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刘璟点点头,也安静的等待一旁,以免打扰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结束治疗,将金针收回针带。
“我师父怎么样?”老流氓问道。
“回殿下,诚意伯是过度伤心引起的气机不畅,继而导致的晕厥。”太医知道他家爷们儿的脾气,不敢掉书袋。老老实实答道:
“要是换了年轻人,醒过来也就无甚大碍了,但诚意伯本来就病体羸弱,这下怕是要加重病情了。不过具体怎么样,还是得等他醒来再慢慢看。”
“行吧,这几天你就多跑着点,搞不明白也别不懂装懂,让你们院正亲自来。”老六不客气道:“不要让我师父留下后遗症。”
“臣定然尽力。”太医告辞出去。
刘璟赶紧追出去,给太医奉上诊金,又没口子道歉。
殿下可以对太医蛮横,可他们不能。
等他再回到寝室时,父亲已经醒过来了。
刘伯温状态很不好,完全是强打精神,但有些事,他必须要问明白才行。
“刘孟,你把原委道明,不要遗漏。”他嘶声吩咐侄孙道。
第四六六章 守灵
诚意伯府,后院卧房中,众人都看向那带回噩耗的刘孟。
“我叔是初一没的,那天他应邀去曹参政家吃酒,是我大哥陪着去的。”刘孟便嘶声道:
“江西那边喝酒很猛的,都是一喝到半夜的。我叔喝到一半,就已经醉的不行。说是到后院上茅房,我大哥要陪他去,他说不用,结果人一去,就没再回来。”
“大家左等右等,不见我叔人影,又派人去寻找,还到家里去问过我,我叔回来了吗?”刘孟道:“结果都说没有,这才慌了神,赶忙四下寻找……”
“最后在曹参政家后院的井里,找到了我叔的遗体……”说着他泪水奔涌道:
“按察司的仵作验看之后,断定我叔是溺水而亡,并无其它外伤。按察司便给了个酒后失足落水的结论上报,我大哥也让我赶紧进京报丧。他在南昌守着我叔的遗体。”
“唉……”刘伯温听完刘孟的讲述,苍声长叹道:“逆子,早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把命赔进去了。”
“我派给师兄的两个护卫呢?那两个崽种干什么吃的?!”朱桢切齿问道。
“张大哥和赵大哥一直尽职尽责的,可那天不是过年吗?又没有计划出衙,我叔就放他俩假,让他们出去透透气……”
“……”朱桢想说他俩不会轮着放假?但现在说什么也白搭了。再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人家就是存心要害刘琏,凭他们两个,挡不下的。
“爹,我大哥真是失足落水吗?”刘璟悲声问道。
“多半不是。”刘伯温摇摇头,问刘孟道:“你方才说,他们曾去家中寻你叔?”
“对。”刘孟点点头。
“他们是敲门进去找的,还是在门外喊的?”刘伯温追问道。
“曹参政是左参政,我叔是右参政,两家的官廨是挨着的,就隔着一面墙。”刘孟便答道:“他们是隔着墙吆喝的。”
“把你们的对话仔细说一遍,不要改一个字。”刘伯温沉声道。
“是……”刘孟寻思片刻,方谨慎道:
“当时是谁喊的,我没听清,我只记得那人喊的是‘刘孟刘孟?’,我出来问道‘什么事?’,那人便问道‘你家老爷回去了吗?’,我说‘没啊,门一直闩着呢’,那边就说‘知道了’,然后再没问过我什么……”
“那个人在开口之前,就知道刘琏已经出事了……”刘伯温悲声一叹。
“为什么?”众人不解问道。
“因为正常的话,他应该直接开口问‘刘参政,你回家了吗?’”老六便替师父答道:
“而不是多此一举,不问我师兄,问刘孟。这只能说明,问话的人早就知道我师兄没回去。”
“对……”刘伯温悲哀的点点头道:“所以说,刘琏多半是被害死的。”
“师父你太严谨了,什么叫多半?我师兄就是被害死的!”老六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害死他的人,就在装模作样寻找他的人里!”
“啊?!”刘璟等人脸上悲色更重,刘璃更是哭成了泪人。知道亲人是被人害死的,要比亲人因为意外死亡,悲痛太多倍。
“……”刘伯温的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老六,朱桢重重点头道:“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替师兄报仇雪恨的!”
“好。”刘伯温从喉咙挤出这个字,便再度陷入了昏厥。
刘家人也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中。刘璃更是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不停的哭。
朱桢便默默陪在一旁,直到宫门快关了,才小声道:“我得回去了,明早再来看你们。”
刘璃点点头,纤细的手指却紧紧揪住他的衣角,久久不愿撒开。
她已经换上了孝服,模样愈发楚楚可怜,楚王殿下哪儿能硬的下心,一走了之?
“好吧,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朱桢叹口气,对汪妈道:“你去跟大哥说一声,就说我师兄没了,今晚我得在这陪我师父。”
“是。”汪妈都不稀得揭穿他,你是陪你师父吗?
