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放心,老夫不会亏待你的。”胡惟庸又画饼道:“待我们把局面稳定下来,踢走了曾泰,左丞的位置还是你的。待老夫致仕……呵呵,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放心?”
“属下一定不辜负恩相的期望。”商暠明知是画饼,也得表现的甘之若饴。何况他还真是有点高兴呢……
“好,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你就可以尽情表现自己的失意了。”胡惟庸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啊?”商暠一愣,心说不是说去你家喝酒吗?
“话不投机,喝什么酒。”胡惟庸冷喝道:“滚下车去!”
声音大到长安左门的守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商暠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的下车,待那驴车走远,才愤愤的吐出一口老痰。
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去了。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单靠演,是演不出来的。
……
待到没了外人,胡惟庸这才挑开车帘,问老黄道:
“家里怎么了?”
“前日舅老爷来家了。”老黄低声道:“说少爷在六合县撞死人了。”
“啥?”胡惟庸脑袋嗡的一声,失声道:“怎么会这么巧?”
他忙低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李贵还在京里吗?”
“在,在等老爷回来拿主意呢。”老黄忙道。
“赶快回家!”事关宝贝儿子,胡惟庸彻底失去了淡定。
“哎。”老黄赶忙扬鞭抽驴,小毛驴撒蹄就跑,很快回到了斛斗巷。
胡惟庸一进相府,他夫人李氏闻报迎出来。
一看到他,李氏便哭成了泪人。“哎呀,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儿子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你住嘴。”胡惟庸不许李氏哭哭啼啼,然后看向畏畏缩缩躲在她身后的小舅子,低喝道:“你怎么给我看的孩子!”
李贵心下叫屈,恁家那个小霸王,是我能看住的吗?面上却还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带着哭腔道:“姐夫,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天赐。”
这要是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被撞死的是胡天赐呢……
“去书房等着。”胡惟庸黑着脸对李贵喝道。自己胡乱冲了个凉,换下已经馊了的官袍,穿上居家的道袍,让情绪平复下来,这才进去书房,坐下问道:
“说说吧,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被困在宫里天赐就出事儿?”
“其实天赐撞死人,不是这会儿的事儿。”都这会儿了,李贵也不敢瞒着了,忙回禀道:“之前明明都压下去了,是这几天又被翻起来的。”
“你给我说清楚!”胡惟庸皱眉呵斥道。
第六六零章 恶贯满盈
书房中,胡惟庸黑着脸听李贵道出事情经过……
却说春四月,胡少爷跟着两位殿下还有吴公子在京城闹事飙车,被老六撞见,抓起来绑在桥上好一个鞭挞。
胡惟庸虽然气炸了肺,但又能奈若何?老六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他哪敢有报复的念头?
胡相只能头一次打了胡天赐,好让他长教训。然后把儿子送去六合县,先不许他回京,避避风头再说。
而且胡惟庸想的是,儿子只要不在京里,不管犯啥事儿都能罩得住。
可巧,他儿子也这么想……
弔毛胡天赐在舅舅家将养个把月,身上的鞭伤就好了。便狗改不了吃屎,开始变本加厉的胡作非为,他把舅舅家豪华庄园里的俏丽丫鬟都霍霍了个遍还不够,又觉得整天被关着太无聊,就不顾舅舅阻拦,跟几个表弟还有当地的恶少,重新开始在县里飙车。
这帮弔毛还非得在闹事赛车,说是这样才考验车技。但其实就是想看老百姓吓得抱头鼠窜的丑态罢了。
整天闹市飙车哪有不出事儿的?结果两个月前当街撞死了个行动迟缓的大肚子孕妇,一尸两命……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胡惟庸闻言震惊道。
“姐夫日理万机太忙了,小弟寻思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李贵怯生生道。其实他跟他姐姐报告过了,是李氏怕儿子再挨揍,让他别告诉胡惟庸的。
“马勒戈壁的!”胡惟庸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可算体会到皇上发现被下面人瞒着的愤怒了。“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小弟我跟县里还挺熟的,请他们吃了个饭,打点了一下,县里的刀笔吏给改个字,把‘飙车撞死人’改成了‘驾车撞死人’,就给定成了意外事故,赔了苦主十贯钞,还把驾车的奴才判了个充军。”
“唔……”胡惟庸神色稍霁,这事儿办的还是有些水平的,硬要挑刺的话,就是光顾着打点官府,没注意安抚家属的情绪。
要是他来处理的话,保准让他们全家人情绪稳定,不会再有任何波动。
“案子既然已经结了,怎么又闹起来了?”他问道。
“唉……”李贵苦笑叹气道:“要是这么结束就好了,可这他么才刚开始。”
“你少废话,简短直说。”胡惟庸不耐烦的一皱眉。
“哎。”李贵赶紧点头道:“本来我们都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呗。谁知上个月天赐出门,居然遭到袭击。护卫们护主心切,可能出手重了点,居然把袭击者打死了。
“后来才知道,那凶手孙定居然是那孕妇的男人,目地自然是给妻儿报仇了,结果一家三口泉下团聚了。”
“你少跟我这打马虎眼!”胡惟庸当了多少年知县,办过多少案子?一听就听出小舅子的讲述有问题,简直偏到姥姥家去了。
“给我老实交代,不许文过饰非,不然我判断出了岔子,你付得起责么?”他疾言厉色呵斥小舅子道。
“哎哎,是是。”李贵赶紧老老实实应下。
“我问你,那刺客一共几个人?”胡惟庸沉声问道。
“就,就一个。”李贵有些心虚道,又弱弱补充:“但身上有块儿,几个人按不住他。”
“行刺的时间地点?”胡惟庸又问道。
“是上月初六的一个中午,在六合县的东大街上。”李贵小声道。
“那天赐出门带多少护卫?”胡惟庸又沉声问道。
“这,十多个。”
“还有长随、车夫,加起来二十人是有了吧?”胡惟庸骂道:
“你自己说说,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县里最繁华的大街上,刺杀二十多人保护的对象?”
