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506章

作者:三戒大师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推倒陈伯运面前。

  “劳烦将这些人带过来。”

  陈伯运接过名单扫一眼,陈宗平陈宗贵是他侄子,上头还有他儿子。其他也大都是各支二房的嫡系儿孙。

  在枝繁叶茂的宗族中,自然会有若干分支,每一支是一房。其中大房是整个宗族的领袖和代表,具有最终决策权。比方陈伯运就是大房的族长,也是整个陈氏宗族的领袖。

  大房下面又有若干个二房,每个二房都有自己的族长和成员。二房族长的地位在宗族中仅次于大房,通常是大房的助手,帮助他管理整个宗族。

  但也有二房跟大房对着干,让他什么事都办不成的。

  像陈氏这样的大族,二房下面还有三房四房,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每一个二房的话语权都很重,陈伯运哪一个也不愿意轻易得罪。

  真要是把名单上的人都交出去,他就算把所有二房的族长都得罪遍了,直接成孤家寡人了。更何况上头还有他自己的儿子……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们陈家家教严格,门风清正,怎么会有这么多儿孙作奸犯科呢?”他抖一抖名单,难以置信的问道。

  “有没有作奸犯科,还得过堂之后才能确定。”道同沉声道:“但要是过堂都不敢去,那就只能说明心里有鬼,人家没冤枉他们了。”

  “倒也是……”陈伯运便将名单递给一旁的二房族长陈伯进,低声吩咐他几句。

  陈伯进点点头,便出去了。

  陈伯运对道同笑笑道:“臬台稍候,小人让舍弟把他们都叫来,不过肯定有人不在家。”

  道同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相信他们是被诬陷的。”等待时,陈伯运又没话找话道:“这么多子弟同时被告,分明有人在借机整我们陈家,臬台和殿下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放心,殿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道同淡淡道:“这都一刻钟了,怎么一个也没见着,麻烦再让人催一催。”

  “好。”陈伯运点点头,又让另一个二房族长去叫人,结果一样杳无音讯。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道同焦躁起来,把茶盏重重一搁道:“跟本官耍花招是吧?!”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陈伯运赶忙一面安抚道同,一面再让人去查问,这次没等多久,便回话说,挨家找了,谁知一个在家的都没有。

  “啊,这么不巧?”陈伯运一脸歉意对道同道:“唉,臬台也要白跑一趟了。”

  “少来这套!”道同一拍桌子,怒斥道:“糊弄人也要个限度,三十六个人全都不在家,骗鬼呢你!”

  “可能是昨天他们听说来了官差,出去避风头了也说不定。”陈伯运赔着笑道:“但不在家就是不在家,臬台不信可以搜嘛。”

  “你这陈家厝两三千户人家,巷子跟蜘蛛罗网似的,有心藏几个人,本官上哪里找去?”道同却冷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

  “臬台有什么好主意?”陈伯运问道。

  “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家里人什么时候把他们找回来,送到官府去,本官什么时候放你们回来。”道同便悍然宣称道。

  “咩?”陈伯运和几个二房族长全都惊呆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呢。

  “咩什么咩?”道同板着脸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是你们这些族长放走的,你们替他们去官府报到不是很合理吗?”

  “哪里合理了?!”陈伯运几个炸了锅:“把我们陈家的族长都抓走,你也真敢想?!”

  “今天我们要是被你带回去,陈家就永远完蛋了,懂吗?!”陈伯运的兄弟嗷嗷叫着,要吃人一样。

  “滚出去,我们不认识什么藩台臬台!”外头闻讯而来的陈氏族人,也用方言大声嚷嚷道:“陈家厝不欢迎外人,谁来也不行!”

  说着竟群情激愤的推搡起那些官差兵丁来。那些官差兵丁都是广州本地人,哪敢跟陈家起冲突?番禺县衙的还好些,按察司的那些直接不敢还手,被推得东倒西歪,帽子上的孔雀尾巴都被揪掉了。

  场面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第八九一章 吓不倒的陈家人

  陈家厝,陈氏祠堂。

  闻讯而来的陈氏族人,把道同一行人团团围住,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官差兵丁们恐惧不已,不断后退,彷佛要被怒涛吞没一般。

  唯有道同如礁石般屹立在怒涛中,面不改色的环视一圈,大声质问道:“你们陈家又打算造反吗?”

