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358章

作者:三戒大师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绳愆厅里的人都震傻了。

  侯助教一个劲儿拧自己的大腿根,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撞邪了……

  几个皂隶也惊呆了,为首的王班头结结巴巴问那罗学丞道:“大,大人,他成了学丞,那恁呢?”

  “本官乃前任学丞。”便见罗学丞举起那张官告,正色道:“吏部官告就在这里,侯助教总不会说这个也是做假的吧?”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侯助教脱口而出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区区助教,居然敢质疑吏部官告,不相信学丞的判断。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好啊!”朱桢又重重一拍惊堂木,吓了罗学丞一跳,苦笑道:“学丞,用不着老拍。”

  “我就愿意,你管得着么?”朱桢翻翻白眼,又连拍了数下才过瘾。“好你个侯隆韬,竟然敢藐视上官,毁谤朝廷,该当何罪啊?!”

第六一四章 师生互换

  国子学内,博士以下的所有教官和生员,凡有违反学规者,都归绳愆厅处罚。朱桢觉得侯隆韬只是个助教,绳愆厅当然有权处罚了。

  “回学丞,绳愆厅主要还是管学生的。”罗学丞赶紧附耳轻声道:“对教官违纪只能略作薄惩。情节严重的话,还是得禀报祭酒,报请有司处置。”

  “这样啊。”老六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至少能打屁股呢。这样把那三十六个联署的学官,都拉过来打一顿,还愁问不出口供吗?

  “薄惩有多薄,超薄的么?”他随口问道。

  “通常是批评、罚俸,记过,这样京察时也很难受的。”罗学丞小声道。

  “那好吧,就罚俸。”老六便抽了根火签,丢到那侯助教面前。“先罚一年,然后明年继续罚……”

  “……”侯助教原本一脸懵伯夷,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道:“那可不行,我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说完也不硬了,竟弓着身子苦苦哀求起来。

  “学丞,这些穷教书的就靠那点儿可怜的俸禄。”罗学丞心下不忍,小声劝道:“恁别说罚俸一年,就是罚他一个月,家里都得挨饿。”

  “是啊,学,学丞……”侯助教也顾不上辨明真假了,满头是汗的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我认打认骂,但请千万别停下官的俸禄。我一家六口人,要是没了这点禄米,日子就没发过了。”

  “你现在担心自己日子没法过了?”朱桢冷笑道:

  “那你把学生当成猪狗,任意欺凌虐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学生的日子没法过?你们毁掉人家的前途,逼死学生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人家也有父母老小,失了顶梁柱,日子还怎么过?”

  “学,学丞,下官可没逼死过学生。”侯助教赶紧摆手连连道:“就是平日里对你们……哦不,对令弟他们严厉了些,那些为你们好哇……”

  “好,好。”朱桢笑着点点头。“你真觉得自己,是为我……弟弟他们好?”

  “是,是。”侯助教硬着头皮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么……”

  “好,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处分你了。”老六便笑道:“本官也不罚你俸,我就罚你去当学生。先上一个月再来谈体会。”

  “这个好。”罗学丞拊掌赞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教书育人也是如此,不知道学生的所思所想怎么能对症下药?”

  “说得好。”老六也拊掌赞道:“就凭这几句话,罗学丞祭酒也当得!”

  “哈哈,真的吗?”可把罗学丞给高兴坏了。两人还情不自禁的击了个掌……

  “……”把个侯助教都看傻了,心说我是不是气大伤身出幻觉了。怎么感觉这么扯淡呢?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六便道:“正好洪七的床空出来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搬过去吧。”

  “唉……”侯助教垂头丧气刚要退下。

  朱桢却又沉声道:“你若不服,明天可以去找祭酒申诉,但在祭酒正式下令撤销处分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执行,不然就等着罚俸吧!”

  “唉,明白了。”侯助教人都麻了,拱拱手道:“下官告退。”

  “嗯?”老六脸一冷。

  “注意你现在的身份。”罗学丞忙提醒道。

  “是,学生告退。”侯助教羞红了脸,重新施礼告退。

  朱桢这才放他出去,然后对那四个皂隶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退下吧,明早应卯时,再来拜见。”

  “喏。”四个皂隶情绪就很稳定,反正谁当学丞他们伺候谁就是。

  待他们告退之后,厅里便没了外人。

  是的,罗学丞不是外人,正是擅长内切、吐槽、写小说的罗本罗贯中。

  当初老六入国子学前,为防万一,先作了一番安排。比如,让胡显邓铎也入学,贴身保护楚王。

  但生员的身份在国子学中,终究太弱势。当时胡泉担心以殿下骄纵的脾气,到了国子学免不了要触犯学规,送到绳愆厅去吃板子。

  所谓为防万一,还得安排人把学丞这个关键位置占住了,这样至少能保证殿下不挨打。

  这也是胡显邓铎不怕进绳愆厅的原因,来这里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好吃好喝,罗老师说话又好听,俩人超喜欢这里的好么。

  ……

  胡显和邓铎守在门口,让厅内两人可以畅所欲言。

  “可惜,殿下居然没以学生的身份,来过这里一次。”罗贯中竟有些遗憾道。

  “怎么,没收拾成本王,你还挺可惜的?”老六两条腿搭在桌案上,白他一眼。

  “嘿嘿。”罗本笑笑没说话。

  “哈哈哈,本王正是不想给你这个机会,才坚持不懈了一个月的。”老六大笑两声,又叹口气道:“可惜我也只坚持了一个月,本来以为能更持久些的。”

