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胡丞相居然十动然拒。
皇上一高兴,居然把父亲给儿子监斩,当成奖赏给到胡相。
胡相还答应了……
然后皇上又劝胡相再生一个。
胡相又答应了……
难道这就是新时代的君臣关系么?别的不论,先突出一个抽象?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一个赛一个的抽象?
群臣直到散朝,脑瓜子还嗡嗡的,且得回去捋一阵子才能搞明白了……
其实还有个简单的办法,就是问一问他们身前的胡相。
然而此时的胡惟庸,全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息,没人敢凑过去跟他套近乎。
胡惟庸便拄着杖,受伤独狼般默不作声走出午门。
“叔父。”胡德赶紧迎上来扶住他的手,只觉像握住了一块冰,冻得他不由自主想撒手。“这是咋了?”
胡惟庸冷冷瞥他一眼,那种彻骨的寒意,差点把他冻僵了。
胡德刚想问怎么了,却啪的一声,面门吃了胡惟庸重重一杖。
疼得他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逑了。
“孽畜,为什么不拦着老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胡惟庸低吼一声,也不上他的驴车了,就这么拄着杖往前走。
胡德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叔父说的啥意思,不禁委屈巴巴道:
“我,我敢拦着么?”
好吧,其实他也不想拦……
此时,一位穿着海蓝色衮龙袍,笑容可掬的庞大青年正好经过,看到他脸上那道斜斜的红印子,不由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唿哨道:
“呦,禁止车辆长时间停放……”
“看大门的也欺负……”胡德听不懂这个梗,以为是官差要撵自己走。依然被气得满脸通红,都红得显不出那道印了。
可看清来人之后,他赶紧硬生生止住骂,讪讪一笑,捂着脸赶着车,闪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这个看大门的惹不起……
……
按说在京的亲王,都要上早朝,学习朝仪朝政的。
但惹不起的朱老六,没有上早朝的习惯。他么时间太早了,根本起不来好么?
再说就算起得来,去奉天门广场前一杵半天,夏天晒死,冬天冻死,他能吃得了那苦吗?
所以老六以国子学有早课为由,从来不上早朝的。幸好当初宋讷也获准不用上早朝,老六因循一下,也无伤大雅。
只是人家宋讷是真有早课,他最多就晨练一下,还是举丫头片子那种。
老六今天闰年不闰月的上了回朝,就是为了近距离现场欣赏胡相的反应。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出戏居然会这么精彩……
父皇今日的表现,如此出人意表。让他不得不猜测,老贼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因为他至今尚未知道,乾清宫东墙下,那另外两口大铁柜子里,到底锁着哪些人的监视记录。
看着胡德落荒而去的背影,老六不由哈哈大笑。
曹国公走过来,凑趣笑道:“殿下何故发笑?”
“我笑那诸葛无谋,周瑜少智……”老六见是正牌大表哥,嘿嘿一笑道:“表哥,我笑那人,好笑一条狗。”
“胡德么?”李文忠双手揣在大袖中,用跟步伐相仿的语速,慢条斯理道:“他是胡惟庸的侄子,胡相当年子嗣艰难,就过继了他大哥的儿子。”
顿一下,曹国公八卦道:“后来,胡相终究还是捣鼓出了个亲的来,胡德就又从养子变回了侄子。”
“其实胡德各方面都比胡天赐强多了,这些年着实为胡相鞍前马后立了不少功劳。说他像条狗也没毛病。”然后李文忠轻笑一声道:
“现在胡天赐要被砍头了,胡德说不定又有给胡相当儿子的机会呢。”
“给胡惟庸当儿子有什么好的?”老六淡淡道:“好比至正二十七年加入元军一样。”
“哦……”李文忠愣一下才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由哈哈大笑道:“说的没错……可人这一生啊,不就是一直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么?”
第七零二章 上法场
“是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老六笑着点点头道:“拥有的越多的人,就越容易钻这个牛角尖。说白了——就是惯的。给这种人治病很简单,就是把他习以为常的那些夺走,他就知道,自己原本拥有的,其实可能更珍贵。”
“殿下说的好有道理。”李文忠闻言神情一动,抱拳道:“真是醍醐灌顶啊。”
“表哥还挺有诗人气质么。”老六笑眯眯的看一眼李文忠,心说表哥居然跟胡德有共鸣。估计当年老贼也是这样对他这班义子的……
再想想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兄朱文正,绝对错不了。
“就我个老粗丘八,还诗人气质?”李文忠哈哈大笑道:“杀人气质还差不多。走,我们看杀头去。”
“对对,还是杀头更有意思。”老六深以为然道:“尤其是老子杀儿子,等闲可是看不到的。”
“同去同去。”曹国公说着,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殿下,恁说胡惟庸为啥不要恁父皇开恩呐?他可不是个要脸的主……”
“我天天在山里,我哪知道?”朱桢淡淡道,想从自己这里打探风声的太多了,就是亲表哥,他也不敢乱讲的。
……
那厢间,刑部大牢。
胡公子已经被差役们洗刷捆扎起,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按着脑袋磕了头。
主事又上了香,然后给胡公子端了碗永别酒。
“你不许再胡说八道。”主事看着他道。
“……”胡公子忙使劲点头。
主事也点点头,手下人这才给胡公子把嘴里的稻草拔了,将酒碗怼到他嘴边。
胡公子被捅了半天喉咙,嗓子早就冒烟了,迫不及待贴上嘴,咕嘟嘟喝完一碗。这才长出口气道:“还有断头饭来一份……”
“吓,你这杀材,昨晚不是吃过长休饭了吗?”一个老差役骂道:“死性,临上路还想再骗一顿?!”
