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394章

作者:三戒大师

  啪啪的皮鞭着肉声异常响亮,让老六尖叫,令老四脸红。可见抽的有多重。

  “爹恁来的正好,儿子正在惩罚这两个混账弟弟!”太子满头大汗,揉着肩膀,一副抽了很久的架势。

  朱元璋再看老六老四,一个脸色煞白、一个脸色油黑,疼得不光呲牙咧嘴,舌头还伸的老长。

  他竟感到有那么一丢丢的心疼,却依然拉着脸,说:“打得好。”

  “两个混账的行径,简直就是不可饶恕!”太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就算吉安侯那帮人杀了朝廷的眼线,还把尸体送到燕王府门口一字排开,又让人大声嘲讽,骂我们老朱家不干人事。他们也应该关起门来,任其辱骂,身为大明亲王,父皇的儿子,就得有唾面自干、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的觉悟!”

  “噫,老大,恁这是说啥咧?倒过来还差不多!”这话朱元璋忒不爱听,反而替老四老六说话道:“人家都欺负到脸上了,还不兴恁弟弟一巴掌抽回去?那不成窝囊废了么?”

  “那也不能还手,本来占理多的就是人家,他这一还手,就彻底没理了!”老大气得又啪啪抽了两鞭子。

  老四老六立刻又戴上了痛苦面具。

  “恁这话爹就不爱听了,怎么叫他们占理多?”朱元璋居然阻止老大继续鞭挞道:“他们撅了咱家派去监视他们的人,说轻了是胆大妄为,说重了是目中无君。还把死人摆在王府门口,更是大不敬,老四只不过是被迫反击,道理站在他这边……”

  “那也不该在京城打炮!这可是京城啊,我非得打死两个小子,以绝后患!”太子再次高高举起鞭子。

  “行了!不准再打了!”朱元璋也不是个好脾气,闻言终于不悦道:“老大,你这话咱忒不爱听。什么叫‘以绝后患’?你是怕老四老六胆子肥了,以后敢造反么?”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太子闻言一脸震惊,终于垂下鞭子。

  “这话让他俩听着寒心,老四都当爹的人了,他能不知道在京城打炮的后果?”朱元璋板着脸训斥道:

  “但他为什么非要打这一炮?不还是为了护卫咱老朱家的尊严?告诉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皇权,是不容挑衅的!

  “你想当仁君没问题,但没有霸王替你震慑宵小,你这能仁君当的稳吗?”

  “不能……”太子低下头,诚恳认错。

  “再说,老四是跟在你屁股后面长起来的,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还能造你的反不成?”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太子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怕他们以后闯出更大的祸来,可绝对不会猜疑他们的。”

  “呜呜,我就是死,也要做大哥的忠臣。”老四呜呜哭道。

  “对对。”老六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附和道:“忠诚,忠诚。”

  “老四老六……”老大便也丢下鞭子,握住两个弟弟的手垂泪道:“大哥真是愚蠢至极,没有体会到你们的苦心——你们是为了维护咱们这个家啊。我却还把你们往死里打,我这个大哥真是混账至极啊!”

  “不,大哥,你打的对,我们犯了错,就该挨打,你不打,反正父皇也要打。”老四是一点不怨老大。

  “是啊大哥,你替父皇打我们就对了,父皇年纪大了,不能再劳动他老人家了……”老六更是感激不尽。“万一把他老人家闪到腰,气出个好歹,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好弟弟,真孝子!哥哥知道了,以后你们犯错了,不让父皇打,我来打。”太子感动的热泪盈眶,哥仨便抱头痛哭起来。

  “当然这么大人了,最好还是别犯错。”

  朱元璋看着哥仨冰释前嫌,重新亲如一人,不禁一阵欣慰,一张臭脸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既然太子已经打过你们,一事不二罚,咱的那顿打权且记下。你俩先闭门思过,等候发落。”大过节的,朱老板也千年不遇的优惠大酬宾了一把。

  “还不快谢过父皇?”朱标对老四老六喝一声道:“这回的事情,他老人家还不知得为你们……尤其是老四,伤多少神呢!”

