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这不在等大哥吗。”老六讪讪笑道:“刚才在父皇面前,反驳了大哥,我是越想越觉得难受,大哥对我那么好……”
“哎,你小子怎么看大哥呢?我心眼儿难道才针鼻那么大吗?”太子大度的摆摆手,失笑道:
“大哥器重你,是为了让你施展才华,不是让你当我的应声虫。”
“跟贵妃娘娘说一声,今晚去我那吃了。”说着他揽住老六的肩膀道:“我都好久没跟你单独聊聊了,小子净想些有的没的。”
“已经跟我母妃说过了。”老六嘿嘿笑道:“大哥不说,我也要去蹭饭的。”
“哈哈哈哈。”太子畅快的大笑,揽着老六就回春和宫去了。
……
春和宫。
对老六的到来,朱雄英自是欢天喜地,晚膳时一直黏在他身边。直到吕氏出动,把他叫去做晚课。
“吓,雄英晚上还有课?”老六看着雄英落寞的背影,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是啊。”太子点点头,左手拢着衣袖,右手持壶给朱桢斟酒道:“吕妃说晚课很重要。全靠它温故而知新。”
“那雄英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了。”朱桢不舍道:“这一天天的,也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行啊。”太子端起酒杯呷一口,望着雄英念书的西书房,叹气道:“谁让他是皇长孙,注定了没有轻松的日子过。”
“大哥恕我直言,这样教下去会出问题的。”朱桢本是来跟大哥增进感情的,没想到又曾泰附身了。
“哈哈哈,在读书这事上,老六你可没什么发言权。”太子笑道:“那些书香门第的孩子,都是这样教的。六岁开蒙之后,便日日苦读不辍,早晚两课不断。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这是教读书人的法子,但咱们家的人,不能这样教!”老六说完暗叹一声,‘朱桢啊朱桢,你变了,变得太膨胀了。怎么就非要跟大哥不一调呢?’
但这人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依然振振有词道:“我老师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从来不教我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教的都是读书人眼里的旁门左道。”
“他的理由是什么?”太子端着酒盅,轻声问道。
“他说,儒生教的那些东西,是对天家的驯化。真正的王者,首先要有一颗自由不驯的心。”朱桢硬着头皮沉声道:“所以儒生从来教不出好皇帝,好皇帝总是在远离儒生的地方,野蛮生长而成的。”
“你这话太绝对了,”太子搁下酒杯,沉声道:“比如说九岁就被立为太子,自幼接受大儒严格教导的宋仁宗,你能说他不是好皇帝?”
“宋仁宗是好人,是那些文官儒臣的好主子,但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皇帝。”朱桢淡淡道:
“因为皇帝的好坏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评价。他身上那些柔弱游移、耳朵根子软的毛病,放在普通人身上不算什么,但对皇帝来说,却是致命的。”
“就算如此,仁宗也不失为,一位宽容仁厚的守成之主。”太子反驳道。
“守成?”朱桢哂笑一声道:“挫宋有成可守吗?他甚至没有胆量挑战一下,宋朝皇帝最重要的使命——夺回燕云十六州!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些文人口中的大宋明君了吧,真是太掉价了。”
“你啊你……”太子失笑道:“就因为我没马上答应,让雄英拜你为师,就要把一个朝代的皇帝全都打翻?”
