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别瞎说。”丘福眼尖,看到王爷黑着脸从节堂里出来,赶紧让众人闭嘴。
他便让十一十二先行回京,自己则火速北上。
因为朱老板告诉朱桢,他岳父徐达病重,命他代表自己前往北平探望,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徐达接回南京治疗。
“王爷这是咋了?”几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怎么尽翻自个的陈年旧账开了?”
新政推进势如破竹,进腊月时,编订里甲工作也完成了,只剩清丈田亩的工作还在收尾。
通州大营也是征虏大军的中军所在。燕王就藩之后,为了让女婿不活在自己阴影下,徐达便把自己的征虏大将军府搬到了通州。
不过他病倒之后,燕王夫妇也全都搬了过来。
虽然在历史上,山东长期是全国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文化最先进的地区,西汉时就有人口三百九十万户,一千七百余万,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你们过来。”朱棣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又进去了。
“不知道啊。”众人摇头道:“王爷那天还让我们自己好好想想,都干过什么不法的事呢。”
三人便顶着呼啸的北风,策马朝北平赶去。
但从前几天开始,他忽然就有些慌里慌张,时不时一个人碎碎念。朱能、丘福几个亲信偶尔能听到一嘴两嘴,好像在自我检讨这些年来犯的错……
“这种事别说没干,就是干了也不能承认啊。”
但经过金元两朝的蹂躏,山东早已奄奄一息。尤其是元朝后期,宗室之战,红巾起义,山东都是主战场。饱受兵灾蹂躏的同时,还成为了黄泛区,水旱蝗灾频仍。
经过初步测量,全省耕地面积已经达到了六千万亩,达到宋朝的两倍,更不用说元朝了……
也难怪朱老板在听说山东民变后,会丝毫不担心演变成叛乱。老百姓怎么可能放着好日子不过,跟人造反呢?
有人说两个藩王不是把老百姓折磨的厉害吗?但老百姓都是从元朝过来的,跟元朝那些王公贵族一比,他们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进去节堂后,朱棣示意关上门,然后对众人发火道:“本王都跟你们说了几天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找我自首?非要让本王重操旧业,挨个查你们个底朝天吗?!”
朱棣却是不信的,厉声说道:“我告诉你们,过两天我六弟就要来了!你们不要害本王!现在承认了,我还可以帮你们擦屁股。要是等他来了,休怪我跟你们铁面无情,绝对不会保你们的!”
第十一卷 终局之战
第一二二一章 久别重逢
真的?六王爷要来了?”众将一听就很高兴,当初王爷没就藩前,燕王府就是楚王殿下第二个家,跟大伙都玩的很好。
“不对呀,王爷跟六王爷不是最亲密不过吗?”朱能挠挠头,又不解问道:“他来了王爷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六弟来了本王当然高兴。”朱棣神情复杂的笑笑道:“但怕也是真怕。”
“……”众将这下明白了,定然是六王爷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让自家王爷心里发毛了。
他先拿下了鲁王,又单刀赴会抓了齐王,两个王爷都被废为庶人,鲁王还被处以髡刑,齐王的处分结果虽然还没公布,但肯定不会更轻,只会更重,而且重的多。
坊间还传闻,当初潭王也是被老六逼着上吊的,最后保住了命,却成了傻子。
“哈哈,四哥你小瞧我……”朱桢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浑不在意的抱起了朱高炽。“哎哟我的妈,还真够分量……”
朱棣领着长子高炽,次子高煦,出城二十里亲迎。
“是!”众将忙再度悚然应声,他们能看出来,王爷是来真的。
“别胡说,那是在亲热呢!”九岁的朱高炽在内侍的搀扶下,吃力的从马上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身上的肉都颤了一下。
“明白了!”众将忙轰然应声,然后苦笑道:“不过王爷,我们确实没干啥亏心事啊。”
“我们高炽像四嫂。”朱桢笑着将朱高煦交到左臂,又弯腰去抱朱高炽。
朱棣不禁羞耻道:“一身的肉……”
这时朱高炽才赶上来,给三个叔叔磕头。
“四哥!”朱桢在弟弟们面前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看到朱棣的身影后,终于表现的像个弟弟了。
他大喊一声,兴冲冲的策马上前。
“高炽高煦,快过来给六叔、十一叔、十二叔磕头!”待老十一老十二也向四哥行礼后,朱棣转过头来,兴冲冲招呼两个儿子。
“本王相信,老六跟我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朱棣摆摆手,不让他们议论自己六弟,沉声道:“但他从小就这样,看着比谁都灵活,其实最讲原则,所以他能大义灭亲,我一点都不奇怪。”
“六弟!”朱棣也兴高采烈的拨马迎上,哥俩行至近前,双双跳下马来,两条彪形大汉熊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后背,团团乱转。
“父王跟六叔在打架吗?”后面,六岁的朱高煦满脸兴奋道:“我要看鼻青脸肿!”
