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但他不得不这样干。因为不这样干的话,度过蒙元低潮时期,卷土重来的儒教就会彻底掌控大明,而且这次他们的版本是令人窒息的‘程朱理学’。
儒生没们用程朱理学改造大明的结果,就是以三纲五常禁锢国民的思想和行动,让中国第一次变得封闭、落后。这跟朱桢走向海洋的路线完全冲突,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幸,还有个对儒教不以为然的朱老板,才大大延缓了儒教徒的抢班夺权。
在另一个时空中,朱老板停了科举之后,就一直在跟文官集团和他们背后庞大的儒教势力作斗争。
他一面大力削弱孔孟的影响力,挫败文官恢复科举的尝试。一面全力寻找儒生的替代品,来代替他们治理国家。
朱元璋算是最不看出身、任人唯贤的皇帝了,他任命过僧人、道士、吏员、商人、老农为官,只要有能力的就给他们官做,希望他们能代替儒生,帮自己治理好国家。
可惜,治国这种事情,技术含量还是很高的。一群外行怎么可能治理的好国家?虽然也有些人才可用,但总体没什么卵用。
而且这么大的国家,需要海量的官员才能运转,所以不能只靠皇帝提拔,还得有制度化的选拔机制,来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
朱元璋尝试过恢复举荐制,在国子学自己培养人才,但无奈势单力孤,都没有奏效。前者,举荐上来的大都费拉不堪,甚至好多都是文盲,根本屁用没有。
后者倒是培养了不少人才,可问题是国子学的老师都是儒生,所以国子生也都被教育成了孔夫子的形状。
待他们进入朝廷,成为官员后,反而让儒教实力大大的壮大。当国子生出身的官员,也一起坚决呼吁恢复科举时,朱老板彻底没办法了。
终于在洪武十八年恢复了科举……
之后,儒教势力迅速膨胀,他们非但彻底垄断了文官队伍,还将太孙朱允炆洗脑为狂热的儒教徒。
待朱允炆成为皇帝后,以齐泰、黄子诚、方孝孺为首的新一代儒教精英,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践行他们的政治理想,要用理学将大明改造成儒教的理想国。
只是途中出了点小意外,他们鼓动建文帝削藩,结果削出了靖难之役,朱允炆一把火成了熟人,老四则进化为永远快乐。
因为老四‘篡位贼子’的身份,在位期间自然与儒教水火不容,所以儒教对大明的改造只能退回零点,暂时停止。
也幸亏如此,老四才得以毫无牵制的施展雄才伟略,五征漠北、七下西洋,重修运河、郡县安南,还编出了《永乐大典》……文治武功,震古烁今,让大明走向了巅峰。
然而英明神武如永乐大帝,也没办法找到替代儒生的人选,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他们。
所以该来的终究会来,朱棣驾崩后,他的儿孙彻底抵挡不住儒教的反扑。儒生们停了下西洋,撤了交趾布政使司,放弃了努尔干都司……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关起门过上了灭人欲、存天理的安稳日子。
期间,皇帝偶有振奋之念,都被他们死死的摁住。
譬如成化年间,大明第三强的宪宗皇帝想要再造宝船重下西洋,派太监去兵部索要宝船图纸和下西洋的资料,结果兵部尚书刘大夏说,没了,烧了。
念头只能作罢。
后来,宪宗皇帝听西厂太监禀报安南内乱,又想出兵安南,重建交趾布政使司,又派太监去兵部索要永乐年间整套安南的档案和地图,结果刘大夏还是偷偷藏起来,说烧了,没了……
皇帝只能又作罢。
……
刘大夏只是儒教文官集团的一个缩影,还有千千万万个刘大夏,一起编织成一个坚固的牢笼,将大明的皇帝、武将和百姓牢牢困在其中,不让他们探出头去。
到那时,真是神仙都救不了大明了,也挽救不了中国的命运了。
所以老六必须趁现在,利用老贼对儒生的轻视和反感,给他另一个选择。让大明可以不靠儒生就能运转,那样才有可能彻底改变大明的走向……
所以这条路再难,敌人再多,他也要坚持到底,全力打破儒教的垄断。
“放心,不管啥情况,四哥都会陪你到底的。”见老六久久不语,老四以为他有心理负担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你去年陪我一样。”
“嗯,四哥。”老六感激的笑笑,反倒给四哥吃颗定心丸道:
“不过父皇这一折腾,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咱们手里又多了张孟子牌,他们想要拿回去,就得在别处让步了。”
“哈哈,倒也是。”老四笑着点头道:“只要能保住国子大学,等三年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错。”老六也笑着点头道:“到时候,他们再敢逼宫,就全都送去耽罗岛当马奴,正好腾出位置来给大学生。”
“那到时候,他们反而就不敢闹了。”老四笑道:“所以他们现在得豁出去,把国子大学搅黄才行!”