  “造反怎么了!”陈家族人果然不把造反当回事,大声嚷嚷道:“是官府搞我们,我们就干他老母!”

  “陈大族长,你怎么说?”道同冷冷看着陈伯运。

  “都住口,不要胡说八道!”陈伯运这才开口呵斥族人,一众二房族长也帮着吆喝起来:“安静安静!”

  “……”愤怒的陈氏族人这才渐渐噤声。

  “族人们一时激愤,惊了道臬台,在下给你赔不是了。”陈伯运朝道同拱拱手道:“刚才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他的意思很明白,差不多得了,咱们都别把对方的话当真,各退一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么说你愿意跟本官走了?”道同却不知道什么叫顺坡下驴,依然选择刚正面。

  “你!”见他如此不上道,陈伯运登时拉下脸来,冷声道:“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殿下休要再提,以免伤了和气。”

  “怎么就不切实际了?你是庙里的菩萨还是怀胎十月的婆娘,一省臬台都搬不动请不动的吗?”道同也黑了脸,愈发没好话道:“搞清楚,本官可是奉了楚王的命令来拿人的!”

  顿一下,他朝西面拱拱手,提高声调道:“楚王乃当今六皇子,钦差巡抚广州,代表的是当今皇上,违抗他的命令就是违抗皇上!”

  “总之今天你们这些族长,或者名单上的嫌犯,本官必须带回去一波,否则……”道同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

  “否则怎么样?!”几个陈家的二房族长果然配合,愤懑的问道。

  “否则以造反论处!”道同便一字一顿,字字如刀的答道:“下次再来的就不是本官,而是朝廷的平叛大军了!”

  “呵呵呵……”一直作委曲求全状的陈伯运,这下终于没法再唱白脸了,他便哂笑起来道:“道臬台这大帽子扣的是真熟练,可惜在下也不是吓大的。你少拿‘造反’这两个字来吓唬我,告诉你,我们陈家人是吓不住的。”

  “本官没有吓唬你,你抗拒钦差的上谕,拒不执行一省按察司的命令,请问陈大族长,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道同冷声道:“如果朝廷不平叛,这广东还是大明的天下吗?”

  “……”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陈伯运无言以对,只能也冷笑道:“如果我陈家真走上那一步,也是被你逼的。但是我们有能力造反,你们有能力平叛吗?”

  “笑话。”道同不禁大笑道:“我洪武皇帝的大军驱逐鞑虏,扫平六合,无敌天下,你说有没有能力平叛?!”

  “朝廷当然有能力,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当我不知道吗?”陈伯运指着西面道:“十万征南大军已经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开赴云南,广东作为大后方,负责为前线提供粮饷军需。责任重大,无可替代!”

  “真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你当是逼反我一家那么简单?”说着他两手张开,霸气四射道:“不,你错了,我们广东各宗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家都会响应的!到时候广东乱成一锅粥,误了朝廷收复云南的大计,你看皇上还会不会由着你那位楚王瞎搞。”

  “就是,楚王一走,你还算个屁!”众二房族长纷纷附和道:“真当自己成了按察使?就是你真当上又怎样,最后还不得给楚王背锅?!”

  “人真是该死了怎么都拦不住,让人从刑台上救下来,不好好苟且偷生,还要继续作死!”

  陈氏族人也纷纷摩拳擦掌,只待大族长一句话,就一拥上前干爆这些朝廷鹰犬。

  那些兵丁官差都绝望了,臬台大人这么刚下去,人家不动手都说不过去了。

  “好好好,今天的话本官都记下了,希望下回你们还这么嘴硬。”眼看着火药味已经浓到要爆炸,道同却忽然鸣金收兵了。

  “呃……”陈伯运好容易才下决心刚一下,结果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险些被闪到腰。“臬台不要带我们回去了?”

  “你跟我走吗?”道同面无表情的问道。

  陈伯运摇摇头。

  “你们人多势众,又决心顽抗到底,本官有什么办法?”道同两手一摊道:“只能打道回府了,怎么,你还要管饭不成?”

