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少顷,胡惟庸稳定住身形,拄着拐杖,提着儿子的人头,一步步走下台去。
台下,脸上一道斜杠的胡德赶紧迎上来,想要把胡惟庸手里的匣子接过来。
却被胡惟庸重重一杖,又给他来了道反斜杠,凑成了个大叉号。
胡德这次被打的鼻血长流,捂着鼻子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不要让老夫再见到你。”胡惟庸冷冷丢下一句,径直上车去了。
丞相都是有护卫的,倒不用担心没人给他驾车。
老百姓也看完热闹,心满意足的朝四面八方散去,好多人还在意犹未尽的讨论着胡公子最后的那句遗言——‘爹,我艹……’。
不是,是前头那句‘我是被换出去了,可又不知咋回事儿,我又被换回来了!’
热衷八卦的南京市民们,兴致勃勃就此展开了讨论。
有人说,这是胡公子被杀头前吓破胆,出癔症了。
但这种大事化小的说法,显然没有市场。大众还是更津津乐道另一种说法——肯定是胡相想宰个白鸭,给他儿子当替死鬼,结果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被人给换回来了。
结果还是杀了自己的儿子……
这样喜剧效果才能拉满嘛,才符合普罗大众对‘坏人机关算尽,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期待么。
要不是胡惟庸权势滔天,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以此为原型的杂剧上演了。
此时老百姓还不知道,之前在早朝时,胡相对赦免儿子的皇恩,十动然拒那一段呢……不然高低晚上得打壶酒,加个菜,以此为题聊个通宵。
可身为当事人的刑部上下就‘猢狲吃花椒——麻爪了’。
赵翥和开济两位长官面面相觑,后者啥都没参与,尚且‘躺在席子上吹死猪——长吁短叹’,前者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塞嘴的布为什么掉了?怎么会掉呢?”赵部堂喃喃道:“莫非天要亡我?”
“部堂先别慌,犯人临刑前,说什么的都有。也许他只是想报复我们刑部,把我们拉下水。”开济猜测道。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赵翥眼前一亮,马上道:“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们秉公执法,一视同仁,没有给那胡公子开任何后门。他在牢里着实遭了罪……宰相公子嘛,肯定受不了的。”
“就他身上内味儿,农民的儿子也受不了。”开部堂点头道:“跟掉进大粪池子似的。”
“可不是么,所以他怀恨在心,临死时想要坑我们一把!”赵翥愤然道:“什么叫被换出去,又被换回来?当刑部大牢是公共茅房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跳粪坑就跳粪坑?”
“是这么回事。”开济道:“他的说法太荒唐了。就算好容易被换出去,干嘛还要再换回来,逗他玩么?”
“嗯,纯扯淡,没人会当真的。”赵部堂点头道:“理都不要理他,不然越描越黑。”
于是便决定,全当无事发生,收摊回家……
……
那厢间,胡德带着脸上交叉的两道杠,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
好巧不巧,正碰见老六跟徐妙清拉着手,从大功坊出来。
一看到他脸上又多了道红杠,老六忍不住又吹了个口哨。
“呦,改全天禁停了。”
胡德人都麻了,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
徐妙清悄悄捏了捏老六的手,小声道:“小流氓。”
“这就流氓了?回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流氓。”老六虚声恫喝道。
他也只能吓唬吓唬徐妙清了,因为吴公公还在边上等着他呢。
朱老板让他赶紧去见驾。
事情到了这一步,傻子也能看出,是有人故意在整胡惟庸了。
那么身为最大嫌疑人的老六,自然得给父皇一个解释了……
“去了好好说话,别抬杠,挨揍就不值了。”徐妙清不禁担心道。
“放心,我有功无过,父皇说不定还会赏我呢。”老六呲牙一笑,其实心里也没底。
此刻,他只想问候那个已经回去诚意伯府的死老头……
第七零五章 坦白
武英殿。
“父皇,恁叫我?”老六嬉皮笑脸进来,想要萌混过关。无奈年龄不允许了,再出这个样儿看上去很欠揍。
朱老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老六,刚要开口。
“是我。”老六抢先道。
“……”朱元璋差点没噎着,翻白眼道:“你知道咱要问你啥?”
“儿臣不知道。但父皇明见万里、明察秋毫、什么都明明白白。既然父皇觉得是儿臣干的,那就一定是儿臣。”
“你小子,怎么也会拍马屁了?”朱老板虽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但这拧小子嘴里说出这种话来,他还是十分舒坦。
“儿臣长大了。”朱桢愈发谄媚笑道:“知道父皇不易了。”
“哈哈哈,咱怎么这么不信呢?”朱老板放声大笑,搁下手里的奏章道:“你是怕挨揍吧,这是谁教你的乖啊?徐达女儿还是刘伯温孙女?”
“嘿嘿,父皇看破不说破。”老六腆着脸笑道。
“行吧,既然你这么老实,那咱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朱元璋摘下花镜,揉了揉鼻梁问道:
“胡天赐到底怎么回事?”