“那国子大学的孔子庙不建了?孟子配享不恢复了?”老六一脸坏笑道:“他们搬出孟子的牌位实在是一招臭棋。”
“是啊,孔子好歹还能在秦淮河的夫子庙待着,孟子现在都回不去文庙了。”老四笑道:
“他们必须得把孟子配享给恢复了,不然就是千古罪人。这么说国子大学的事情,还真得往后排。”
第七六四章 僵持
奉天门外的百官跪哭声,穿过层层宫墙,甚至能传到武英殿内。
这让正在看帖回帖的朱老板心烦意乱,不断将看完的奏章丢到地上。
啪的一声,一本奏章飞得太远,差点砸到走进来的太子。
“什么大逆不道的奏章,惹父皇生这么大气?”朱标弯腰捡起来。
“还能是什么?”朱元璋哼一声道:“无非就是骂街么,现在十本奏章,九本骂娘,看的咱想日他娘。”
朱标打开那本奏章,随便念一段上头的内容道:
“……古帝王以来,未闻缙绅末吏,杂居同事,可以相济者也。今勋旧耆德咸思辞禄去位,其危疑相去几何哉?伏望陛下于股肱心膂,悉取德行文章之彦,则太平可立致矣……”
“什么只要用了德行文章好的,就可以立即天下太平,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朱元璋不屑道:“要真是这样,大宋早该收复幽燕,吊打辽金了,还用等咱去北伐?”
“唉,人家是儒家子弟,只能这么说。”朱标苦笑着将地上的奏本都捡起来,理一理放回御案。
“那帮家伙还在那跪着?”朱元璋也懒得再看,拿起‘孝顺’,咔哧咔哧的挠挠背。
“嗯,儿臣劝了半天也没用,最后只好答应替他们来跟父皇谈谈。”朱标实话实说道。
“谈个屁!胡惟庸呢?”
“胡相还在那里盯着他们呢,以免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朱标叹口气道:“刚才有人要从五龙桥上跳下去。”
“要跳河到外面跳,不准脏了咱家的河。”朱元璋一听就不乐意了,抬高声调道:“老二老三小时候往里头撒尿,咱都家法伺候!”
“不是,这是脏了河的事儿么?”太子无语道:“吴状元又带着几百儒生,跪在午门外头了,这事儿不赶紧妥善处置,会越闹越大的。”
“让他们闹去吧,看看是咱的刀快,还是他们的脖子硬。”朱元璋哼一声道。
“他们再闹下去,朝廷就瘫痪了,云南也不要打了。天下初定,四方不稳,这股风潮再蔓延到地方,是会出大乱子的!”太子加重语气道:“爹,国家是咱家的。僵持下去,损失也是咱家的……”
“行行行,咱知道了。”朱元璋告饶的摆摆手,吴太监赶紧带人,关上殿门人,让爷俩单独说话。
“唉,老大,”朱元璋这才闷声对太子交底道:“你知道什么叫‘拆屋顶开窗户’么?”