  “儿臣给父皇惹大麻烦了。”老四老六便支撑着想下地磕头,但身子一动,就疼得他俩呲牙咧嘴。老六还‘哎呦哎呦’叫起来。

  “别动了,趴好吧。”朱元璋摆摆手道:“老子给儿子擦屁股,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没想到一岁的时候擦,二十了还得擦。”

  “儿臣,儿臣以后尽量自己擦。”老四臊得脸发烧,老爹这是什么神仙比喻?

  “嘿嘿,等父皇老了,儿臣也给你擦……”老六的脸皮,一贯比老四厚多了。

  “用不着。”朱元璋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给你侄子擦就行了,你爹不用。”

  然后他对太子道:“外头这么大的雨,先别送他俩回去了。”

  “是,儿臣让他俩今晚住下。”太子轻声道:“弟妹那边,还得父皇母后安慰一下。”

  “你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朱元璋沉声道:“先跟咱回坤宁宫去,那边中秋宴还等着开席呢。”

  “是。”太子应一声,刚要让人备辇。

  “跟咱坐一辆就行了。”朱元璋却淡淡道:“咱有些事,还得跟你商量。”

  “是。”太子点点头,赶紧吩咐吕太监留下,照顾好两位王爷。

  这时,朱元璋的视线,定格在太子丢在地下的鞭子上。

  大殿中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老六老四的心提到嗓子眼。太子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朱元璋看看他们,忍着弯腰捡起的冲动,面无表情的转身出去了。

  哥仨这才一起松口气,太子朝两个弟弟呲牙一笑,便快步追出去了。

  待到父皇和大哥都离去,老四和老六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四哥,这就算过去了?”老六带着像是在憋笑的哭腔道。

  “应该算是吧。”老四点点头道:“唉,为了咱俩,大哥牺牲太大了。”

  “是啊。”老六深以为然道:“大哥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

  这让外人听到非得惊呆了不可。被老大打成这样还张嘴就念老大的好,这是什么‘徐琨症候群’?

第六七八章 又鸟

  大雨滂沱,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

  紫禁城地势低洼,护城河已经满溢,宫里路面开始有积水的迹象。

  宫人们披着蓑衣,扛着沙袋,在道旁筑起临时的隔离带。阻止暗渠涌水继续倒灌到路面上。

  净军抬着御辇,在淹过小腿的路面上艰难前行。

  微微摇晃的辇轿内,皇帝和太子全然顾不上外头的险情,因为还有更危险的情况,在前头等着他们。

  “其实老四打不打这一炮,明天早朝都会有大麻烦。”朱元璋愁得直嘬牙花子。

  “是,听说百官会联名上表,请父皇严惩老四,并下旨永禁此类行径,否则就会集体辞官。”太子跟文官的良好关系,让他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最新消息。

  “当然也很可能是他们故意泄露给儿臣,通过这种方式给咱施压的。”

  “施压?”朱元璋冷笑一声,杀意勃发。“咱看他们是失了智还差不多,咱都给朝廷换了几茬人了?还差他们这一茬?”

  “可是父皇,这回还是挺棘手的。”太子无奈道:“毕竟这回是咱理亏在先,要是真闹僵了,后面没人愿意出来当官了怎么办?”

  “不可能,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地跑。”朱元璋摇头道:“大不了国子学生提前毕业,集体上任!”