“昨晚那真不是我,我真没吃……”胡公子已经没了火气,委屈巴巴道。
“又放屁,把他嘴堵上!”那主事大怒,老差役忙抄起供桌上的脏抹布,就给胡公子又堵上了。
然后将他掉转身来戴上枷,上了脚镣,啪啪贴上两道刑部封条。
“好了,上路吧。”老差役高唱一声:“莫回头,今生罪孽今生了,来生定能活到老……”
狱卒们便将胡公子推搡出牢门,送上囚车。
囚车旁,居然候着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押着囚车,浩浩荡荡出了刑部大牢,又出了贯城。
一出贯城,刑部的差役便打起了旗号敲起了锣,开道是一方面,还能吸引市民前来围观。
其实今天根本不用招呼,京城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都知道今天是胡公子上路的好日子。
谁不想亲眼看看横行南京的胡公子押赴刑场?
为了能凑这个热闹,南京市民起的比上朝官还早,拿着早饭,扶老携幼到去刑场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从贯门到太平门,从太平门到三山街,九里的长街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少说十万八万……
八百官兵如临大敌,都被老百姓的热情吓到了。
胡公子这才知道,干嘛要用这么多兵护送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看来本公子名声还是响亮的。
看着老百姓都挎篮提筐的,他不禁暗道,莫不是给本公子送行的酒食?
这念头还没闪过,他就被飞来的狗屎橛子击中了脑门。
紧接着,更多的狗屎、人便、羊屎蛋子,从四面八方飞来,冰雹般砸向囚车。
几乎是瞬间,就把刚洗刷干净的胡公子,又涂了个满脸满身。
这帮刁民篮子筐子里装得居然是各种便便……
最过分的是,还有用猪尿泡装的稀粑粑……为了能表达一下对胡公子的真情实感,老百姓也真是拼了。
押送的官兵和官差们也被殃及池鱼,前者还好些,可以举起盾牌挡一挡‘枪林弹雨’,后者就只能抱头硬捱着了。
一开始有人还想吆喝百姓,可一张嘴,吃了个冬枣大小的粑粑……于是全都老实了,尽量躲远一点,抱着头,这会儿也只能顾头不顾腚了。
这还是负责的开侍郎经验丰富,让跟其他犯人错开,单独出发。不然非彻底乱套不可。
最遭罪的是,刑部大牢在南京城北门外,而杀人的三山街在城南夫子庙一带,队伍要穿过整个京城,要不怎么叫游街示众呢。
等队伍终于到了街口时,囚车少说重了三五百斤,拉车的驽马都打着响鼻直骂娘……
……
与三山街仅一街之隔,便是原来的燕王府。
虽然现在燕王府的牌匾摘了,但还没人敢把他们一家撵出去。
老六跟老四搭个梯子爬到银安殿顶上,不用望远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老六本打算去看现场的,但想到四哥还搁家里不能出门了。便按捺不住舔狗之魂……哦不,兄弟之情,丢下大表哥,跑来找四哥。
哥俩便靠在殿脊上,一边喝酒,一边啧啧有声的说着风凉话。
“呵,这囚车,简直是祖传的代码——屎山啊。”老六笑道。
“哈哈哈。”老四已经习惯了听不懂他的俏皮话,却不影响心情舒畅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要是跟大表哥去现场,还不得让内味儿熏死?”
“我当然有先见之明了,胡公子今天上路的消息,还是我让人帮着散布出去的。”老六笑道:“给四哥出口恶气。”
“哈哈哈,好兄弟。”朱棣跟他一碰杯,重重点头道:“痛快,痛快!”
“要是能把胡惟庸一起押送法场,就更好了!”干杯之后,他一抹嘴,不无遗憾的唏嘘道。
这几个月他被胡惟庸害得足不出户,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恨不能把那老东西生吞活剥了!”
“唉,四哥,咱们是体面人,要细嚼慢咽。”老六却笑眯眯道:“不比生吞活剥有意思?”
“倒也是。”老四看一眼老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不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