“王爷是不是多虑了,我们跟六王爷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朱能劝朱棣道:“他对王爷掏心掏肺,对我们下面人也很友善,只要咱们别干的太过火,他肯定不会揪着不放的。”
“福气,这是福气啊。”朱桢右胳膊上加劲,一边一个抱着俩侄子道:“叔叔们给你们哥仨准备了见面礼,一人一车拉家去慢慢玩。够你们玩一冬的。”
“哈哈,太好了,我早就跟他俩吹过,嫂子做的大鹅深得母后真传,不可不尝。”朱桢大笑着放下俩侄,微不可查的活动了下右肩,然后上马与老四并辔而行。
“再者,别以为自己没乱来就万事大吉了,都给本王回去仔细盘问家人、奴仆、部曲,查查他们有没什么侵占民田、欺男霸女之类的不法之举,要是有的话,赶紧擦屁股。要是有杀人越货之类,千万别想着包庇,要主动把他们交出来投案,不然全家受连累!”
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老六对自己的弟兄是真够狠的,甚至人送外号“弟兄杀手”……
十一十二还有两个晚辈,自然跟在后头不消提。
“刚才朱能和丘福说的都没错,你们只要别干的太过火,老六不会揪着不放。”说着他目光严厉的看向众将道:“但前提是,提前把屁股擦干净。擦不干净就主动请罪,争取宽大处理。不然人家苦主告到老六那里,再想让他视而不见就难了。明白了吗?!”
“这可是你们说的,本王会原原本本告诉六弟,你们再被捅出什么腌臜事来,就跟本王没关系了!”朱棣神色稍霁,旋即又严厉起来道:“也不好说,”丘福却持相反观点道:“人是会变的,这分开也有几年了,说不定六王爷现在,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谢谢六十一十二叔!”俩孩子登时兴高采烈。
“嘿嘿,见过的都这么说。”朱棣高兴的合不拢嘴:“此子类吾。”
“哎,来了!”朱高煦便脆生生的应一声,别看他年纪小,个头已经跟九岁的哥哥差不多,生的筋强骨壮,而且跟他爹一样黑。
“是!”众将忙又轰然应声道。
朱棣最后提高声量强调道:“我不管别人,只管自己的部下,绝对不能出篓子!谁让本王在老六面前抬不起头,本王就让他一辈子没有头!听明白了没有?!”
两天后,朱桢一行抵达了通州。
脆生生叫一句:“六叔金安!十一叔金安!十二叔金安!”
“好家伙!”朱桢大笑着抱起朱高煦,仔细端详一番道:“长的跟四哥小时候一样嘞!”
也难怪王爷一听他要来,就庙里长草慌了神。
也不用内侍搀扶,他就从高高的马背上蹦下来,后发先至超过了大哥,跑到老六三个面前扑通跪下磕头。
“别杵这冰天雪地说话了,咱们赶紧回城吧。”朱棣看看天色道:“你们嫂子蒸好了大鹅,在等着给你们接风呢。”
“你当心闪了腰,这小子已经过一百斤了。”朱棣赶紧提醒道。
“好小子,听说你也有仨儿子了?”朱棣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那胡子剪得跟太子一模一样。“了不得呀,结婚才两年半就追平四哥了。”
“那能一样吗,你是嫂子一个人生,我是仨老婆一起生。”朱桢笑笑,苦涩道:“但是惭愧啊,生三个孩子我都不在跟前。也不知道整天在瞎忙些什么。”
第一二二二章 六郎妙计安天下
你要是瞎忙活,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岂不是天天在吃白食?”朱棣嘿然一笑,叹息道:“真羡慕你在西南的功业啊……”
“那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可听说了,北边的局面大有好转,四哥很快会有用武之地的。”朱桢笑道:“跟这边一比,我们在西南那点小打小闹算什么。”
“唉,别提了……”朱棣闻言却神情一黯。
“怎么,有什么变数吗?”朱桢见状一愣。
“说来话长,刚见面先不说这些糟心事。”朱棣摆摆手。
“也对。”朱桢颔首道:“那就先说家事吧,岳父的身体怎么样?”