“是有点蠢……”李贵讪讪道:“那人可能是疯了。”
“你再说!”胡惟庸猛地一拍桌子。
“我,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李贵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战战兢兢道:“我还听了个说法是,天赐又故意从出事地点开车……哦,飙车经过苦主家的摊子。那个叫孙定的年轻人,当场就忍不住了,抄起摊子上的陶罐子就扔了过去。”
“然后呢?”
“然后砸中了天赐的马车,把他吓了一跳,”李贵咽口唾沫道:“他一气之下,就让护卫砸了孙定的摊子,孙定跟他们扭打起来,然后,然后就被打死了……”
“马勒戈壁的!”胡惟庸一听就知道,这才接近真相,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你姐姐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就这……还没完呢。”李贵怯生生道。
“还没完?”胡惟庸险些背过气去。
“那孙定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人这一没,他娘受不了打击,上吊死了。”李贵叹气道:
“结果一家子就只剩下个孙老汉,那老头又去县衙告状,但因为他儿子先动的手,所以县衙判了个互殴,依然让个护卫担罪了事……”
“了事?人家都死全家了,这事儿能了么?”胡惟庸一阵阵手脚发麻道,下面人是一点不知道他处境有多难,还在这儿胡作非为。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李贵小声道:“所以打算风声过了,就送那老头跟他家里人团聚。为防意外,我还专门派人盯着那孙老汉。”
“结果就在姐夫进宫第三天,那孙老汉忽然不见了。我让人找遍了六合县,也没找到人,后来无奈动用了姐夫的力量才知道,他被人暗中接到京城来了,肯定是要京控的!”
“所以我来赶紧追了来,可京城这么大,实在是找不到人啊。”李贵一脸焦急道:“得赶紧找到他,不能让他把案子捅到朝廷啊!”
“你还知道不能捅到朝廷!”胡惟庸恨不得活撕了他。“你胆子不是挺大么?天赐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敢一直瞒着我?!”
“一开始也没觉得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死了几个小民么。”李贵缩着脖子道:“而且官府都判了,没有天赐的责任。”
“那你现在怕什么?”
“不是怕有人拿这事儿攻击姐夫么。”李贵小声道。
“我谢谢你啊。”胡惟庸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那是怕有人攻击我么?你是知道你们那套猴把戏上不了台面!真上了秤,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第六六一章 图穷匕见
东长安街上有长安右门,西长安街上有长安左门,是宫外通往皇城和中央官署总门。
门前竖立一座巨大石碑,上面刻有八个大字,‘官员人等,到此下马’,并有禁军站岗。平日百官上朝上班,都要从这两个门进入,除非特旨恩准,否则无论官居几品,爵位多高,都要下马下车,步行进长安门,或者经天街去午门,或者由千步廊去各部衙门。
而且在洪武朝,左右长安门开门的时候,是允许百姓自由出入的,不然如何去敲摆在午门外的登闻鼓?
当然宫禁重地,百姓还是要经过搜身盘查的,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在排队等待通行的百姓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头上竹笠压的极低,这反而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摘下斗笠来。”轮到他接受盘查时,守门千户沉声道。
那老者便依言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老脸。
一看到那张脸,千户便瞳孔一缩,感觉这正是相府要找的人。
他跟左右交换个眼神。手下也微微点头,显然都认出来了。
“你进去干什么?”千户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找个借口把他拿下,一边随口问道。
那老汉能明显感觉到这几个官军不怀好意,不禁心跳加速。但血海深仇让他无所畏惧,便按照好心人教自己的大声吼道:
“俺要告御状,敲登闻鼓!你们谁敢阻拦?!”
城门口有扩音的作用,这一嗓子直接传遍长安左门内外,让进出的文武官员,还有老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千户登时僵在那里,咋一上来就出王炸?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结果啥小动作也不敢干了,只能乖乖放行,眼睁睁看着那老汉往大明门方向走去。
直到那身影走出老远,他才回过神来,赶忙低声吩咐左右道:“快,去禀报胡指挥……”
……
相府书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