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510章

作者:三戒大师

  “交人吧。”何迪便将自己的经历再原原本本讲给他们,又把大哥的话一五一十转告众土豪。

  土豪们听了都傻眼了,有人当场破防道:“这办的叫什么事啊,还不如不跑这一趟呢。”

  “不跑这一趟,你能知道现在的处境?”何迪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没好气道:“还在那自我感觉良好的等死呢。”

  这话说的陈伯运等人,满腔怒气化为满脸的苦涩。

  他们来找何迪本身就是因为害怕,指望他能搬动永嘉侯跟他们共进退。结果朱亮祖怂了,何真也坚决不帮他们,局面比他们料想的还要糟糕。

  “就不信咱们团结一心,朝廷能奈何得了……”那人狠话撂了一半,便自己把自己噎住了。

  只凭他们自己,是万万顶不住的。再刚下去,楚王肯定要拿他们开刀了。

  永嘉侯手里那十几万大军,如果真调转枪头,对付他们的话,就凭他们那些简陋的庄寨,还真挡不住官军的大炮。

  而且他们还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善野战,只能缩在庄寨里据守,官军只要兵力足够,完全可以从容的各个击破。

  只要先拔掉几家的庄寨,其余的宗族也就只能望风而降了……

  所谓枪打出头鸟,比如陈家、梁家、崔家、许家这些领头的,肯定是先遭殃的。

  所以陈伯运、梁尚均,还有崔家许家的大族长,全都不敢吭声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些土豪自然没了声势,很快就察觉到情况不对,全都乖乖闭嘴。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何迪这回是听了大哥的话了,不再替别人家操心:“给你们一天时间,把那些违法犯罪的子弟全都抓起来,然后你们亲自带着去投案。”

  “我们会不会回不来了呀?”有人小声问道。

  “去了就别想回来的事了。”何迪沉声道:“你们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看楚王较不较真。至于楚王会不会较真,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顿一下,他又对满脸不情愿的陈伯运等人道:“明天一早,我大哥也会去找殿下负荆请罪,尽力帮你们争取从轻发落的。”

  “何老大仗义啊。”众土豪听说何真会出面,登时像吃了定心丸,心里松缓了。

  “他老人家一出马,我们就有希望了。”

  “是啊,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何迪看着他们如释重负的反应,终于明白人家来找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大哥。

  明白这一点他反而有些轻松,终于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责任了。便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对众人道:“大哥让我转告你们,从今往后要换个观念了。现在是洪武十四年了,元朝那一套该抛到脑后去了,大明是不允许有国中之国的。”

  “是。”众人心有戚戚的应声,当然也难免不甘。只是形势比人强,徒呼奈何?

  “大哥说,早点把观念变过来,适应大明的规矩,各位的宗族依然可以长盛不衰。”便听何迪接着道:“反之,就只能被无情的抛弃了……”

  “明白。”这下的答应声,甘心多了。

第八九九章 高端局

  这世上的死硬有两种,一种是至死不变的顽固,另一种是有恃无恐的嚣张。

  广东土豪显然属于后者,当他们意识到没了倚仗,无力自保时,还是能迅速放低身段的。一如十几年前,审时度势及时向明军投降一样。这回他们又在危险的边缘悬崖勒马,及时打起了白旗。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优秀的能力。虽然前倨后恭的样子没那么体面,但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大家族,最能拎得清,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第二天,羊城百姓惊讶的看到,前一日还紧闭庄门,摆出一副坚守到底架势的广东土豪,一夜之间忽然全都转了性。

  他们相继打开庄门,由大族长亲自带队,将犯罪的族人绑送官府。沿途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是不是昨天的暴雨,把他们的火气浇灭了。也有人说,是何老大连夜出面,劝说他们不要跟朝廷对着干。

  不管怎么说,羊城百姓都直观的感受到时代变了,广东的老大换人了。昔日里无法无天的大宗大族,终于低头认怂了。

  ……

  按察司衙门。

  官差们忙成一锅粥,将投案的嫌犯登记收押。但对那些来自首的大族长,他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请示道臬台。

  道同早就得了老六的吩咐,对前来请示的按察副使道:“来都来了,就收下吧,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不过别往牢房里送,这么热的天,关进去死上几个就不好交代了。”

  “是。”副使明白道:“下官叫人收拾个小院出来,把他们软禁起来。”

  “嗯,条件不要太好,他们是来投案的,不是投宿的。”道同轻咳一声道:“太舒服了怎么能行?”