……
夜里,悲风呜咽。
临时搭起的灵堂中,烛影随着风声跳动,映出一双人影。
那是朱桢陪着刘璃给师兄守灵。
才半天时间,刘璃就像变了个人。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灵动,白皙的皮肤也没了血色,她跪在灵前,一边烧纸,一边喃喃道:
“我爹从小可疼我了,每天从衙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也不逼我学习,就想让我高高兴兴的长大……”
“我娘走得早,我爹怕我受委屈,一直没有续弦,整天一个人孤孤单单,到了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娘团聚?”
“后来我懂事了,劝我爹续弦,他却总是说不急,等我成了婚,有人替他操心了再说……”
“小师叔,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难道不知道我就剩一个爹了吗?”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师兄。”朱桢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在刘璃纤细的肩上。
“怎么能怪小师叔呢,要不是你派人一直保护他,说不定我爹早就给人害死了。”刘璃却摇摇头,看的很明白。
确实,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凶手也不会年初一加班,而且还在布政使衙门里动手。
“唉,我一定亲自去趟南昌,把凶手碎尸万段!”朱桢咬牙切齿道。
“我也要去,我要把我爹接回家,不能让他孤零零留在那里。”刘璃轻声道:“我还要亲手给凶手一刀,给我爹报仇……他没有儿子,这件事就得我来做。”
“……”朱桢轻声道:“我替你去就行了。”
“我不。”刘璃却倔强道。
“唉,到时候再说吧……”朱桢叹了口气。
两人说着说着话,便相互依偎着睡着了。
半夜里,朱桢被刘璃的哭声惊醒过来,发现她还是在梦里,一声声呼唤着父亲。泪水已经浸湿了自己半个肩膀。
朱桢暗叹一声,接过太监递上的毯子,单手给刘璃轻轻盖上,然后像哄孩子一样拍打着她。
刘璃的哭声渐渐停止,呼吸也均匀起来,终于靠着朱桢的肩膀睡踏实了。
第四六七章 钦差
第二天回宫,朱桢换了身衣裳就去找大哥,朱标对他道:“你来得正好,我也要去找父皇,咱们一起过去。”
“好。”老六点点头。
太子看他两眼带着黑眼圈,气色也有些萎靡,便问道:“怎么?昨晚一宿没睡?”
“是啊,给师兄守了一夜的灵。”老六点点头。
“你还挺重情。”太子有些心疼道:“以后少干这种傻事。”
“哎。”老六含混应声。
……
武英殿中,朱老板一张脸拉得老长,对阶下的胡惟庸大声道:“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他们明知道刘琏是咱派去的钦差,还要对他下手,那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咱,针对咱的黄册!”
“皇上息怒,”胡惟庸沉声道:“刘参政的死因尚未有定论,一切还是等查清楚再说。倘若真是有人无法无天,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定要将其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顿一下,他又低声道:“但为臣窃以为,没有人会蠢到,在一省布政司衙门里对一位从三品的高官,而且还是诚意伯长子动手的。这太不合常理了!”
朱元璋想想也是,这才神色稍霁道:“查,当然要去查,让谁去查?”
“刘琏乃一省参政,又是诚意伯长子,还身负皇命,身份格外不同,”胡惟庸便义正辞严道:“当然要派最高规格的钦差下去,臣以为这个办案钦差,非刑部尚书沈立本莫属。”
“沈立本?他之前不是在户部吗,才刚转到刑部没几天,能行吗?”朱元璋沉吟道。
“查案的事自有下面人去办,派他去是表明朝廷的态度——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胡惟庸便高声道。
“嗯,可以。”朱元璋点点头:“就让他去吧,明天让他来一趟,咱对他面授机宜。”
“遵旨。”胡惟庸恭声应下。
……
胡惟庸从武英殿出来时,正碰到太子和老六进去。
“拜见太子殿下,楚王殿下。”胡惟庸躬身道。
“胡相。”太子微笑着颔首,老六却鸟都不鸟他。在楚王殿下的世界里,虚与委蛇,不存在的。
哥俩进去武英殿,太子呈上奏报道:“父皇,江西按察司急报,江西布政司参政刘琏,因故身亡了。”
“咱已经知道了。”朱元璋黑着脸道:“胡惟庸刚才就是来说这事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各省奏报不是已经不再关白中书了?”太子沉声道。
“他说是听人说诚意伯府上有丧事,派人前去致祭知道的。”朱元璋淡淡道。
“他恨不得我师傅全家死绝,还致祭?不道贺就不错了。”老六没好气道:
“是怕让大哥先说,会丢了主动权吧!”
“咱知道你跟他有梁子,但也不能逮着就咬啊。”朱元璋皱眉道:“胡惟庸再牛逼,天下的坏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干的,江西的事情未必跟他有关。”
“他抢着来禀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老六却一口咬定道:“因为我师兄是被人害死的,根本不是失足落水!”
“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的脸登时阴沉的可怕。这也是他起初的猜想,只是被胡惟庸一番说辞给打消了七七八八。
老六便将他和刘伯温的那一番推测讲给老贼,末了沉声道:“儿臣安排的两个护卫,一年只有这一天没跟着师兄,他就在这一天出了事。说是巧合,未免也太侮辱人的智商了。”