓励他道:“我五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以他的医术,应该可以治好岳父的!”
“好……”徐达心里其实不抱多大希望,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周王一个小年轻,能有什么办法?但老六现在就是他唯一的希望,自然说啥他都得听着。
老四两口子对视一眼,既欣慰又有些心酸,他们就给不了徐达这种依靠。
从徐达的卧室出来,老四两口子和徐辉祖给老六三人接风。
但现在显然不是欢宴的时候,众人只是小酌了几杯,吃了几块燕王妃亲手蒸的大鹅,也就散席了。
徐妙云和辉祖姐弟俩给三位殿下安排住处,朱桢则被朱棣拉进了岳父的书房。
书房里的陈设十分符合徐达的风格,简单实用,没有一点无用的装饰。墙上挂着地图,桌上摆着沙盘,让人一进来就能进入临战状态。
看了岳父的地图,朱桢也终于知道庆州在哪里了,差不多就是后世巴林右旗的位置。
朱棣轻车熟路的从书架后摸出一坛酒,又变戏法似的取出几个咸蛋,两根腊肠,还有一罐子醉蟹,一包肉干,转眼间就摆好了一桌。
第一二二六章 这次的难题
这,这不太合适吧?”朱桢目瞪口呆看着四哥摆出来的酒菜。
“这可不是我藏的,都是岳父搁这的。”老四一边倒酒,一边呲牙笑道:“他不是身体不好吗,太医说他得戒酒,还得饮食清淡,你嫂子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岳父下了禁酒令,还规定他每天只能吃二两肉,一个蛋。”
“健康饮食多好啊。”朱桢道。
“让你这么吃,你受得了?”朱棣跟他一碰杯:“走一个。”
“那可受不了。”朱桢仰脖灌口小酒,咬一口腊肠:“我是无肉不欢。”
“岳父也是啊。”朱棣笑道:“一辈子戎马生涯,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叫他饮食清淡不喝酒,那不要他的命吗?”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所以他就偷偷藏了酒菜在书房里,但是一个人喝酒越喝越闷啊。所以他经常以传授兵法为名,叫上我和辉祖陪他一起喝两盅。”
“得,岳父这病,我可算知道怎么来的了。”朱桢哭笑不得道:“你们应该向嫂子举报,而不是帮他一起瞒着嫂子,更不该陪他喝。”
“唉,当时你是不在场,堂堂大将军想喝点酒还得藏着掖着,你不觉着可怜吗?”朱棣摇头道:“连口热腾腾的下酒菜都吃不到,我们还好意思出卖他?”
“唉,倒也是。”朱桢闻言苦笑道:“我多半也会包庇他的。”
“对吧。”朱棣又跟他碰一杯道:“再说岳父的背疽,也不是喝这两口小酒喝出来的。他是因为军粮的事儿又气又急,急火攻心,才攻出那么个碗口大的包来。”
“病因这种事都是猜的,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反驳。”朱桢点点头。
“我是这么想的。给他治病的事儿呢,就交给老五了,咱俩呢一个负责军粮案一查到底,一个负责把军粮给他补上,别耽误了出兵。”朱棣便对他笑道:“积德的事儿老五干,长脸的事儿你来干。得罪人的事我来干,你看哥哥这安排妥不妥?”
朱桢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给四哥倒了杯酒道:“哥啊,就是因为离了你,我这几年名声都臭大街了。”
“没有替你背黑锅的了吧?”朱棣便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瞧瞧这虎背熊腰,就适合干这事儿。”
“不是,四哥你是不是特怕我查案子?”老六心里那叫一个明白,觉得还是跟四哥坦诚以待的好。
“没,没啊……”朱棣一阵尬笑,黑脸却开始发白,还有汗珠子沁出。
“没有你都流汗了。”朱桢笑道。
“这是屋里太热了。”朱棣赶紧用袖子胡乱擦擦脸,然后自嘲的一笑道:“瞧我,咱哥俩谁不知道谁啊,还跟你耍什么花枪?”
“就是。”朱桢点头道:“千变万变,咱们的关系不会变,还像以前一样,掏心掏肺,有啥说啥就行。”
“哎,那我就从实招了。”朱棣好像有点会错意了,只见他重重点头,然后闷声道:“洪武十五年,二月初四,我因为琐事,让人对左护卫冯百户掌嘴五十,虽然事后给他送了钱,但想起父皇的教诲,还是把他打发去了辽东……”
“洪武十六年四月,大将军府的周佥事求我帮他说几句好话,送了我五个香瓜。烂掉之后才发现,里头居然都是金瓜子。当时已经有两个不见了,审问宫人说那两个烂得早,也不知道里头有玄机,就给扔掉了。到最后也没找到那两个,所以只能算收了三个……”朱棣顿一顿道:“但我也没帮他说话,所以也不能算受贿吧?”
“噗……”朱桢一口酒险些喷他脸上:“不是四哥,你跟我说这些干啥?”
“你不是让我跟你掏心掏肺么,那不就是暗示我要坦白从宽吗?”朱棣可怜巴巴道:“至于私德方面的事情,就不用坦白了吧?”
“这都哪跟哪啊?我又不是来查案子的,就单纯来看看老丈人!”朱桢哭笑不得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弟兄杀手吗?就算我能大义灭亲,也肯定不会灭到你头上啊。”
“真的?”老四眨巴着眼睛。
“假的。”朱桢没好气道:“我从小跟在你腚后面长大的,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哈哈哈,我说嘛,你永远是四哥的好六弟。”老四便如释重负,笑逐颜开,搂着老六的肩膀道:“是那帮人整天说,你现在威严日重啦,不能像当年一样对你了。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信了他们的鬼话,来来,哥哥我自罚三杯!”