  “明白。”副使小声笑道:“我给他们凳子锯条腿,床板挖个洞,饭里掺点沙,菜里不放盐。”

  “可以可以。”道同满意的点点头:“你们按察司真专业。”

  “臬台此言差矣,是咱们按察司。”副使赔笑道。

  俩人客气几句,道同又吩咐道:“也别让他们闲着,给他们笔墨纸张,让他们写交代材料。”

  “啥交代材料?”副使没听过这词儿。

  其实道同也没听过,这些从楚王嘴里,隔三差五蹦出来的词儿。他按照自己的领会解释道:“就是深刻检讨,深刻反省,深刻认识自己问题的严重性,老实交代所有违法乱纪的行为。”

  “哦,就是悔过书啊。”副使恍然道:“不过指望他们主动交代不太现实吧?”

  “你告诉他们,谁检讨的最彻底,反省的最深刻,交代的最老实,谁就有机会见到殿下,当面聆听教诲。”道同不慌不忙道:“问题交代不清楚,或者让别人把他的问题交代出来,别说觐见殿下了,直接把牢底坐穿吧。”

  “明白了。”副使点点头,心说互相揭发确实是个好办法。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钦差行辕。

  何真已经在八面来风阁外跪了一个早晨。

  他天不亮就在行辕门外等着了,一开门就投贴求见。但殿下迟迟不肯见他,却没撵他走,他便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等着殿下的传召。

  日上三竿时,邓铎出来,把已经跪麻了腿的何真扶进阁中。

  看到何真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迈个门槛还得用手搬着膝盖窝,朱桢问道:“何老这又是干什么?”

  “小老儿是来负荆请罪的。”何真苦笑道:“但小老儿骨瘦如柴,光着膀子背个荆条,太难看了,所以还是简单跪一跪吧。”

  “你又何苦代人受过?”朱桢叹气道。

  “殿下,小老是为自己的错误来请罪的。”何真却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小老儿是有责任的。”

  “当初殿下抓了朱暹和徐本雅,老朽就该劝那帮广东土豪投案自首,但是我没有。后来殿下派官差上门拿人,老朽应该劝他们交人,我还是没有。”他说着再度跪地俯身:“给殿下和道臬台添了大麻烦,真是莫大的罪过。”

  “呵呵,何老大是真通透。”老六不禁笑道:“什么事都办的明明白白,什么话都说的清清楚楚,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说明殿下还是生气的。”何真感激道:“却只让老朽跪了一早上,真是太给老朽面子了。”

  “哈哈哈,我是本来打算让你跪上三天的,不过又不落忍。”朱桢大笑着上前,亲手扶起何真道:“本王知道你也难,有些事情不到那一步,说出话来没人信的。非得让他们亲自吃点苦头才行。”

  “殿下说的太对了,他们就是夜郎自大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何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之前小老儿就跟殿下说过,他们没吃过苦头,是不会听劝的。现在被关起来了,也该听的进话去了。”

  “那是,他们能在最后关头主动投案,说明还不是冥顽不灵,是能听得进你的话的。”老六笑着请他坐下,又让人看茶。

  其实他心知肚明,别看何真一直言行磊落,表里如一,但自己到广州之后,真正的对手一直是他,而不是什么永嘉侯。

  以何真在广东的历史地位和影响力,只要他坚决阻拦,是可以拦住那些广东土豪乱来的。

  昨晚他都没出面,只是让何迪带了个话,不就让陈伯运等人今天乖乖来自首了?

