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658章

作者:三戒大师

  “那肯定不能。别说他六王爷还不是皇帝了,就算哪朝哪代的皇帝,又敢把堂堂圣公怎么着?”孟克仁忙赔笑道,说完又苦着脸道:“可对我怎样就不一定了。”

  孟家在宋元都过得很舒服,但到了明朝,就又开始走背字了。因为朱老板不喜欢孟子那些振聋发聩的警示之言,一直想把孟子从神坛上弄下来。

  先是不许其配祀孔庙,又一度想要把《孟子》定为禁书。全靠了读书人据理力争,有人甚至还付出了生命。

  朱老板才勉强同意让孟子回孔庙,但《孟子》必须要修改,最后亲自审定了一个《孟子节文》取而代之……

  别人家祖宗的脸面都是儿孙给的,但孔家孟家的脸面,都是祖宗给的。孟子如此不受朱老板待见,还指望他的子孙能有什么面子?

  孔讷他爹封衍圣公的时候,孟克仁他爹却只得了个小小的邹县主簿,到了孟克仁这里,更是直接剃了个光头。后来还是孔讷他爹孔希学看不下去了,求皇帝赐孟克仁个一官半职,好让他有法为天下人祭祀孟子。

  朱老板这才勉强给了孟克仁个五经博士,不然他今天都得白身进见,所以他哪敢像孔讷那样自信?

  “你不用担心,我们共同进退。他要把你抱井里,那就得连我一起捎上。”孔讷眉头一挑,给孟克仁吃了颗定心丸。

  “哎,那我就放心了。”孟克仁笑笑道:“反正坚决跟着圣公就是。”

  “就是这个意思。放心吧,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现在他是有求于我们。”孔讷拍了拍孟克仁的肩膀道:“只要帮齐王过去这一关,山东就还是我们兄弟的。”

  “还有齐王,是三家的。”孟克仁轻声道。

  “暴发户而已。”孔讷却不屑道:“也就最多百年光景,到时候青山依旧,孔孟常在,谁还知道他齐王是哪位?”

  “全靠孔府关照,我们孟家才能常在呀。”孟克仁赔笑道。

  “放心,孔不离孟,只要有我们孔府一天,就有你们孟家一天。”孔讷信心满满道。

  那厢间,朱桢正在跟胡让吴印说话,邓铎进来禀报说:“衍圣公到城外了。”

  “到了就让他进来啊。”朱桢便道。

  “衍圣公说坐吊篮不成体统,让打开城门。”邓铎苦笑一下。“这不就来请示王爷了。”其实开不开门他就能说了算,但给不给衍圣公开门,他可不敢说了算。这就叫懂分寸。

  “毛病。”朱桢果然没好气道:“让他坐吊篮进来,不然就自己爬上来!”

第一一九九章 谁是老大

  兖州,德政门外。

  吊篮坠下一名信使,来到衍圣公的车驾外传话。

  “什么?还是得坐吊篮?”孔讷墨迹到现在,其实就是因为不想坐吊篮。

  “王爷说,衍圣公不坐吊篮,就请自己爬上城墙。”信使便答道。

  “干啥?爬上去!”孔讷看着三五丈高的城墙,当场就破了防。

  幸好他身边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可以绷住笑,但神情难免有些怪异。

  “这,这怎么可能爬的上去啊?”孟克仁满脸无奈道。

  而且据说,包括曲阜知县在内的四十几个官位,都在衍圣公的严格控制下。所有来山东上任的官员,都要先到孔府来拜码头,所以他的势力绝对不止局限在曲阜。

  “那就随你便吧。”邓铎哂笑一声,吩咐两个摇橹的军士道:“摇的慢一点。”

  “是。”两人赶忙应下,心说看来王爷前阵子去曲阜,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孔讷上来之后,两条腿软的像面条一样,被士兵搀扶着才出了筐子。让人毫不怀疑,要是多戏弄他一下,堂堂衍圣公非得尿裤子不可。

  此外,掌管林庙守卫的百户厅,还下设“百户衙门”,拥有一支数千人的“奉卫队”。

  升到半空中的篮子便猛烈的摇晃起来,吓的孔讷没人声的啊啊大叫。

  城头军士们已经笑跌在了地上……

  好在邓铎有分寸,只是小小戏弄他一下,便吩咐士兵赶紧把他拉了上来。

  “……”孔讷气的差点回头走掉,但看到那些去曲阜接他的王府护卫,他又站住了。

  “不必,说了你们陪本王接见一下了。”朱桢却摇头道:“有什么事儿正好大家一起合计一下,不用本王再分头传话。”

  “没办法,正好刮了阵风。”邓铎睁着眼说瞎话,今儿一丝风都没有。

  “那像什么样子?”孔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终究还是痛苦妥协道:“我坐就是了。”

  从他一站进篮子里,城头便响起阵阵哄笑声。见圣公面红耳赤,一旁的孟克仁忙大声呵斥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谁敢对公爷不敬?上去叫你们长官严惩不贷!”