一旦他们无心恋战,一门心思逃跑,明军怎么可能抓得住他们?
朱桢所谓的“妙计”,就是——开边互市!
简而言之就是在边境设置榷场,允许蒙古人来跟明朝商人进行贸易。用他们的毛皮、牲口、马匹、草药,换取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供贵族头领享受用的各种奢侈品。
朱桢自然记得那是他大婚之前,徐达很介怀他闺女不是唯一的王妃。
“唉,其实是一码事。”朱棣苦笑一声道:“算了,跟你从头说起吧。”
这样徐达就多了一张可以拿捏蒙古人的王牌。他可以通过允许合作者互市贸易,分配贸易份额,拒绝顽抗者进入榷场等方式,轻易拉拢一批蒙古部落,诱使蒙古人向他源源不断出卖情报。
“就是这个意思。”朱棣颔首道:“这样确实会让蒙古各部跟大明合作时心存顾忌,但同样会让他们对王廷心怀恨意。当他们获准互市,却被王廷阻拦,无法进入榷场后,很多部落都会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不当北元人了,爷弃暗投明了!”
这对被大明禁运了十几年的蒙古人来说,不亚于久旱甘霖。要知道普通牧民已经窘迫到了没有铁锅烧水做饭,只能用兽皮锅将就的地步。
而对那些贵族头领来说,他们做梦都想重温,年轻时享受到的丝绸陶瓷、金银玉器。可想而知开边互市对蒙古各部上上下下,有多大的杀伤力。
“事情还得从你大婚后讲起。”
“这么远的吗?”朱桢一阵大头,心说麻痹怎么又有我的事儿?
“嗯。”朱桢点点头,便听朱棣讲述道:“不远,也就才两年半而已。”朱棣笑笑道:“你给岳父出的那个主意,可谓收效奇佳。”
正是靠着这种暴利的垄断贸易,以王公贵族、武士奴仆为主的北元王廷,才能在漠北苦寒之地维持住起码的体面,过着远比普通蒙古人优渥的生活。
“你可别小瞧北元王廷,那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传承,曾经入主中原的元朝皇室,蒙古各部的共主。”朱棣正色道:
而且这一招还正中北元王廷的要害。
“你这法子看似平平无奇,却是无解的阳谋。”朱棣赞不绝口道:“北元王廷置之不理吧,他们自己的财路就断了,早晚树倒猢狲散。所以他们只能不遗余力的阻挠互市,打压甚至迫害那些获准进入榷场的部落。”
朱桢的开边互市,可谓挖断了北元王廷的命根子。当蒙古各部可以用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价格买到质量更好的大明货时,谁还会去受王廷的剥削?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经济根基动摇,上层建筑也就变成危房了。
“就算再穷再弱,也有的是办法拿捏各部首领。比如禁止其参加王廷组织的祭祀,剥夺他们世代相传的头衔和封地,宣布他们是蒙古的叛徒,鼓励各部群起攻之。”
而且就算大军做足准备,深入草原,但过于漫长的
征途中,所有遇到的蒙古牧民,都很可能是北元王廷的耳目。所以北元王廷总能对明军的行踪了若指掌。
去往通州的官道上,哥俩骑在马上,边走边聊。
当蒙古人不敢南下劫掠,只在漠北游牧,而且还小心隐藏行踪,四时变换驻地时,就连徐达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嗯,那确实挺狠的。”朱桢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一旦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兵力再强,也难保会祸起萧墙。”
“哦,这样啊。”朱桢稍微松了口气,那自己应该没多大责任。
天空依然飘着零星的雪花,一轮日头也挂在西天上,有气无力的放着惨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