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随着大门轰然倒地,府军将士潮水般涌入府中。陆巡手下的护卫未作抵抗便被缴了械,反绑双手串成一串。
府中所有家眷也被集中到一起看押起来。
燕王和楚王这才在众将士簇拥下,昂首阔步进了吉安侯府。
待三王在暴发户气息浓郁的大厅中坐定,侍卫便将吉安侯带上来。
“两位殿下是要造反么?”陆仲亨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嘴硬了。“居然敢在京城开炮?不怕皇上要你们命吗?!”
“不怕。”兄弟俩异口同声道,老六把大帽子扣回他头上道:“为什么那么叫门,你们却拒不开门?还在家里豢养了这么多死士,到底是谁要造反啊?!”
“外头情况不明,你们又没有圣旨。就是亲王也不能擅闯我吉安侯府!”陆仲亨闷声反驳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燕王取下腰间‘如朕亲临’的金牌。
陆仲亨瞳仁一缩,梗着脖子道:“你又没亮出来……”
“本王亮出来过!”燕王拖着唱腔道。
“对,亮出来过,本王作证!”楚王也颔首道。心说,只不过是来前亮的。
“我怎么没印象了?”吉安侯瞪大一双牛眼,使劲回忆也想不起来。
“你想抵赖是吧?”燕王冷笑一声道:“那来的是什么军队,你总能看清吧?”
“能……”吉安侯气焰一窒道:“是府军左卫的兵。”
“对啊,没有父皇的旨意,能调动亲军都尉府一兵一卒么?!”燕王提高声调道:“看到他们来了不赶紧打开府门,反而率众疯狂抵抗,你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我哪疯狂了……”吉安侯嘟囔道,已经彻底没了气焰。“我没让家丁动手就投降了。”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再看看他们身上穿的!”擅长扣大帽子的老六冷笑道:“全都是制式盔甲,还有他们手里的弩弓!这不是造反是什么?《大明律》不许民间持有盔甲弩弓不知道么?”
“不是……”吉安侯见老六这坏种,拼命把自己往谋反上靠,吓得赶忙辩解道:“本侯是大都督府同知,凤阳练兵总兵官。我的家丁都是亲兵,有这些军械很合理吧?”
“合理个屁!”老六冷声道:“在军营里你们随便穿,穿比基尼本王也管不着。但离开军营,你们就得遵守《大明律》!”
“没错,按照大都督府规定,正确的做法是,将盔甲弩弓等民间禁用武器留在军营,只带刀剑防身。”燕王跟老六一唱一和道:
“你们带回来就是犯法的,装备上企图对抗天子亲军更是大逆不道的!”
“这……”吉安侯虽然不知道那‘比基尼’是什么东西,但不影响他理解两位殿下的意思。忙讪讪道:
“规矩是规矩,但大伙儿日常都是这样图方便的。”
“你府上藏了整整五百副盔甲,长干里的庄园更是兵甲俱全,甚至连火铳都有数百杆!”拜陆虎所赐,燕王对吉安侯府的情况了若指掌。“这又是图的什么方便?造反方便么?”
“还说你不是造反?!”老六一拍桌子,瞪眼喝道:“就你家藏的这些东西,放哪个朝代都够得上谋反了!”
“我……”吉安侯瞠目结舌,竟无言以对。
“来人,彻底搜查吉安侯府!”老四见状,马上也一拍桌子,高声道:“看看他还藏了些什么牛黄马宝?!”
“慢着!”陆仲亨哪能让他们搜家?那还不随他们心意,想找出什么罪状都能找出来!
言毕,他一咬牙,一跺脚,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高举在胸前道:“两位殿下看清楚了了,我有这个!”