“没听说过……”太子摇摇头。
“这是老六跟咱说的,他说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朱元璋便学舌道: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说法有点意思……”太子先是一怔,旋即又哭笑不得道:
“所以恁俩就照着孔子孟子下手?这不是拆屋顶了,这是把整间屋子都拆喽!”
“那不效果更好么……”朱元璋便很得意道。
“呃,”太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叹气道:“好吧……这么说,父皇也没打算跟他们死磕到底?”
“那当然了。”朱元璋点点头,狡黠道:“咱要是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就不会把衍圣公叫回来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孔夫子的那套,还是挺有用的。”
“那孟子呢?”太子问道。
“就该被打烂神位,没人再知道他才好呢。”朱元璋愤懑道:“不过为了改革大局,咱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回孔庙,但孟轲的那些反动言论,必须全都删除,不能再出现在大明朝。”
“唉……”太子叹口气,点点头道:“那代价呢?”
“三条改革,他们都不能阻拦!”朱元璋断然道:“他们同意,孔子孟子的事情都商量。要是不同意,那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儿臣明白了。”太子点点头,又叹口气道:“不过父亲这条件,估计他们很难接受啊。”
“你先去谈,实在谈不下来再说。”朱元璋沉声道:“再说了,现在是他们在求你,该发愁的是他们,不是你!”
“儿臣明白。”太子点点头,父皇给他交了底,后面怎么谈,还得看他自己。
……
从武英殿出来,太子没有马上去奉天门,而是先回春和宫处理政务,下午的朝觐也如期举行。
只是来参加朝觐的大臣,少了一半。文官里更是只有胡惟庸和彭赓、曾泰,连汪广洋都没来。
“汪广洋呢?”太子皱眉问道。没想到就连汪广洋这种老滑头,都站队了。
“汪相替老臣在奉天门外盯着呢。”胡惟庸帮汪广洋解释道:“那帮文官跪到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所以老臣让汪相留下,防止他们走极端。”
“嗯。”太子点点头,叹口气道:“父皇那边还没消气,要不让他们先回去,明天再来跪?”
“太子爷,他们怕是不会答应。以老臣看,今天没个说法,他们怕是要在奉天门外过夜了。”胡惟庸叹气道。
“这不胡闹么?才二月天,晚上倒春寒多伤人?”太子皱眉道:“都是些文弱书生,这一宿跪下去,多少人得落下病根。”
“太子爷仁慈。”胡惟庸赶忙奉上马屁道:“他们已经跪了一个白天,再折腾一宿,真是会死人的。”
“……”太子有些不太习惯的看一眼胡惟庸,不知这厮咋转了性似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处处跟自己当作对的‘泼妇’,忽然变成三从四德的‘贤妻’了。
总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别有所图。
不过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顾眼前吧。
太子便沉声问道:“那胡相有什么办法?”
“上策当然还是皇上能开恩了……”胡惟庸轻声道。
“都说了,父皇气还没消,这时候去求情,只会适得其反。”太子叹气摇头。
“那就只有先给他们一人发条棉被了。”胡惟庸苦笑道:“当然能有口热汤就更好了。”
“嗯,这个可以有。”太子点点头道:“劳烦胡相去准备吧。”
“遵命!”胡惟庸赶忙应声,还不忘补充道:“下官一定会跟他们说,这是太子爷的恩典。”
“不,说是皇上的。”太子却摇头道:“此事本宫会先禀明父皇的。”
“是是,是老臣糊涂了。”胡惟庸心下暗叹,太子明明地位牢不可破,却还是这么谨慎。让人想挑拨离间都找不到机会。
第七六五章 宋濂进京
另一边,上次老四老六迎接老五那座接官亭中,挤满了南京城的宿儒名士,这些人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的看着南边的官道。
过午时,车来人往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他们企盼的那辆黑色的马车。
“来了,来了!”看清楚来车,众大儒急忙涌出接官亭,到官道上迎接。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