  这个过程中,为了安全起见,人要坐在篮子里,双手紧紧抓着篮筐,看上去确实不太雅观。

  谁知这姿势更不雅,惹的士兵们捧腹大笑。

  吱呀呀的辘轳摇动声中,绳索绷直,将篮子一下子提了起来。孔讷只觉得脚底猛的一晃,险些摔出篮子去,吓得他赶紧蹲下来死死抓着绳索。

  回来后,他让人调查了一下才知道,衍圣公府内居然设有公堂,而且大堂,二堂,三堂俱全。凡孔氏族人以及孔府佃户、庙户、仆役等犯了“法”,公府可以自行传讯或断结。

  朱桢带着朱雄英出来一趟,不可能让他整天宅在鲁王宫里不动弹。一个多月的时间安排了两次外出,一次去两百里外的泰山进香,也让天老爷看看,未来的天子长什么样。

  “哎呀,公爷是有些恐高吗?”邓铎故意假假道:“真是太难为公爷了。”

  “那就坐吊篮呀。”信使面无表情道:“王爷还等着你们呢,不要磨叽了,快选吧。”

  城头又响起军士们的大笑声。臊的孔讷耳根子都像烧着了一样,为了保持最后的尊严,他便蹲在筐子里坚持不坐下。

  胡让便请示道:“要不我俩先告退?”

  红签一投就可以随便抓人,绿签一拔就可以任意打人。孔府还向人宣称,皇帝赐给衍圣公虎尾棍、雁翅镋和金头玉棍,用它打死人可以不偿命。朱桢查了一下,也没弄清楚是哪位皇帝所赐,反正肯定不是洪武皇帝赐的。

  “……”军士们这才笑声渐止。

  “我站着就行。”孔讷却嫌坐下姿势太不雅了,非得保持站姿。

  可对方是六王爷的亲卫指挥使,他又能怎么着?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等到孟克仁上来,两人便赶紧下了城头,远离这些臭丘八。

  他估计自己要是敢走,他们就敢把自己绑了吊上城去,那样岂不更丢人?

  “实在不行,我先坐吊篮上去好好跟王爷说说?”孟克仁看出他的为难,便主动请缨道:“反正我就是个小小的五经博士,坐个吊篮也不丢人。”

  顿一下,他又狡黠一笑道:“再说也可以给你们祛祛魅……”

  衍圣公府还设有一整套政治机构和管理系统。内部设有知印、掌书、百户、管勾、典籍、司乐六大厅。其中管勾厅主管收租,下设“管勾衙门”,拥有千余名管勾捕快。

  “要是不晃那一下还好……”孔讷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恨恨道:“那一晃悠,我魂儿都飞了!”

  “那还真是巧了!”孔讷牙根都快咬碎了。

  另一次,就是去曲阜,给孔庙上香。那次孔府之行,他着实被孔家“曲阜即孔府”的声势震了一下。那个世袭千年的贵族庄园,真是比鲁王府更像王府。

  “公爷坐下呀,你这么站着,一摇辘轳准栽下去。”邓铎站在辘轳旁,大声对城下道。他很清楚王爷是想给衍圣公个下马威,但分寸一定得把握好,所以亲自来了。

  吊篮是城门关闭期间,出入城中的唯一合法方式。人在城上或城下坐进个水缸似的篮子里,然后城头的士兵摇辘轳,将其提上放下。

  朱桢跟两位山东大员聊完了,高铁才禀报说,衍圣公和孟克仁来了。

  这时候邓铎朝摇橹的军士递个眼色,两人便会意的忽然加快了速度。

  但其实大家都是这样的姿势,只要不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也没人会笑话你。反倒像衍圣公这样推三阻四不肯坐,到最后还不得不坐的,反倒会引来城头军士的嘲讽。

  这就是朱桢为什么要把衍圣公弄过来的原因,就算没参与这次全省范围的骚乱,他也绝对知情!

  至于他为什么让邓铎收拾一下孔讷,纯属因为那位新任的衍圣公太年轻气盛,排场居然比他们兄弟还大,得让他知道一下谁是老大,大家才好说话。

第一二零零章 南孔北孔

  说话间,高铁将衍圣公和孟克仁带进来,两人老老实实行礼如仪。

  其实本来以孔讷的身份,只作揖,不磕头也说得过去。但让老六收拾了这一下,他哪敢再给对方搞自己的机会?