第六七四章 黑虎掏裆
吉安侯手里那块黑底金字的瓦片,高九寸、广一尺五寸五分。
正是一等侯爵世袭铁券。
大明铁券共分七等,其中公爵两等,侯爵三等,伯爵两等。
最明显的差距就尺寸上。第一等公爵的铁券是超大版。吉安侯这块长宽都缩水了一寸,算是普通版。至于伯爵的,大小只有公爵的一半,算是迷你版。
尺寸小一号,上头的‘免罪减禄之数’也相应的减少一些。
比方魏国公徐达那块刻着‘其余若犯死,尔免三死,子免二死’;也就是他本人可以免死三次,儿子也可以免死两次。陆仲亨这块铁券上则是‘尔免二死,子免一死’!
所以他们这些勋贵这么狂,是有原因的。
老子有三条命呢,怕个球!有什么道理,等咱浪到第三条再跟我讲……
……
老四擅长武斗不擅长文斗,看到那铁券便一阵头大,马上小声对一旁的老六道:“接力接力。”
老六也不知是当上国子学校长的原因,还是谈了几个有文化的女朋友,总之姿势水平蹭蹭上涨,不慌不忙道:“恁这铁牌牌搁家十年了,就没睁大狗眼仔细看看,‘其余若犯死’,前头那几个是啥字?”
“啥字?”陆仲亨反过来找了半天,才在中间一行找到了那一句。
“念!”老六沉声道。
“仍与尔誓,除谋逆不……外……”陆仲亨结结巴巴道。
“不认识那个字,是吧?”老六冷笑道:“那是‘不宥’的‘宥’啊!”
“这……”陆仲亨咽口唾沫,他其实最早听宣旨太监念过这一句的,但随后就抛到脑后了。就像后世买保险,代理人给你念了条款,你不一样转头就忘?
“可我爹也不是谋逆啊!”见老爹卡壳,他儿子陆贤赶紧大声道。
“谋不谋逆不是你说了算。”朱桢淡淡道。
“你们说了也不算!”刀都架在脖子上,陆贤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
“我们是没法给你们定罪,但我们侦查发现,吉安侯父子涉嫌谋反!”老六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因为案情严重,情况紧急。一旦处置不及,后果极其严重。所以不得不先斩后奏,将吉安侯父子暂扣。”
顿一下,他又看了看挨了一炮的侯府大门,接着道:“但因其负隅顽抗,为防止叛乱升级,我兄弟果断处置,采取特殊方式破门而入,及时控制了的局面。至于后续父皇如何处置,就不是我兄弟置喙的了。对吧,四哥?”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老四闻言大赞道:“老六,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说着他瞥一眼吉安侯道:“你这个牌牌,还是留着跟皇上展示吧,搁我们这儿用不着。”
“嗯,用比较文明的话就是——请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吧。”老六笑着点点头。
“你,你们……”吉安侯被憋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他这点水平,怎么跟国子学祭酒辩论?完全张不开嘴啊!虽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搞不清哪里不对?
这种情况他从前不是没遇到过,但靠一招反向‘秀才遇到兵’,总能物理说服对方,愉快的达成一致。
可今天遇到这种比他更横的兵,还能满嘴骚话跟他讲道理,这下吉安侯就彻底没辙了……
虽然快要憋爆了,却也只能垂头丧气,任其摆布了……
……
顺利的打响头一炮,端了吉安侯府后,哥俩兴冲冲的率队赶往下一家,准备如法炮制,将余下的九家也连锅端了……
然而队伍行至街口,却被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
雨幕重重,看不清对方的身份,便有个总旗上前礼貌的询问:
“妈了个坝子,好狗不挡道……呃,吕公公?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吕太监本来撑着伞准备过去传旨,结果撞上这么个货。他郁闷的翻翻白眼道:“算了。太子殿下来了,请二位殿下过去说话。”
之前还一直尽显王者风范的两位殿下,闻言立即马上化身二哈,翻身下马、踩着雨花,颠儿颠儿就跑到太子殿下的玉辂前。
“大哥,好巧啊。”老六满面笑容道。
“呵呵,大哥你怎么来了?”老四笑容满面道。
“巧个头,我是专门来拦着你们俩货的。”太子翻翻白眼,没好气道:“结果雨太大找错了地儿,到现在才找到你们。”
“嘿嘿,明白明白。”这种事上,老六贼精贼精,马上嬉皮笑脸道:“都怪我们毛毛躁躁,应该提前跟大哥禀报去向的。”
“先上车再说吧,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太子又心疼又好气道:“个大爆仗,这大雨还能炸。”
“嘿嘿。”哪怕是老四,也能听懂大哥的一语双关,缩缩脖子爬上车,然后解开一根根内里的扣带,将水淋淋的腰吞、捍腰、皮带,以及里头一件件的甲胄卸在车外。
跟班的太监赶紧双手捧住,没让一片甲叶沾地。
这边老六就简单多了,上车把身上的袍子一脱,就坦胸露乳以及露出一块腹肌了。
待到他接过小火者奉上的干巾,把头身擦干净,换上一身干燥的衮龙袍,那边老四还没卸下裙甲呢。
太子一直含笑看着二王大型脱衣表演现场,直到这时才出手,给老六理了理折进圆领去的中单衣领。
“听说你在清凉山,每天要跑十里路,怎么还不大见瘦呢?”