“一码归一码,起码宋朝的皇帝不应该在任何明君圣主的讨论中。人家别的朝代都是开疆拓土,有的拿下西域,有的甚至打到中亚,它连天下都没统一,燕云屏障都没收回来,有什么资格跟别的王朝相提并论?”朱桢嘟嘟囔囔道。
他这种观点并非标新立异,而是明人普遍持此论调。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属于是。
“好好,我说过不你。”太子宠溺的苦笑道:“但说实话,大哥之所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你来教雄英,就是因为你对书生,对文官的这种态度。你是亲王,这样想不要紧。但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要是也有这样的想法,我还是担心的。”
“有道是‘只能马上夺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他想了想,决定跟老六还是要开诚布公道:“治天下终究还是要靠读书人来治理的。雄英要是轻视读书人,我不知这对大明来说是祸是福……”
“大哥,我反感的不是读书人,是那些拿着圣贤书当教条,给我们洗脑的人!”朱桢不禁有些着急道。
“你读的书还是少了,那些给普罗大众看的,是有你说的作用,但那叫‘教化’,不叫洗脑。还有专门给我们这些人看的,很多治国的道理,都在书里头。你要是吃透了,谁也耍不了你。”太子笑着指了指老六道:
“比如你小子,敢跟我急眼,就是因为你在我这里没有私心,所以才会畅所欲言。我如果不读书,就会觉得你咋不跟我一心呢?不想再跟你说话。”
“忠言逆耳吗?”老六讪讪笑道。大哥说的正是他最担心的——他真的是出于一片赤诚,希望为大哥分忧,让雄英健康成长,没有任何私……好吧,只有一点私心,那就是一定不要给朱允炆机会。
可大哥要是觉得自己碍手碍脚,和自己生分了,那自己就太可悲了。
……
“你应该不光知道这个成语,还应该知道它的出处。它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太子谈笑间重新掌握主动道:“熟读《韩非子》的君主,是不会被儒生控制的。”
“儒生只是君主手中的工具,但是比其他的工具更体面、更好用,所以君主才爱用。”朱标也是被老六逼急了,迫不得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腹黑,以免让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小白兔。
第五七七章 大哥
“大哥生于乱世,自幼代父皇掌兵理政,当然不会被儒生蒙蔽了。可往后呢?雄英这样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的下一代呢?会不会被儒生控制,大哥也不敢说吧?”朱桢坚持道。
他是相信教育决定论的,如果不把朱雄英从吕氏父女手中解救出来,皇长孙长大之后的三观,怕是跟朱允炆不会有太大区别。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我也不敢说,你这话是对是错了。”太子叹口气道:
“而且雄英要是能学到你身上的本事,绝对是大明之幸。好在他还小,现在只是在启蒙识字,你还有时间证明自己是对的。”
“好吧,大哥。”朱桢点点头,不再坚持。
大哥接受了完整的太子教育,虽然老师里有文有武,但显然宋濂这样的大儒,对大哥的影响远远超过徐达、常遇春这种武将……
想要改变大哥的看法,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
接下来酒席,哥俩都小心避开了政见不合的地方,只说那些让他们开心的事情。
事实证明,哥俩观点一致的地方还是远多于不一致的地方。所以后面越喝越融洽,那点小小的不快,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晚,朱桢便宿在春和宫,太子本打算跟他同榻而眠,却见这小子已经醉的呼呼大睡。只能作罢。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时,便见吕氏已经梳洗完毕,穿着很清凉的衣裙在那里等他,不富裕但慷慨。
“雄英和允炆都睡了?”太子坐在榻上,欣赏着吕氏玲珑的曲线。
“姐姐带着他俩睡下了。”吕氏为他除去鞋袜,帮他泡脚按摩。
“嗯。”太子点点头,享受着足底传来的舒适。却到听她微微抽泣。
“怎么了这是?”太子奇怪问道:“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吕氏忙用袖子抹抹泪,强笑道:“是妾身胡思乱想而已。”
太子探手把她抱到怀里,手指挑起她鹅蛋般的脸庞道:“说。”
“是,妾身听到太子爷与楚王因为教雄英的事情起了争论。”吕氏方柔柔弱弱道:“不禁深感惶恐不安,六叔不会记恨我吧?”
“哈哈哈,不会的。”太子放声大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六对嫂子们是出了奇的好。”
“可殿下眼里的大嫂又不是妾身……”吕氏可怜兮兮道:“要是让楚王殿下知道,是妾身拦着不让雄英拜他为师,肯定要生气的。”
“放心,这是本宫的决定。”太子淡淡道:“何况雄英还小,老六自己也还没定性呢,等他过几年根性稳了,再说吧。”
“是啊,像楚王这么大年纪的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吕氏掩嘴笑道:“其实过几年,回过头来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当时有多可笑了。”
“你什么意思?”太子闻言声音转冷,放开吕氏道:“是在诋毁老六,还是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
“殿下,妾身没这个意思,只是闲谈说笑。”吕氏赶紧俯身跪地,叩首请罪道:“总之妾身妄言了,请殿下责罚。”
“你记住,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就是想一想,都有罪。”素来和颜悦色的太子,罕见的疾言厉色道:“楚王是我大明的三代栋梁,本宫不许自家有人诋毁他!”