  “那不乱套了么,他们还是些学生,懂什么治国理政。”太子苦笑道:“朝廷非得瘫痪了不可。”

  “没那么严重,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咱有的是办法逼着那帮文官就范——大不了给他们戴上枷锁,让他们干活。完不成差事就不给饭吃,做错一件事就砍一根指头,保准他们服服帖帖的。”

  “所以光文官闹,咱还不太糟心。”朱元璋叹气道:“唉,其实咱担心的是这回,那帮武将也跟着起哄架秧子——现在看来,不光中书省,就连大都督府也有尾大不掉之势了。”

  “唉……”太子也叹了口气。之前是要么文官闹,要么武将闹,两帮人水火不容,甚至会互相拆台。

  这次跟之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武将打头阵,文官敲边鼓,文武配合起来了。所以父皇才会愁成这样。

  “要是邓叔叔在就好了。”太子又感叹道。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烦躁的扯开领口道:“要是邓愈在就好了,他是最纯粹的军人,从来只知道令行禁止。那冯胜心思就复杂多了,就算成了咱亲家,也没跟那边彻底断掉。”

  “这是没办法的。”太子轻声道。父皇也太强人所难了。

  “是啊,他出身淮西,能有今天靠的是一干老兄弟抬举帮衬,怎么可能自绝于淮西?可就连你表哥也……”朱元璋一阵丧气。

  “表哥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太子忙震惊道。父皇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怎么连表哥也担心上了?

  “是,自然不用怀疑。”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道:“但保儿也激烈反对监视大臣,本来那事儿,咱是想让他来搞的,他比老四个生瓜蛋子可老练多了,肯定不会让人家掀了老底儿。

  “可他居然坚决不肯,咱跟他拍了桌子都不干。”朱元璋郁闷道:“没办法,咱这才让老四担起来,结果才闹成这样……”

  “这样啊。”太子这才明白,父皇是担心表哥站在大臣一边,那对父皇的威信,打击就太大了。“待会儿表哥也来赴宴,我单独跟他谈谈,让他别被人利用了。”

  “嗯,谈谈吧谈谈吧。”朱元璋疲惫的闭上眼,缓缓道:“儿子,看到了吧?创业难守业更难。这话是一点不假。”

  “是,创业时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太子是亲身经历过的,感慨道:“守业时,大家要的就不一样了,想法也自然各异了。”

  “是啊,想法不一样,只能分头行动了。”朱元璋淡淡道:“最后不是他们分了咱们的头,就是咱们分了他们的头……”

  “爹……”太子差点没让口水呛死,无语道:“恁这个分头行动,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那你以为是几个意思?”朱元璋淡淡道:“不过西南未靖,收复云南时还不知遇到什么困难,还不到大开杀戒的时候……”

  “他们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知道咱这时候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才闹的。”朱元璋愤懑的一拳捶在轿厢壁上道:

  “只能先杀鸡儆猴,让他们再老实一阵子!”

  “那就先不打云南了,先把内患彻底解决。反正西南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再晚两年也没差。”太子轻声道。

  他其实还想说,胡惟庸一党有今日的嚣张放肆,跟父皇对胡党尤其是对胡惟庸的纵容,是脱不开关系的。

  但父皇既然已经下决心要改变,也就没必要再给他添堵了。

  “错了。云南还是要打的,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准备,开出最高的赏格——收复云南者封国公!”朱元璋却断然摇头,沉声道:

  “你还不了解你那帮叔叔伯伯?对他们来说啥也没有打仗香。整天就是闲得蛋儿疼,才跟着胡惟庸那帮人瞎胡闹。一旦有大仗打,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闻着味儿就跑过来了,唯恐没有自己的份儿。”

  “爹这话,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太子不禁苦笑道。

  父子都没说这只鸡是谁,但都知道那又鸟是谁。

  唯独那只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

  御辇在坤宁宫前稳稳落下。

  “扶我一把。”朱元璋起了起没起来。“老毛病又犯了。”

  一到阴雨天,他膝关节炎就厉害。

  太子赶紧上前扶着父亲。

  朱元璋手按着太子的肩膀起身,叹气道:“你说的没错,爹老了。”

  “爹,你懂我那什么意思……”太子轻声道。

  “懂。”朱元璋点点头道:“但确实岁月不饶人啊,爹得趁着还行,把该咱干的都干了,不能把麻烦留给儿孙。”

  “是,有些问题现在不解决,以后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去解决,甚至永远解决不了。”太子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你肩上的担子就太重了,你能顶得住吗?”朱元璋怜惜的看一眼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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