“唉,别提了。”老六接过太监奉上的热姜汤,捧在手中苦笑道:“说有一个蓄水池,单开出水口三个时辰放干,单开进水口三个时辰放满。请问进水口出水口同时打开会怎样?”
“会怎样?”四哥一边拿棉巾擦着腋下,一边好奇问道。
“就一直那样呗!”老六叹口气道。
“哈哈哈!”俩哥哥愣一下大笑起来,太子擦着泪道:“你小子,少吃点不行啊?”
“不行啊,最难消受美人恩没听说过吗?”老六苦着脸道:“真是无奈的很。”
“你小子少在这儿插科打诨。”太子笑骂一声,拉下脸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八月十五搞这么大动静出来,还想不想过节啊?”
“大哥没办法啊,人家都骑到咱老朱家头上来,我要是不给他们来个黑虎掏裆,弄他们个鸡飞蛋打,以后他们还不得蹲在咱头上拉屎撒尿了?”老四便添油加醋,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第六七五章 父慈子孝
玉辂调头,在府军前卫官兵的随扈下,缓缓向雨幕深处的紫禁城而去。
宽敞的车厢内,太子听完老四的讲述,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不由大伤脑筋道:
“你俩还真是不客气,人家挖了坑就往里跳。”
“俺知道是坑,但不跳不行。”朱棣闷哼一声道:“不然咱老朱家的脸都要被人丢在地上踩了。”
“对,不能干,就是怂!哦不是,不能怂就是干。”老六一激动嘴都瓢了。“皇家统御万方,令四海宾服,尊严是绝对不容挑衅的。只要有一次忍气吞声,就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朝廷的文武心生不逊,天下的豪雄蠢蠢欲动,再也弹压不住!”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猴群中的猴王是最能打的一只,所以所有猴子都怕它,知道惹恼了它后果很严重。所以猴王不必天天用战斗证明自己,只需要趴在最高处懒懒晒太阳,就能维系它的统治。靠的就是猴群对它的敬畏。
“可一旦它对严重的挑衅无动于衷,猴群就会质疑它是不是能力下滑了。多少想取而代之的猴子就会跃跃欲试挑战它?大哥说,这猴王日子还怎么过?”
“我又不是猴王,我怎么知道。”太子没好气道:“让父皇知道你把他比成猴王,回头抽你鞭子都得加把劲儿。”
“啊,这顿打逃不了了?”老六讪讪道:“这大过节的,人家还是个孩子呢,多大点事儿啊……”
“别说你是孩子,你就是猴子,这顿打你也跑不掉了。”太子叹口气,对老四道:
“你的麻烦就更大了,这回弄不好,王位都保不住了。”
“太过了吧,大哥。”老六着急道。
“是,我知道在京城开炮的后果。”老四却淡定道:“那就跟捅了马蜂窝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