  “呵呵,这还真怨不得殿下。”罗贯中捻须笑道:“其实,按说前半个月能坚持下来,后面坚持下来问题不大。奈何学中本月忽然上强度了,别说殿下了,大部分都习惯了寒窗苦读的学生都吃不消。”

  “这是老……父皇的意思?”老六就没把他爹往好处想过。

  “呃……”罗贯中愣怔一会儿,才想明白老六的脑回路。摇头失笑道:“皇上还不至于那么闲。”

  “那是你不了解他。”老六心说当初在金桥坎,他更闲的事儿都干过。

  “应该不是。”罗贯中笑道:“一来,要是把殿下逼急了真摆烂,丢的可是皇上的脸。二来,要是皇上的旨意,宋祭酒应该亲自下达命令才是,但最近表现更积极的是王司业……殿下不知道吧,最近的加码,多出自他之手。”

  “会不是宋祭酒怕得罪本王,让王司业当这个替罪羊?”朱桢又问。

  “他们不知道殿下的存在,不然会有今天这一出?”罗贯中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眼光看着他道:“看来读书太用功,确实会让人思维迟缓、丧失敏锐啊。”

  “滚你娘的蛋。”老六啐一口,然后又哀愁道:“其实本王也觉得,我最近变笨了。你说这些书读多了有什么用?”

第六一五章 鸠占鹊巢

  当晚,老六便住在了绳愆厅。

  绳愆厅三间房,正厅是过堂的地方,西厅里头摆了红凳两条、竹篦数根。

  竹篦就是梁山好汉基本都吃过的批头棍。其实就是一根柱子,但另一端被劈成几十根细细的竹条。这玩意儿打人不伤人,但扎腚,连武松都遭不住……

  东厅则是学丞的办公室。

  大明国子学前身是南宋的建康府学、元朝的集庆路学,现在却成了全国的最高学府,师生规模扩张了好几倍,原先很宽裕的住宿条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除了祭酒和司业外,学丞以下的监管都住不了单间……罗老师晚上还要写小说,所以干脆不住官廨,让人把床搬到这里,办公写书睡觉都在一间,三位一体了属于是。

  朱桢自然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唯一的那张单人床。

  “那我睡哪?”罗先生就很郁闷。

  “这儿。”朱桢拍了拍身边,不到二尺宽的一块空。

  “算了。”罗贯中警惕的看着老六,就他这大身板,睡梦中一个翻身,就能把自己压扁喽。

  “我睡这儿。”他将一张堆放卷宗的条案清出来,铺上褥子。躺上去试试不太够长,就在脚头加了把椅子。“先凑合着睡吧,赶明让人再送张床来。”

  “三张。”胡显邓铎哥俩在外间喊道。

  他俩今晚只能把西厅里那两条无数男子趴过的红凳搬过来,躺在上头凑合一宿了。也不知晚上会不会鬼压床。

  ……

  安顿下来之后,朱桢躺在床上,将父皇安排自己来当这个学丞的真正目的,讲给罗贯中知道。

  “好家伙,好家伙……”罗贯中直呼好家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发现啥了?”老六问道。

  “我说那天他们怎么到处乱串门子,原来是要联署弹章啊。”罗贯中拍着大腿道。

  “那为啥没找你联署么?”老六便问道:“我可不是挑事儿的人……但,是看不起你么?”

  “……”罗贯中郁闷的白他一眼。“那是因为我刚来好么?人家不知道我的底细,怕我跟祭酒通风报信。”

  “那就好,还以为他们瞧不起写小说的呢。”老六笑道。

  “你不弄我难受是吧?”罗老师郁闷道:“再这样不说了。”

  “好好,你继续。”老六忙笑道,调戏罗老师,总是那么让人开心。“把你知道的情况,通通说出来。”

  “我刚来,知道的也不多。”罗贯中气鼓鼓道:“只知道宋讷人缘不是很好,那些教官都跟王司业相善。我听他们私下说,希望宋祭酒赶紧致仕,王司业接班,大家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就。”

  “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月的加码都是出自王司业之手么?”老六奇怪问道:“这不矛盾了?”

  “问题不就出在这里?”罗老师煞有介事道:“平素主张‘宽简’的王司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开始学习宋祭酒,甚至比他还要变本加厉。恁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老六一瞪眼。

  “唉……”罗贯中只好无奈的自问自答道:“我推测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火上浇油,激起更大的怨气,最好再死几个人,让宋祭酒彻底坐蜡。”

  “嗯。”朱桢坐起身子,盘膝道:“有这个可能。”

  “再就是,做给皇上看的。”罗贯中小声道:“皇上喜欢宋讷的严格,我也可以很严格的。”

  “有点意思,”朱桢不禁赞道:“不愧是写小说的,听风就是雨。”

  “你……”罗贯中被噎了一下。

  “我这是夸你,想象力丰富呢。”老六忙安慰道。

  “我就当是了。”罗贯中闷声道:“明早我带你去拜见祭酒司业,你跟他们聊聊看吧。”

  “嗯。”朱桢点点头,笑道:“正待会会这两位。”

  ……

  翌日四更,罗贯中正在酣睡,老六忽然一下坐起来,然后悉悉索索穿衣下床。

  他以为殿下要尿尿,觉得自己又不是宫女,没义务给那尿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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