“再有一次,看本宫不让人掌你的嘴?!”他胡乱擦干脚,也不让吕氏帮忙,自己穿上鞋,起身道:“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呆若木鸡的吕氏在那里。
愣怔许久,吕氏便嘤嘤哭起来,哭成了个泪人。
……
第二天一早,老六又是被雄英闹起来的。
他把皇长孙抱在怀里蹂躏一番,才睁开睡眼,发现已是天光大亮。
“咦,你小子咋没去上早课?”
“不知道,今天姨娘没叫我。”朱雄英便奶声奶气道:“我娘就让我睡了个懒觉,结果六叔比我还懒……”
“你说谁懒,你说谁懒?”老六便又跟雄英笑闹成一团。
玩闹够了,他才坐起来,让春和宫的宫人服侍自己洗漱穿戴。
朱雄英的大伴崔公公,从旁禀报道:“太子爷上朝之前,来看过殿下,见殿下睡的正香,便没让打搅。”
“啊……”老六伸个懒腰道:“没说别的了?”
“还有,”崔公公神情有些复杂道:“太子爷说皇长孙六岁了,可以送去大本堂了。就不用再跟着吕娘娘念书了。”
“哦。”老六神情一动,知道这里头肯定有故事,但他对吕氏又没什么好感,才懒得问呢。
在宫人的服侍下用罢早膳,朱桢领着雄英去拜见大嫂,就见常氏在练武场上耍大刀。
“六叔睡好了?”常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挽个刀花收刀。
“嘿嘿,是啊。给大嫂添麻烦了。”老六笑呵呵道。
“哪里的话,你还不知道大嫂吗,我就喜欢热闹。”常氏笑着把刀递给两个强健的宫女,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叹气道:
“可惜你们一个个长大了,来的次数反倒少了。后面小的弟弟妹妹,又不敢来,倒是冷清了不少。”
“雄英都这么大了,春和宫还能冷清的了吗?”老六笑道:“大嫂要是无聊,可以去找我母妃,你俩切磋切磋。”
“哈哈哈,好。”常氏眉飞色舞的应声,要留老六用午膳,老六赶忙说自己跟五哥有约,这才告辞出来。
……
老六不是托词,他确实跟五哥有约了。
只是去周王府之前,先顺道拐去了一趟燕王府,看看另一个大侄子。
徐妙清果然也在,两人好几天没见了,都十分想念,便在那里隔着个婴儿,眉来眼去起来。
那旁若无人的样子,让燕王妃实在看不下去,抱起高炽道:“你们先在这坐会儿,高炽该喂奶了。”
等碍眼的四嫂一走,老六赶紧对徐妙清解释道:“这阵子没来,不是别的……”
“我知道。”妙清点点头,轻声道:“陇西王的丧事里,你过来也不合适。”
“妹妹真是太体贴了,我家老头子难过极了,前阵子我是哪都不敢去,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老六一脸无奈道:“结果竟爽约了,把我懊恼的呀,不要不要的。”
“姐夫已经替你解释过了,”徐妙清声音细细,如泉水淙淙,红着脸道:“有时间再约就是了。”
“绝对没问题。”老六小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今年要去国子学当一年学生,有的是时间出来和你见面。”
“啊?”徐妙清顾不上后半句,吃惊的捂住嘴道:“不是有大本堂吗?殿下还用去国子学?”
“不是为了方便出来和你见面嘛,”老六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开了。“我跟父皇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出来念书的。”
“殿下……”徐妙清捂着红彤彤的脸,羞得都不敢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