  所以他一开始不坚决阻拦,非要让那些土豪自己碰壁,其实就是一种较量。要是老六没有镇住永嘉侯,展示出可以碾压广东土豪的实力和手腕,何真还会继续在家里调素琴、阅金经,往来无白丁的。

  要是广东土豪真的把南墙撞破了,他虽然还是会出来平事,也会向殿下请罪,但老六就得重新开个价了。

  现在证明楚王这道南墙是广东土豪的叹息之壁,何真也就点到即止了,没有造成任何实质的破坏。无非就是接受招安的条件要大不如前了,但那些身外之物他丝毫都不在意。

  最高端的较量往往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

第九零零章 终于等到这一天

  八面来风阁中。

  “只能说还不算彻底无可救药。”何真叹气道:“一群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好好跟他们说话从来没用,老朽是真对他们不抱希望了。”

  “还是要治病救人,争取让他们改过自新的。”朱桢看一眼何真。

  “是,殿下说的是,只能尽力而为了。”何真点点头道:“不过老朽已经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

  说着他拱拱手,恳切道:“老臣听闻殿下创办了一所国子大学,厚颜请求殿下也能在岭南招生……说直白点就是给这些人家的子弟留一点名额,让他们好好长长见识,学学忠君爱国,才能跟他们父辈不一样啊。”

  朱桢露出恍然的笑容,为了让自己放心,老何这是要送人质啊。

  “何老有这个心,真是广东土豪的福气。”既然他这么上道,朱桢也不能没表示。

  “按说想上国子大学得从县里府里省里一层层考上去,不过何老既然开了口,本王就特批给你三十个名额,自己看着分配吧。”

  “多谢殿下。”何真感激不尽,道谢连连。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国子大学宽进严出,你送些草包进去,到时候都难看。”朱桢笑道:“本王可不能再给你们开后门了。”

  “殿下放心,我们也是诗书传家,子弟不都是草包,”何真也笑道:“肯定优中选优,不能给广东丢脸。”

  “哈哈哈,何老这么说,本王就放心了。”朱桢大笑着点点头,两人很快便芥蒂全消,如胶似漆起来。

  ……

  在何真与楚王殿下初步建立起友谊之后,广东的局势也彻底平稳了。

  布政司、按察司、广州府,还有两个县衙都在忙着审理陈年积案。土豪们都被关在小院里日复一日的写交代材料。

  至于朱亮祖也早就借口检查战备情况,跑到广西去了。毕竟无数人已经证明过了,远离老六,有益身心健康。

  一直到了七月上旬,他才敢重新在广州露面。

  “不容易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看着熟悉的广州城,永嘉侯久违的意气风发。

  “是啊,今天正式开拔的旨意一公布,看谁还能奈何得了将军。”他手下将领也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这就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朱亮祖得意的拢着整齐的虬髯。

  数日前,传旨钦差便已经进了广东,今日便可抵达广州城,他正是回来接旨的。

  钦差将会宣布最终发兵的日期,从接旨的一刻起,所有军队和两广地方官府,就完全进入战时状态了,一切都要为战争让路。

  当然也不可能再因为非军事因素临时换帅了。至于军事因素,朱亮祖一点都不担心,打仗他还从来没输过。

  为了迎接这个期盼已久的日子,朱亮祖还特意修了胡须,剪了鼻毛,换了身崭新的蟒袍,腰间玉带也擦得锃亮,比当新郎官那天还上心。

  毕竟他三不五时就当回新郎,彻底解脱的日子却是千年等一回。

  一行人意气风发策马进了广州城,老百姓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一看到是征南将军府的人,就赶紧推车提筐,扶老携幼往道边躲避,唯恐被这些横冲直撞的活土匪撞到。

  朱亮祖的手下哈哈大笑,回来了,都回来了。好日子终于回来了!

  愉快的心情直到在大北门外,见到传旨钦差的那一刻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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