  “这才刚吃完早饭……”陈伯运无语道。

  “那就再见了。”道同说着迈步就往外。

  陈氏族人看向大族长,陈伯运摆了摆手,他们便让出条道来,目送着道同一伙人离去。

  “二弟,替我送送道臬台。”陈伯运吩咐兄弟一声,自己却没有动弹。闹到这种地步,他也没必要再假客气了。

  待到族人们也离开祠堂,那陈伯进这才凑过来,看着面色阴沉的大族长道:“道同这是怂了吗?”

  “道同这种人会怂吗?”陈伯运反问道。

  “是啊。”陈伯进深以为然,却愈加疑惑道:“楚王没来的时候,他都能拿命硬刚永嘉侯。现在有了靠山,没道理缩头的。”

  “但他偏偏就缩了,而且先把话说的那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留。”陈伯运满脸疑惑道:“前后转变太大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想干啥?他能干啥?”陈伯进却不以为然道:“就像大哥说的,如今这广东就是一个稳字当头,就是楚王也不敢逼我们太甚,不然怎么会跟何老大说招安呢?”

  “我看他就是一下被提成按察使,高兴昏了头,整个人都膨胀了。”陈伯进啐一口道:“结果发现还是我们不买他的账,一下又怂了……”

  “……”陈伯运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来我们陈家厝之前,他还不知反反复复想了多少遍,该怎么说怎么做。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时,一个族人快步进来祠堂里,脸色怪异道:“大族长,你最好出来看看。”

第八九二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陈伯运闻言来到庄门口时,便见那道同手下的官差,正手持毛刷,蘸着红漆往陈家厝雪白的墙上画圈圈。

  然后在圆圈里写上个大大的反字。

  陈氏族人都被这抽象的表演看蒙了,以至于以为什么法术,一时竟无人上前阻拦。

  还是陈伯运先反应过来,大声问道:“道臬台,你这是做咩啊?”

  “奉王爷命,所有谋反的庄寨都要做好标记,好让羊城百姓知道,尔等被剿灭是纯属咎由自取!”道同骑在马上,继续放着最狠的话。

  “没完没了是吧?!”陈伯运简直要气晕过去了,道同果然没怂,但这种泄愤似的举动,怎么也看不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好吧。

  “他妈的,刚才就不该放他们出来!”陈伯进恨恨的啐一口。

  “本官在陈家祠堂已经说过,这次你们这些族长和名单上的嫌犯,我总得带一样回去,不然下一回来的,就是平叛的大军了!”只听道同大声回应道。

  陈氏族人面面相觑,他确实说过这种话,但谁都没当真。

  他自己却当了真,还用红漆大字写在陈家厝的白墙上,这不是把官府和陈家的矛盾公之于众了吗?

  陈家厝就在羊城的主路旁,来来往往的商旅百姓乌央乌央,这会儿就已经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远远的在那里指指点点。

  那个圆圈里的大红反字实在太醒目了,根本不用靠近了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下陈家就是想找人说和,都不可能了,只能死扛到底了。不然羊城百姓肯定会说他陈家就是样子货,甭管嘴上叫的多狠,官府在他家墙上写个字,就把他们吓怂了。

  “好好好,道臬台如此不留余地的羞辱我陈家。”陈伯运也动了真火,高声喝道:“那我陈家只能奉陪到底了!”

  “奉陪到底?”道同轻蔑的瞥一眼陈伯运,还有同仇敌忾的陈氏一族。“就凭你们?怎么奉陪到底?”

  “对,就凭我们这些草民!”陈伯运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指着那大红的反字道:“陈氏一族听令。”

  “有!”陈家人齐声高喝。

  “这个字,谁也不许擦,就留在那里。”陈伯运咬牙切齿道:“既然官府认定我们造反,我们就等着官军上门,可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好!”陈氏族人用更大的声音应下,一些热血小青年当场就亮出了刀枪火铳,展示他们守卫陈家厝的决心和能力。

  “等着吧,该来的总会来的。”道同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话,便带着手下的兵丁官差离开陈家厝,往下一家许家的庄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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