  “二位请起。”朱桢倒没有继续搞事情,还给两人赐了座,上了茶,然后和颜悦色对他们道:“衍圣公本王刚来就见过了,孟博士还是头一回见。”

  “下官品级低微,王爷不传召,不敢冒昧求见。”孟克仁讪讪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大家敬重你,可不是因为你的官位。”朱桢摆摆手笑道:“早听说孟子的故里也在兖州,本来应该像去孔府一样,亲自登门拜访的,可没成想发生了这种事,只能先把二位仓促请来了。”

  “岂敢岂敢。”孟克仁知道,凭老朱家对自己老祖的态度,六王爷也就是客气客气。

  “那么咱们闲言少叙,”稍事寒暄,朱桢便进入正题道:“近来省内发生的事情,二位想必已经知晓,请二位来正是为了讨教一二。”

  “……”孔讷二人对视一眼,心说看来他是不知情的。

  “王爷但有所问,我二人自然知无不言。”孔讷便拱手道:“只是事发突然,我二人也还懵着呢,恐怕不能尽数为王爷答疑解惑。”

  这话听的胡让吴印两个都暗暗皱眉,心说这衍圣公也太狂了吧。谁才能为别人答疑解惑呀?你当王爷听不出来吗?

  朱桢却面不改色,依旧笑容可掬道:“衍圣公太谦虚了,以孔孟之家在山东的地位,只要想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能知道。”

  “王爷过誉了,我们两家也没那么厉害。”孔讷笑着摇头道:“对曲阜和邹县的事情,我们尚且不能尽知,对外府的事情就更是雾里看花了。”

  “当然王爷要是需要我们代为打听,我二人定当尽心竭力,设法帮王爷了解一二。”他又话锋一转道:“只是实在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听的到。”

  “是,是这样的。”孟克仁点头附和。心说圣公还真是言出必行,几句话就把“三不政策”执行到位了。

  果然,朱桢问东问西,孔讷就跟他扯东扯西,张嘴就是“大概”、“也许”、“不清楚”,好半天愣是一点有用的都没说。

  其实他原本是可以透露一二的,但朱桢既然折辱于他,他便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

  胡让吴印两个听的暗暗着急,心说衍圣公这样云山雾罩的打太极,王爷还真是不好发作,可怎么给他祛魅啊。

  他们却小瞧了朱桢,找茬这种事,他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便见朱桢呷一口茶水,搁下茶盏道:“好,既然这些事情衍圣公都不太清楚,那咱们就先说点衍圣公清楚的。”

  “自然知无不言。”孔讷也端起茶盏,轻轻用盖子撇着浮沫,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势。

  “你肯定知道的……”便听朱桢悠悠道:“因为本王要问的,是南孔和北孔的关系。”

  “……”孔讷闻言手一抖,茶汤洒在他胸前的白鹤上。

  周遭几人也瞠目结舌,万没想到王爷居然从这个角度发难。

  “是这样的。”朱桢依旧不紧不慢道:“前几天,有个叫孔希鲁的投帖求见,自称是孔子的第五十六代嫡孙。我就觉得奇怪,孔子的第五十六代嫡孙不应该是你爹吗,这孔希鲁又是何方神圣?当时闲着也是闲着,就把他叫进来聊了聊。”

  说着还对孔讷笑笑道:“哦,本王想的是,他要是个假货就拆穿他,把他扭送官府。”

  “多,多谢王爷。”孔讷想笑,却笑不出来了。一瞬间他想到了无穷的麻烦,各种可怕的后果,脑瓜子嗡嗡的,一个有两个大。

  “你先别谢我。”朱桢叹了口气道:“跟他聊了聊,本王却有些迷糊了,什么南孔北孔的听得一头雾水,所以我就先让他住下了,把你叫过来问明情况再做处置。”

  说着他笑眯眯的看着孔讷:“还请衍圣公亲口讲一讲,这南孔北孔的渊源吧。这个你总不会不知道了吧?”

  “这个嘛,说来话长……”孔讷掏出帕子擦擦额头的汗珠,强笑道:“反正都是陈年旧事,王爷要是感兴趣,日后在下可以慢慢给你讲。现在咱们还是专注当下,商量如何平定山东的乱局吧。”

  “是啊,本王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呀。”朱桢笑道:“可衍圣公不是一问三不知吗,心说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起码咱们解决个问题是吧?”

  “是……不是不是。”孔讷毕竟还是年轻了,被老六三言两语搞得方寸大乱,不停擦汗道:“在下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指定能打听的到一样,咱们商量个章程出来,我回去就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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