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418章

作者:三戒大师

  “道知县。”

  道同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位身材魁伟,肩宽腰也宽的王爷。

  不过他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位王爷。

  “下官拜见殿下。”反正磕一个准没错的。

  “起来起来。”却被对方拎小鸡仔似的,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吧,本王朱桢。”

  “原来是楚王加海王殿下!”道同恍然大悟,赶紧又磕两个。

  “说了让你起来,怎么这么拧?”朱桢没好气道:“你磕多少个也没压岁钱。”

  “按照规制,文官武将无论品秩,面见亲王时都要行跪拜礼。为臣不可不敬啊。”道同确实很轴。

  朱桢没办法,只好受他一礼,这才沉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啊……”道同吃惊的看着朱桢。

  “得罪了永嘉侯,你还想有好果子吃?”朱桢说着压低声音道:“刚才永嘉侯威胁你的话,本王正好听到了。”

  “多谢殿下关心。”道同苦笑一声道:“不过下官这个七品知县,好歹是在皇上这里挂了号的朝廷命官,永嘉侯应该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么想,真就离死不远了。”朱桢却断然摇头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懂不懂?什么叫便宜行事懂不懂?朱亮祖这个方面统帅,手里可是有王命旗牌的!马上又要进入战时了,弄死你不要太简单!”

  “是……”道同这下终于不隐藏自己的担忧了。双手抱拳道:“还请王爷救我。”

  “嗯,本王叫住你,当然是为了救你。”朱桢点点头道:“等到危机关头,你就赶紧去你们府城的金莲院,可以通过那位女老板向本王求救。”

  “金莲院是个什么地方,开在羊城哪里?”道同却没听过这地方。

  “是个让人开心的好地方,”老六淡淡道:“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呢。既然跟道知县有缘,那就放在你们番禺县这边吧。到时候女老板自会去拜码头,还道知县多多关照哦。”

  “唉,遵命……”道同只能应下。在楚王的强势之下,根本由不得他不同意。

  ……

  待到道同谢恩而去,一直故意落在后头的老四追上来,笑问老六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过是看那道同人还不赖。”老六便一脸正义道:“单纯想帮帮他而已。”

  “单纯?”老四哂笑一声道:“打你九岁那年,就跟这俩字没啥关系了。”

  “嘿嘿,好吧……”老六这才笑笑道:“因为闽粤的情况太复杂,海政衙门都这会儿了,还没在闽粤设立市舶司呢。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广州打开个缺口呢……”

  顿一下,他又压低声音道:“等广州那边搞定了,下一步就是安南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老四怦然心动。

  “急不得,没听朱亮祖说嘛,广东的情况复杂着呢,可不是那么简单能搞掂的。”老六叹口气道:“说不得,我还得亲自去一趟。”

  “你能走得开?”老四都替他发愁道;“一开春,新国子学就要正式开学了。还不得把你忙成狗?”

  “唉,是呀……”老六郁闷的搓搓脸道:“还要盯着胡惟庸,真是分身乏术啊。”

  “能者多劳么。”老四笑笑道:“像我这样闲着才难受呢。”

  “要不咱俩换换。”老六便笑道。

  “这是你能说了算的么?”老四翻翻白眼,忽然低声道:“我感觉胡惟庸要整个大活儿了。”

  “那感情好,就怕他不整活。”老六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他整的活越大越好,才能早点除了这个祸害。”

第七二零章 韩国公的退休生活

  中都凤阳,皇宫宫门紧闭,到处都是停下来的工程。

  才修没几年的城墙上,已经杂草密布。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可怜妇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座失落之城,城中住的也多是失意之人。

  比如大明的开国丞相,韩国公李善长。

  大明迁都失败,中都工程停摆,对赌上政治生命,放手一搏的李善长来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再加上后来的空印案,他跟朱老板算是彻底决裂。

  李善长能全身而退,儿子还尚了大公主,其实就已经是朱老板念着旧情,又顾忌着淮西集团的反应,才给了他个善终……

  不过李善长可不大领情,政治生涯的彻底失败,让他久久意难平。

  这几年逢年过节,他也不上贺表。朱老板那年生病,十多天不能上朝,满朝文武都上书问安,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可把朱老板给气坏了,削了李善长的年禄一千八百石,李善长这才乖乖上表请罪……

  打那之后,老李头也老实了,逢年过节知道上表问候了,也不再跟淮西老兄弟们来往了。整日宅在他占地百亩的韩国府中,守着三十几房小妾,过上了所谓‘深居简出、填词度曲以自娱’的退休生活。

  过年这几天,韩国公依然闭门谢客,一律不接受拜年,只跟他弟弟李存义两个吃酒听曲倒也轻松惬意。

  这日听完了最后一出《梧桐雨》,李善长看一眼神思不属的弟弟道:

  “明天回京了?”

  “是,大哥。”李存义嘴巴翕动一下,赔笑道:“大明的官员哪有假期?能回来陪恁过年,还是皇上的恩典。”

  “哼,这都成了恩典……”李善长冷哼一声,双手拄下拐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听说皇上让胡相亲自监斩了胡天赐,莫非这也是一种恩典?”