“我觉得应该罚九杯。”朱桢也顺着他的话头道:“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弟弟,真是太伤我心了。”
“九杯就九杯,你说啥是啥。”朱棣痛快的连饮九杯,朱桢也陪了他九杯,就哥俩这酒桶身材,这点酒根本就是洒洒水。
“哈哈,痛快痛快!”哥俩喝完之后,便勾肩搭背,再无隔阂,彷佛回到了当年。
“不过事情呢,还这么安排,咱们各展所长,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朱棣剥了个咸鸭蛋,把蛋黄给他,蛋白留给自己道:“而且筹运军粮这事,就算你来办也没那么容易。”
“那当然,所以我才没有满口答应吗。”朱桢深以为然道:“其实筹集两百万石粮食不难,大哥给我看过账,朝廷已经缓过劲来了,不像当年那样一穷二白了。但怎么把这两百万石粮食一月之内运到北平来,就是个大问题了。”
“是啊。要是别的季节还好说,海政衙门从刘家港出发,十天就能到大沽口,然后直接运喜峰口,比往北平来还方便。”朱棣郁闷道:“可我问过海政衙门的人,说渤海湾沿岸港口都冰封数里,海面上全是冰碴子,没法靠船,所以海运已经停了。”
“他们没骗你。”朱桢点头道:“每年冬月到次年二月,这四个月是不往北平和辽东运粮的。一个是你说的冰凌,还有一个是这个季节刮西北风,行船太难了。得等到春天开了凌,不再刮北风了,海船才会再次扬帆北上。”
第一二二七章 熊二真聪明
那时候什么都耽误了。”朱棣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让他们冒个险来一次?可以多给赏钱吗。”
“肯定不行啊。”朱桢却断然摇头道:“四哥去海边看看就知道了,满眼的碎冰,不断互相挤压碰撞,就咱们那些木头船能顶几下碰?这个季节沉了船,上头的人,一个都别想活。虽然出海就是玩命,但谁也不愿意送死啊。”
“这样啊。”朱棣只好放弃指望,又问道:“那走运河漕运能行吗?”
“更不行了。”朱桢依旧摇头道:“就算元朝漕运最快的时候,从江南起运的粮食,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到北平。况且元末黄河决堤之后,北运河都是淤塞状态,漕船半年都不一定能到。”
顿一下,他苦笑道:“再说,海上都结冰了,更别说运河了。不然我们一路上都在沿着运河走,干嘛还要骑马?”
“也是,当我没说。”朱棣讪讪一笑,又问道:“那就只有陆运了?”
“陆运也不行,就算是从最近的山东调粮,这时节一个月也运不到北平。况且我就是从山东来的,了解那边的情况,济南藩库里统共二十万石粮食,还是留着明年备荒用的。所以根本别打他们的主意。”
“那不彻底没招了?”朱棣苦着脸道:“好容易遇上这么一回天时地利,他奶奶的居然人不和。错过了这一回,再想逮到纳哈出,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让我好好想想。”朱桢却沉声道:“实在没办法,再说没办法的办法。”
朱桢抬头一看,原来走到了花园内湖边。
结果当天朱桢也没想出个章程来。
两人正随意聊着天,忽听前头传来众人的嬉戏声。
此时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老十二正在跟着朱能学滑冰。他是南京长大的,头一回上冰面,难免笨手笨脚,摔个屁股墩。
朱桢看他一眼:“都说了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第二天继续闷了一上午,还是没辙。
所以哪怕万不得已,朱桢也是不想用的。毕竟纳哈出跑了,还有机会再抓住他。老百姓家破人亡了,可就没机会重来了……
“哈哈哈!十二叔真笨!”朱高煦虽然才六岁,但已经滑的很不错了。一边显摆似的绕着老十二转圈,一边拍着手嘎嘎大笑。
用过午膳后,他跟四哥在后花园中溜达消食,也让有些麻木的脑子清醒清醒。
比如出个十两银子一石粮的价码,敞开收粮。瞬间就能把整个北平民间的粮食都吸过来。但那样的后果也很严重,因为那会人为造成粮食奇缺,粮价畸高,来年度春荒时,不知会引发多少人间惨剧。
“哦。”朱棣有些明白了。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六弟的三板斧——宣传、平叛、钞能力。尤其是第三招,简直就是所向无敌的大杀器。
“你直接说没办法的办法不行吗?”朱棣问道。
高炽和老十一也在,他两个喜静不喜动,连学都不学,却也自得其乐。
只见他俩坐在一辆冰床上,几个太监穿着冰鞋在后面推,也不用多少力气,就可以在冰面上疾驰如飞。让冰床上的两位殿下也兴奋的大呼小叫。
看到两人过来,老十一赶紧挥手打招呼:“四哥六哥,来坐冰床呀!”
“六叔,还是学滑冰吧!”朱高煦也溜到两人跟前,仰头对岸上的老六道:“我教你。”
“哈哈,六叔滑冰的时候你还……”朱桢刚想自我吹嘘一番,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老六?”朱棣奇怪问道:“岔气了吗?”
朱桢指了指那个冰床,兴奋难耐道:“我他妈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老四瞪大两眼道:“冰床?”
“对呀,就是冰床!”朱桢激动的给了老四一拳道:“这玩意就是冬天北方的特快专递啊!”
“特快专递?”老四好多年没听到老六的新鲜词了,不过还是大体能听懂:“就这,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朱桢提高声调道:“快,把府上所有的冰车、冰床、冰排子全都弄来,会当车把式的也全都叫来!”
“都愣着干什么?”朱棣赶忙吆喝道:“记住了,我六弟的话比我好使!”
“是!”护卫和内侍们忙轰然应声,大将军府里久违的鸡飞狗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