“就父皇了解的那样。”老六便讪讪道:“儿臣看他们胆大包天,居然敢把他从死牢里换出去。我怕闹出丑闻来,再说也不能让朝廷枉杀无辜。就又帮着给换回去了……”
“你人还挺好咧。”朱老板没好气道:“没想到还真是你干的,要把胡相给逼疯了……你小子挺熊啊,能把胡惟庸耍得团团乱转。”
“父皇,儿臣是攻其必救,有心算无心,要是还搞不定,就太给师父和父皇丢脸了。”老六忙谦虚道。
“胡惟庸的权谋可不差,能把他耍成这样,是你的本事。”花花轿子众人抬。朱元璋也罕见的夸了他一句。
“都是父皇教导的好。”老六恬着脸道:“儿臣好歹也是锦衣卫的联合创始人,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到,不给父皇丢人么?”
“咱可没教你目无王法的乱来!”朱元璋却不买账,一下提高声调。
“可儿臣也没乱来,我这不一直在顾全大局么。乱来的是胡惟庸他们。”老六叫起撞天屈:“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耍心眼,宰白鸭,蒙混过关……”
“你还没乱来?”朱元璋哼一声道:“你小子就没想过,其实把人悄悄送回牢里,跟偷偷捞出去,性质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老六瞪大溜圆的双眼道:“他们是在犯罪,儿臣是在制止犯罪。”
“你抓住胡天赐,应该直接给咱送来,而不是又给送回牢里去!”朱老板吹胡子瞪眼道。
“儿臣起先是想给父皇送来的,但转念一想,那样一来,当朝宰相宰白鸭的丑闻就曝光了。不光胡惟庸,还有刑部上下,乃至倒夜香的老徐都得死翘翘……”
朱元璋虽然不知道,老六为何对倒夜香的老徐情有独钟,但对他的说法还是认可道:
“话是没错,那样就太丑了,而且咱暂时还不想动胡惟庸。”
说着皇帝话锋一转道:“你可以偷偷的告诉咱,然后咱装作不知道的不就行了?”
“还可以这样吗?”老六一脸震惊道:“儿臣一直以为父皇眼里揉不得沙子呢。”
“你还是年轻了点儿,体会不到不聋不痴不做家翁的道理。”朱元璋说着,面上怒气隐现道:
“你是不知道,满朝文武就没几个不干坏事儿的。一个个穿着衣裳跟个人似的,脱下裤子来,各个一腚的屎!真依着咱,咱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
“这么夸张的么?”老六一脸的震惊。
“你以为呢。”朱元璋瞥一眼那几口大铁柜子。
顺着他的目光,老六发现,这才几天没来,三口大铁柜子,已经变成了四口。可见父皇监听百官的任务,并未因四哥暂时下课而暂停。
“不过是因为暂时无可替代,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他们。所以你国子学那边要加快动作,这都半年了,咋啥你也没干?”
“哪有半年,才四个月……”老六小声嘟囔一句,赶紧赔笑道:“儿臣可一天没闲着。建新校舍,编新教材,请新老师,招新学生,定新校规……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呢。”
“哼,这还差不多。”朱元璋神色稍霁,沉声道:“年前能不能开学?”
“年底开学不吉利,还是过了年,二月二吧。”老六是能多争取几天算几天。
“行吧……”朱元璋这才勉强答应道:“不能再拖了,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是,儿臣保证如期开学。”老六这才成竹在胸道。
“对了,胡惟庸没宰掉的那只白鸭呢?”朱老板又问道。
“那孩子也是可怜,就因为跟胡公子长得像,就被他们抓来,用药弄傻了。”朱桢叹气道:“人现在应天府收监,父皇要是不忍心,就开恩赦免他,把他送养济院吧。”
“可以。”朱老板点点头道:“记住,不能因为是达官贵人,就觉得他的命贵。老百姓是草头小民,命就贱。”
“就像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朱老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像教导老大一样,谆谆教导起老六来了。
“起先咱还觉得,这不是给贼老天开脱吗?但等咱当了皇帝才明白,真正的道义乃是大公,而大公无亲疏贵贱之别。如有所亲、必有所疏;如有所利,必有所害;如有所贵,必有所贱,所以大公者不为。”
“打工?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老六小声嘟囔一句,谁也不可能真正的大公。
面上却赶紧道:“父皇教诲,儿臣牢记在心。”
“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朱元璋这才放过他,说回正题道:“有没有想过,你逼着胡惟庸把儿子杀了两遍,你俩这下结了死仇?”
老六也知道,胡惟庸冷静下来,就一定会猜到自己被人搞了。而放眼整个大明朝,能搞他的人,也就皇帝和几位殿下了。
而为了替师父吸引火力,老六也故意露了些马脚——比如抓胡天赐用的就是他保卫宝船厂的部队。
老贼八成就是从这上头猜到他头上的。
既然老贼能猜到,胡相就没道理猜不到……
“有父皇做后盾,儿臣怕他不成?”老六却表现的十分淡定,粗眉一挑道:“他要斗,我就跟他斗到底。给四哥出气了,还没给大哥出气呢。”
第七零六章 反他娘的
有道是‘年怕中秋月怕半,人怕四九岁怕寒’。
秋决之后,转眼入冬。又一转眼,年关将至。
饱受两次杀子之痛打击的胡惟庸,在家躺了俩月才缓过劲儿来。腊八这天终于开始见客了。
替他张罗接客的,还是胡德。这两个月来,也是胡德在端屎端尿照顾他的。
他府里本就人丁稀少。现在儿子没了,夫人也回了娘家再不回来,就连车夫老黄、门房秦大爷都折了。打归打、骂归骂,只能指望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