  “皇上是这么说的。”李存义叹口气道:“唉,胡相老惨了。”

  说着他摆摆手,让下人走远些,这才接着道:“其实他杀了他儿子两遍。”

  “这话新鲜,”李善长不禁笑道:“胡天赐还有两个头不成,能让他爹杀两遍。”

  “兄长有所不知,是这样的……”李存义便将胡惟庸去年宰白鸭不成,被人暗中算计,先是误以为自己毒死了亲儿子,所以拒绝了皇帝的法外开恩,结果行刑时发现,刑台上才是真正的胡天赐,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砍头的经过,原原本讲给李善长。

  “那就是杀了三遍。”李善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早朝那也算一次,不救就是杀。”

  说着开心的搓手手道:“嗯,‘胡丞相三杀独子’,写成杂剧肯定精彩。老夫今年春天有事干了……”

  “大哥……”李存义一阵无语,这什么乐子人心态?“想想李祐是怎么死的,恁就不同情胡相,一点都不同仇敌忾么?”

  “同情啊,我也同仇,可是有什么用呢?”李善长嘿然一笑道:“我不过是个致仕多年、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爱莫能助、恨亦无能为力。”

  “大哥可不老,年前才纳了个十八的小妾……”李存义道:“人家都说你枯木逢春么。”

  “我那是做给皇上看的。”李善长淡淡道:“我越是沉迷酒色,皇上就越放心,咱老李家才越安全。”

  “大哥现在这样儿,”李存义打量着眼前色眯眯的老头儿道:“可真不像装出来的。”

  “呵呵,谁说我是装的?”李善长抿一口小酒,惬意笑道:“是人哪有不爱酒色的?我享受还来不及呢。”

  “大哥……”看着李善长这副模样,李存义一阵着急道:“你这样自甘沉沦,会寒了老兄弟们的心的!”

  “这话说的,现在淮西的大哥是胡相了。”李善长淡淡道:“老夫为大明鞠躬尽瘁一辈子,老了享受享受怎么了?用得着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胡相还是根基太浅,火候也不行啊。”李存义苦笑道:“勉为其难了这几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烂木头做梁柱——难顶难撑’了。”

  说着深吸口气,道出来意道:“所以我这次回来,也是受胡相和江阴侯他们所托,请大哥重新出山的。”

  “看你回来这几天,长虫吃鸡蛋似的吞吞吐吐,就知道肯定有屁要憋。”李善长笑骂一声,幸灾乐祸道:

  “当初他胡惟庸为了上位,可没在背后给我捅刀子,现在终于知道,这宰相,不是谁都能当的了?”

  “肯定知道了。”李存义点头赔笑道:“只有大哥这种一呼百应的开国元勋,才能让大家拧成一股绳啊!”

  “我若在朝,大明的事情就是我说了算。怎么可能让皇上,把中书省削弱到这般田地?”李善长偶露峥嵘,又颓然叹气道:

  “所以皇上是不会让我回去的,你们也死了这条心吧。”

  “是,我们也知道,大哥很难在洪武朝重返相位了。”李存义顿一下,忍着砰砰的心跳颤声道:

  “那不如,就换个皇帝吧……”

  “啥?”李善长闻言脸色大变,差点没一口酒呛死,咳嗽连连道:“你他么说啥?!”

  “我是说,我们打算换个皇帝了……”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敢说出口,李存义反而不再闪烁其词了。

  “我艹你妈!”然而李善长的反应,却出乎他一脸的激烈。只见韩国公脸涨得跟茄子似的,霍然起身,一把掀了桌子,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手指颤动的指着李存义道:

  “你是被鬼上身了么?鬼迷心窍说的什么鬼话?这话但凡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就九族全消了知道么?!”

  李存义吓得赶紧站起来,嘴上却不服软道:“大哥,都到今天你还看不清么?皇上摆明了是要兔死狗烹了!横竖早晚是个死,干嘛不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你到底在想干什么?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想跟上位搏一搏。也太自不量力了吧?我听了都觉得好笑!”李善长冷笑连连,恨铁不成钢的对李存义道:

  “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送给皇上去了!”

  “大哥,我是你弟弟,也是李祐的爹。他的仇,我非报不可!”李存义被激的面红耳赤,大声道:“你不帮忙,我就自己来!”

  “你给我闭嘴!”李善长气急败坏的怒喝一声,抡圆了手中的龙头拐杖,全力一击,砸在了李存义的腿上。

  便听嚓一声,李存义应声倒地,然后抱着腿惨叫起来。

  “啊啊,我的腿!”

第七二一章 丞相因何发笑

  南京城,相府。

  “什么,李存义被韩国公打断腿了?”陆仲亨闻讯惊掉了下巴。

  “是,他刚让人送来的信,说他刚开了个头,韩国公就大发雷霆,不光打断了他的腿,还把他禁足了。”胡惟庸苦笑道:

  “韩国公还让他转告我们,趁早打消那个注定失败的念头,不然他头一个举报我们。”

  “啊……”费聚、陆仲亨等人,闻言面如土色道:“他老人家要是反对,我们这事儿断难成功啊。”

  “是啊,韩国公要是举报咱们怎么办?”一个个忧心忡忡道。

  胡惟庸冷眼看着他们的熊样,忍不住冷笑连连。

  “丞相因何发笑?”吴良等人不解问道。

  “我笑你们太笨。”胡惟庸呷一口茶水道:“搁这儿自己吓自己。”

  说着他搁下茶盏,幽幽道:“也不想想,韩国公要是真想举报咱们,早就把李存义绑起来,送到皇上那里了。他却只是把李存义的腿打断,捎信儿警告我们……你们不觉得,韩国公的反应,有点反常么?”

  “嘶……”几人倒吸冷气,寻思片刻,纷纷点头道:“还真是。”

  “韩国公做事,从来不留后患,他要是不支持我们,就一定会去举报我们的。”

  “就是,光警告有什么?要是警告有用,还要官府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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